錦繡江山,與君共擔八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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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周則天順聖皇帝聖曆元年,亦即東瀛文武天皇二年,冬月,初十。

    洋洋灑灑地,天空飄落下無數雪花。

    “下雪了呐……”

    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立著一個紫衣紫裘的高挺男子——仿佛一朵盛開在雪原之上的紫色鮮花。

    仰麵而望,藤原不比等望著天空中不斷不斷地落下來,如玉屑銀碎般的雪花,一雙烏眸睜得大大地,仿若一個天真無邪的孩童一般,露出意外而驚喜的笑容。

    “下雪了呐……”

    嗬嗬笑了兩聲,他兀自對著天空眯起眼,長睫擋住了幾片順勢落下的雪花,幾點涼意瞬間染透了雙眼——有些刺痛,有些微涼,卻意外地很舒服。

    這就是雪花融化在眼中的感覺啊……餘懂得了呢……那麽你呢?你可還記得?當年中庭之中的那片片雪花?

    笑了幾聲之後,他徐徐垂下首,呆呆地看著腳邊悄然無聲地慢慢堆積著的雪花。幾滴冰涼的水意從眼角落下——

    這就是雪花融化在眼中的感覺啊……

    怔怔地,望著地麵了好一會兒,他又繼續在雪地之上翩躚前行——仿佛越積越深的雪,沒有給他帶來半點兒阻力一般。

    他隻是翩然向前。

    “大人……大人……中納言大人……”

    他身後傳來陣陣急切的呼喚之聲。

    藤原不比等佇步,回首,望著那個急匆匆奔上前來的男子,溫和一笑:“何事?”

    “大人,聖旨已下,還請您速速回府受旨啊……”

    “啊……是呢……謝過內官長大人了。”向著那個好意來提醒的內官長行了一禮,看著對方慌慌張張地行禮,藤原不比等再一笑,幾句笑語又抹去了對方的尷尬,將一切融化之後,便轉身繼續走向茫茫雪中。

    “真是……不愧是人稱春風一般的男子啊……”

    內官長喃喃一語,繼而又想了起來一件事:“啊……對了,忘記問了……不過……”

    望著那道越來越遠的紫色身影,他搖了一搖頭:“大概問了也不會得到回應的罷?這種無聊的事情……又有什麽重要的呢?”

    “的確,在外人看來是不頂重要呢……大人務必要獨占藤原這一姓氏的理由。”片刻之後的藤原府上,坐在藤原不比等對麵,老態龍鍾的蘇我連子淡淡一笑,以半禮接過藤原不比等親手奉上的茶水,飲了兩口之後,才淺淺道:

    “其實對大人而言,藤原這個姓氏,原本也不是頂頂重要的呢……對吧?如果沒有那份因緣的話。”

    空氣中飄蕩著淡淡茶香,藤原不比等笑得很是愜意,身子向後一仰,麵帶得色地望著這個自幼跟著自己的堅定下屬:“武羅自還是不喜歡這件事呢!”

    “大人。”

    蘇我連子沉下了臉色:“如果教天下人知道,大人您掌控朝綱也好,獨占藤原也罷,都隻是為了一點妄念,一個孩童時荒誕不經的諾言……那會如何看待您?又會如何看待如此寵愛您的吾皇陛下呢!”

    “那又如何?”

    藤原不比等笑意可掬,凝視著茶碗底那點點碎青:“本來一切就是為了她……有何不可?有何不妥?”

    抬頭,他望向武羅自:“餘此一生,雖則也不是什麽良善之輩,卻從未負於天下人……那為何餘不可心存妄念一點?為何不能為了這一絲妄念,而保有這一切?隻屬於餘一人的藤原二字,與隻屬於餘一人的這一點妄念,又有何不同?又怎麽就會傷及他人?”

    他的目光,溫和如春:

    “餘……不過是做了一件不會傷害別人,也不會傷害自己的事情而已……又有何不可?”

    蘇我連子啞然。

    他這樣的神態,讓藤原不比等一時失笑:

    真是……

    像極了呢……

    像極了當年,那個在大寶殿裏的自己……

    大唐顯慶四年冬。

    九成宮大寶殿側殿下。

    “太子殿下……”

    看著李弘難得一臉頑劣笑容,靜安立時心頭一緊:“殿……殿下?”

    聽到自己那個向來冷靜得人如其名的近侍竟然會結巴起來,李弘笑得更是愉快:“嗯?”

    “那個……您……殿下您不進去麽……”

    不知為何,看著李弘這般的笑容,靜安就是覺得心裏一陣陣地抽緊,抽緊。

    “為何要進去?本宮在這裏看著母後與那個無知小兒相弈正開心呢,為何要進去壞了母後興致,也敗了自己樂子?”

    難得地,向來以優雅沉穩出名的李弘翻了從小兒跟自己到大的近侍,大唐東宮總管,內侍少監靜安一記大白眼,然後繼續興衝衝地躲在巨大的蓮華燈後,扒著紫檀燭枝往殿內瞅。

    啊……

    那個小家夥,不說話了呢……

    啊……

    他是不是快哭了?

    嗯……

    好像是快哭了。

    好玩好玩……

    原來真有這種一輸就要哭鼻子的小鬼啊……

    這世上。

    李弘眼睛亮晶晶地望著殿中那個已然紅了眼眶的小小童子,而這般的眼神,在他身邊的靜安看來,卻與那幾隻已然長得半大不小的狻猊在隨他前去圍獵時,瞧見一頭白鹿的眼神無甚差別了……

    這可如何是好?竟好死不死偏偏在這個時間,偏偏就是這位不玩便罷一玩便總要鬧出些了不得大事的太子殿下,偏偏在這個地方,偏偏找上了這麽一個麻煩的人了……

    這可如何是好?

    靜安額上背上的冷汗刷地全冒出來,仿若冰針般刺著他全身。

    這可如何是好……

    啊,要不去找潞王殿下……

    不,不成!

    念頭剛起,靜安便恨不得給自己一記耳光,好叫已然慌張起來的自己冷靜下來:真是急糊塗了!

    一個被撩起玩興的太子殿下還不夠,竟還想著要再拉一個混世魔……

    呸呸呸呸呸!

    他真是急糊塗了……

    他竟還想要拉潞王殿下來勸太子殿下……

    是嫌自己活得太長了?

    就在靜安拚命地搖著頭,罵自己傻瓜的時候,李弘已然打定了主意,笑嘻嘻揚聲一喚:“母後!弘兒回來了!今日難得母後如此清閑,可必定是要陪著弘兒弈棋了的……

    這一次,弘兒可不會讓父皇找著機會將母後拖……咦?這位是……”

    一邊兒說著話,一邊兒愉快地負手前行,大步走入殿中的李弘對著媚娘一臉“早有所料”的笑意行了一禮,然後轉身不經意地看到了呆立一側的中臣不比等,詫異地挑了挑眉:“卻是麵生呢!”

    而中臣不比等,則是在李弘入內之後,徹底呆在原地,目光隻在麵前這對同樣笑得叫他萬分不舒服的母子身上流連:

    他他他……

    他們……

    他們竟然都穿著同樣藤花紋的紫織?!

    他他他……

    他是太子吧?

    大唐太子不是衣緋裳朱麽?

    她她她……

    她是皇後吧?

    大唐皇後,不應該是紅裙金冠麽?!

    為什麽?

    為什麽?

    為什麽?

    他們竟然要這般自降身份,穿著這等再尋常不過的素花紫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