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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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時光深處91
相比剛知道這個爆炸性消息後處於火星撞地球般騷動不已的小邱, 應如約相對安靜不少。
沈靈芝批假後,她就收起了手機。
沒什麽事做, 又不想車內氣氛太沉悶,就努力找話題。
從下午那台兒外六歲小病人的手術講起,連術前訪視時小女孩對她笑了幾次都記得, 一直說到手術結束看到在手術室外焦急等待的女孩父母。
溫景然安靜聽著, 聽她的語氣從高處漸漸滑至低穀, 適時的轉移她的注意力:“喜歡小孩?”
應如約想了想, 沒直接回答:“我實習期輪轉到兒科, 兒科很少做手術,但每天也算不上清閑。早上查房, 要根據每個孩子的情況修改醫囑。我在輪轉去兒科前,一直很擔心會招架不了。”
應家人丁單薄,旁支的親戚也很少, 少數的幾個不是離得太遠很少走動就是早就沒了聯係。
甄真真每年過年和她炫耀走親戚收了多少壓歲錢時,她連和親戚走動的記憶都找不出幾段來,更別說和小孩相處了。
她是半點經驗也沒有。
而且在醫院這種地方, 住院的孩子各種年齡層次都有, 小到幾個月大的嬰兒,大到十幾歲邁入青春期的。不過大多數是一些感冒, 呼吸道感染或者肺部炎症等病情。
她在去兒科輪轉前, 悲觀得覺得自己會在那裏一塌糊塗。
她雖然有耐心, 但不會哄小孩, 更害怕安撫不了他們的哭鬧。臨去兒科輪轉前焦慮得都睡不好。
但兒科, 雖然不好待,但比她想象中的,要溫柔善意許多。
“同學裏有個男生,在兒科輪轉結束後回來在群裏說以後非兒科的女醫生不娶。”應如約笑起來,煞有其事地轉頭看了他一眼:“我發現的確是,兒科的醫生每天麵對孩子,性格都很溫柔很有耐心。”
溫景然被她用這麽有深意的眼神看著,忍不住笑了下:“兒科的女醫生溫不溫柔耐不耐心我不知道,說起溫柔耐心我隻認識馬上要嫁給我的麻醉醫生。”
出題沒難倒他,還反被撩的應如約隻能選擇沉默。
路口紅燈,溫景然緩緩刹車,在離前車半米遠的距離停下來,手扶著方向盤,側目看她,“善解人意”的給了她一個台階下:“然後呢?”
然後啊……
“我當時跟的那組,有一床病人是個小男孩。男孩大概十歲左右,特別瘦小,父母離異,單親家庭。他父親是在工地上上班的,具體做什麽不清楚,但看著應該不是很輕鬆的工作。”
應如約努力回憶著,時間有些久遠,具體的細節其實記得不太清楚了,隻是每次想起時,就會由心底漫開說不上來的酸澀和心疼。
“小男孩在家有過突然抽搐暈倒的病史,醒來後卻對發生的事毫無記憶。那天我正好值班,查完房沒直接離開,然後就看見老師他們突然匆忙跑向病房,我跟過去時,正好碰到那個小男孩犯病。”
“他突然很暴躁,大聲喊叫,躁動不安。”應如約皺眉:“當時排除了癲癇,具體原因還在排查,做了腦部ct也沒有提示什麽病灶,沒有一點頭緒。”
她到病房後,老師讓她幫忙按住男孩,怕他在不可控的情況下會傷害到自己。他的力量其實很小,但應如約碰到他的皮膚,按住他的身體時,隻能感覺到手心下瘦小的身體像柔嫩的樹枝一樣,稍一用力仿佛就會折斷。
“男孩的爸爸手足無措地站在病床前,眼眶紅著,嘴裏一直絮叨呢喃著‘你要吃什麽,爸爸去給你買,去給你買’。”不知道怎麽突然就開始傾訴這件不算愉快的事,應如約咬了咬下唇,詢問他:“還要聽嗎?”
紅燈跳轉,溫景然收回視線前,抬手捏了捏她的耳朵。
這是要聽的意思了。
應如約沉吟片刻,目光落在車外後視鏡上那一盞盞被拋至車後的路燈,繼續道:“小男孩想吃薯片,爸爸不給他買,然後就犯病了,毫無預兆。醫生就讓爸爸去買盒他愛吃的薯片,那時候正忙著,醫生說完這句話後又緩和了語氣,加了一句‘這裏有我們’。”
這句話,直到現在回想起來,也讓應如約覺得心底泛暖。
那是她第一次正視醫生這個職業,除了單純的治病救人,那顆醫者初心更為可貴。
“男孩的爸爸就紅著眼,趕緊跑去樓下超市給男孩買薯片。薯片買回來後,孩子那時候意識還不清楚,大哭大笑,情緒波動起伏特別大。醫生給孩子注射了一劑鎮靜劑,我和主治醫生就陪在旁邊旁邊看著他安靜地睡著。後來害怕他再發病傷害自己或病房裏的其他孩子,送去了兒童監護病房。”
頓了頓,她的聲音忽低:“那天晚上我值班,正好去監護病房有事,看見孩子的爸爸就坐在監護病房門口的地上,大概累了,倚著牆。和我相視時,還客氣地笑了笑。”
讓她一直介懷的就是病人家屬的這個笑容,心酸得讓人難以自抑。
那時候應如約還想,這孩子以後會知道他爸爸曾經這麽守在他的病房前一晚嗎?他意識不清的時候,這個孤獨無可依的男人就倚著牆坐在地上,對他的醫生笑得純真又溫暖。
“給孩子治病需要錢,孩子爸爸就打電話給工地負責人提前預支工資還借了一筆錢。那個男人沒什麽文化,字也不識幾個,手機轉賬更不會了。把□□賬號發短信還是病房裏的其他家屬幫他發的,六人間的病房,當時那間病房每家家屬都給了他一百塊錢,老師也偷偷給他塞了錢……”
遇到這種事,她不知道該怎麽做。
錢是那個男人最需要的,她不知道要以什麽方式給他,猶豫糾結許久,曾求助過他。
“你還記得嗎?”她忽然問起,也沒說清是什麽事:“我剛實習沒多久的時候。”
溫景然思索了幾秒,點頭。
他眉目深邃,即使此刻注意著前方的路況,也依舊讓應如約感覺他有分神在意她。
溫景然在聽她說這件事之初就猜到了。
他在a市做完一台胃癌手術回到s市,有一段時間沒有隻言片語的人有一天忽然給他發了長長的一條短信,設置了一個情景,問他這種時候需要怎麽做。
他記得,“我讓你給孩子送幾本故事書,也可以送他喜歡的玩具。”
應如約歪頭,往後倚著椅背抿嘴看著他笑:“嗯,我聽你的給他送了很多故事書。”
“兩天後男孩從監護病房出來,又住回了普通病房。我查房的時候,孩子一點也沒有兩天前發病時那樣暴躁躁動,很正常,捧著故事書笑得特別開心。”
後來,主治醫生懷疑孩子可能是神經方麵的疾病,替孩子爸爸聯係了鄰市更加權威的醫院,轉院離開了。
孩子的爸爸不會用手機,隻會簡單的打電話,離開前除了手機號碼,別的聯係方式一個也沒有。直到現在,應如約也不知道那個男孩到底怎麽樣了,又是什麽原因,康複了沒有。
她隻記得那個深夜,那個男人坐在監護病房門前,疲憊微笑的樣子。
眉梢,眼角,嘴唇,彎曲的弧度她到現在都記得一清二楚。
“要是以前你問我喜不喜歡孩子,我會說喜歡,毫不猶豫的那種。”應如約抬手,學著他剛才那樣摸了摸他的耳朵,聲音柔軟:“但現在,不能說不喜歡,隻是覺得家長不容易,孩子也很辛苦。這樣的家庭,這樣的遭遇情願別讓我遇到了。”
她害怕孤獨,也因為性格敏感的原因,遇事總喜歡多想,想著想著就容易有消極情緒,這種習慣這麽多年一直改不掉。
越是簡單單純的人和事,越能引起她內心的觸動。
都說醫生見慣了生死,早已看遍人情冷暖,其實不是的,生死的確是一線之事,可看淡生死這種事,永遠習慣不了。
車停在車庫,應如約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下車前,促狹地朝他眨了眨眼,問:“你猜我那個同學最後有沒有娶到兒科的女醫生?”
溫景然下車,把鑰匙遞給她去開門,他落後她兩步的距離,從車庫到玄關,很短的一段路,他回答:“沒有。”
應如約正換著鞋,被他猜中答案,驚訝地轉身看他:“為什麽?”
“隨便猜的。”
二分之一的正確率,沒猜對那就是猜錯了。
他對和她無關的人向來沒什麽審度關懷的耐心。
“他還真的沒娶上。”應如約有些可惜:“前段時間他在同學群發了請帖,娶的是家裏相親安排的老師。”
想起什麽,應如約鞋也沒換,光著腳轉身麵對他,雙手攥住他敞開的外套領口,踮起腳問他:“你沒遇到我的話,到了該結婚的年紀,是不是也要隨便娶個女人回家了?”
一想到出現這種可能性,應如約就忍不住發酸,莫名其妙就吃了一缸一個完全不存在的女人的醋。
冬天的地板有些涼,她又赤腳站在大理石麵上。
溫景然低頭,目光從她小巧精致的腳踝上掃過,攬著她的腰輕輕提起,讓她踩在自己的腳麵上,把她脫下的外套隨手掛在門口的衣架,才回答:“不會有沒遇見你這個假設。”
溫景然理性,從不設想如果沒有遇見,如果錯過這種聽著就讓人覺得遺憾的事。
隻是照實說,太過不解風情,挨一爪子都還是輕的。
這種問題,不能盲目回答。
他沉思幾秒,避重就輕道:“不是遇到你,我會孤獨終老。”(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