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衣草就像是紫色的麥穗。它們生長在田野裏，隨著風兒的起落而搖擺。看似脆弱的莖部並沒有折斷，而是繼續長高著，用著它們的方式。

    一大清早就被從那底下客廳裏傳出的聲響聲吵醒，迷迷糊糊地從睡夢中醒轉，有著起床低血壓的千一個不小心就從床上摔在了硬邦邦的地麵上。但因為是木製地板，所以也不是很疼，至少和自己居所裏的那種水泥板比起來要美妙得許多。

    “早上了嗎……”

    眼前有些恍惚。模糊的光影從兩道縫隙間傳出，但這終究起不到很大作用。視線的迷茫令少女顯得更是糊塗，乃至於她將自己腳上的鞋子穿反了都不自知。

    走下樓，少女的腳顯得有些瘸，或許是被腳下的鞋子擱得有些疼痛，所以她便下意識地將重心放到了其中的一隻腳上。這導致了她的樣子顯得狼狽，以至於歡欣鼓舞前來迎接的凱瑟琳xiǎo jiě都看得嚇了一跳。

    “你也太馬虎了吧。”

    說是怪罪，但實際卻是在憐惜。將少女那雙潔白的腳丫子從鞋裏拿出，凱瑟琳一眼便見到了少女腳踝上出現的一輪淡淡的紅印。在周圍諸多的純白之下，這抹不容易注意的印記卻愣是被好好凸顯了出來。

    “抱歉，麻煩您了。”

    雖然少女仍然不太清楚自己的情況如何，但聽到凱瑟琳的話，就算不明白也知道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才給人家帶來了麻煩。於是她顯得很抱歉，估計自己也是知道自己的老毛病的。

    “……一直都這樣嗎？”

    “啊？”

    “沒什麽。”凱瑟琳不再願意重複，同時自己心底也在稀奇為什麽會對眼前這個少女如此上心——對凱瑟琳的家族而言，千也隻不過是某一個“實驗品”罷。

    “謝謝您，凱瑟琳姐。”

    在椅子上穩定了會兒，少女才慢慢回過神來。她剛恢複知覺，便見到一旁的凱瑟琳正一臉關心地注視著自己。心以為對方是在擔心她後，少女便向站起身好好給對方道謝。

    “不用了。”但是還沒到她站穩，凱瑟琳就將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並一手攙扶起她的身子，“你先去洗漱吧，這裏還沒有布置完成呢。”

    “好的。”

    “……”

    看著少女輕盈的身影，凱瑟琳xiǎo jiě這才發現自己已不再年輕。或許是拒婚的時候，又或者是自己為了家族存活而拚命的時候。也許……已經是不可能再回到那個年輕任性的年代了吧。

    凱瑟琳他們布置地很快，在少女洗漱並重新換上了衣服後，原本空無一物的桌上卻出現了一些油光光的麵包和幾盤中式早點。

    “我們生怕你不習慣，所以就按照網上的方法試著做了些。如果不行的話，就多少吃點麵包吧，中午的時候再帶你吃好吃的。”

    凱瑟琳的一言一行都像極了居家婦女。雖然這樣說對於一個單身女性有些失禮，但千的確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她從未體會過的溫暖。這種溫暖令她心醉，以至於她無法回複，想要哭泣。

    “啊呀，怎麽了。是不是不和你的心意了？！”

    見到晶瑩的淚水從少女眼中奪眶而出，凱瑟琳和匆匆趕來的雷歐都被這副樣子的少女嚇了一跳。他們都以為是自己哪裏做得不好，而令她不開心了。

    “沒……沒有嗚……”淚水並沒有停止，豆大的淚珠就像是垂簾一般劃過她的臉頰，“隻是……隻是……”

    哽咽著，千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哭。但因為想要這麽做，所以便無法控製。

    “多丟人呐，這麽大的人了。”

    千不明白這種心情名為什麽，但不代表凱瑟琳不知道。同樣是受到了許多委屈，同樣習慣於一個人處世，所以同病相憐的人總是會比別人更能明白那份不易的痛苦。

    抱著千，感受著少女在自己胸前微微顫抖的身子。她忽然迷茫起來，她曾經以為自己的決定是不會改變的，但這時的她卻幾乎想要將少女從這片渾水中推開。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有些事情……”

    撫摸著少女的頭發，少女因為見不到凱瑟琳的表情所以不知道，但麵對著她們的雷歐卻能見得一清二楚。看著自己的姐姐，他曾經一度以為自己的這個姐姐已經不可能再露出這樣的表情了，但沒想到……

    所以，何必呢……

    默默地退到一邊，從櫃台上拿上了備用的手帕。他回過身，將手帕交到了凱瑟琳手上，便端著一盤沙拉獨自去屋子裏吃了。

    早晨雖然發生了許多意外，但最終還是平平靜靜地過去了。待享用好那裏的早餐後，他們一行三人便在旅館門前掛上了歇業的字牌（其實完全沒這必要），以凱瑟琳帶頭走向某個秘密的地方了。

    “好美！”

    驚歎著，少女周圍都是馥鬱的紫藍色小花。那些小家夥簇擁在她的身邊，迷人的氣味則滲入了少女的肌膚，似是要在她的身上留下什麽痕跡。

    “千，你知道這是什麽花嗎？”指著這片一望無際的花叢，凱瑟琳饒有興致地問道。

    “嗯，是薰衣草吧。以前在埃克斯就有見到過，隻不過沒有這裏的這麽壯觀。”

    “那麽你知道薰衣草的花語是什麽嗎？”狐狸尾巴露了出來，凱瑟琳顯然是為了幫兩人營造氣氛才如此說的。

    “唔……不是很清楚吧。”少女是真不知道，她雖然可以辨識出很多花種，但所謂的花語在各個地方都是不同的。

    “雷歐呢？”狠狠甩了在一旁無所事事的青年一眼。或許凱瑟琳是故意這麽問的，因為到目前為止，兩人的進展還是很令人無語——如果隻是走在一起就能作為情侶的話，那麽單身狗們早就脫單了。

    “不知……”

    “你敢？！”

    凱瑟琳凶神惡煞的樣子徹底截斷了雷歐接下來的話，於是這個沉默的青年很是憂鬱地改口道：“在歐洲傳統中，薰衣草的花語是‘等待愛情’。意味著它是一種含蓄的示愛，隻要人們曆經磨難便終能攜子之手。”

    “哦~原來是這樣啊。”

    少女一臉的“恍然大悟”，她豈不知凱瑟琳的心意。隻不過已經和雷歐暗地裏達成共識的她是絕對不可能讓這個曖昧的話題繼續下去的。

    “啊，凱瑟琳姐快看那個……”

    “小千你住在普羅旺斯知不知道這裏有個傳說故事呢~”無視了少女的惺惺作態，凱瑟琳滿是淡定地繼續著話題。

    “……不知道。”對某人的不守規矩已經放棄了，於是少女隻好任由這位東道主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嗬~”凱瑟琳微微一笑，眼神忽然淩厲起來。

    “在法國的普羅旺斯，也就是薰衣草的故鄉之一，流傳著這麽一個有關薰衣草的故事。過去，普羅旺斯的村裏有個少女，她一個人獨自在寒冷的山中采著含苞待放的花朵，但是卻遇到了一位來自遠方而受了傷的旅人。隻是一眼，少女的整顆心便被他那風度翩翩的笑容給俘虜了。

    於是，她將他請到家中，也不管家人的反對，堅持要照顧他直到痊愈，而過了幾天後，青年旅人的傷也已經康複，但兩人的戀情卻急速蔓延，已經到了難分難舍的地步……

    不久後的某日，青年旅人向少女告別離去，而正處於熱戀中的少女卻堅持要隨青年離去，雖然親人們極力挽留，但她還是堅持要和青年一起，到他那開滿玫瑰花的故鄉。

    也就在少女臨走的前一刻，村子裏的老太太給了她一束薰衣草，要她用這束薰衣草來試探青年旅人的真心——因為傳說薰衣草的香氣能讓不潔之物現形。

    所以正當旅人牽起她的手準備遠行時，少女便將藏在大衣裏的薰衣草丟擲在青年的身上。但令少女沒想到的是，之後從青年的身上冒出一陣紫色的輕煙後，他的身影就隨著風煙消雲散，就好像從未出現過。就這樣，世間隻留下了少女一人……

    過了很久，在未來的某一天裏，就連少女竟也不見了蹤影。

    然後有人就認為她和青年一樣，都幻化成輕煙消失在山穀中。當然，也有人說，她是循著薰衣草花香去尋找青年了……但無論如何，薰衣草的chuán qí故事就這麽被流傳了下來。”

    少女聽了故事是嘖嘖驚奇，而一邊的青年卻顯得愈發沉默。他的眉宇之間有些悲傷，似是在為什麽東西而感到痛苦。

    “她是去尋找戀人了嗎？”

    少女有些好奇地問，但凱瑟琳xiǎo jiě卻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將話題拋給了雷歐道：“你覺得呢？”

    “……”

    沒有說話，在被姐姐踹上了一腳後，他才將自己的想法娓娓道來：“我不認為這是什麽愛情故事。他們兩人本來就是不可能的。一個見誰都會愛上的女人，一個為了自己可以無所不為的男人。兩個都不是什麽好人。”

    然後，他又踹了，並且還是被踹翻在了地上。

    “咳咳，小千啊。你不要聽這家夥胡說八道，他的腦子裏除了他的理論就什麽都沒有了。”

    雖然凱瑟琳解釋著，但千卻是什麽都沒有聽進。她顯得很憤怒，這種惱怒無緣無故的，正如同早晨的意外一般。

    隻見她猛地衝到雷歐麵前，並一腳將那個剛剛從地上爬起的男子又一次踹回了地上，說道：“為什麽？為什麽這樣說？！”

    “……”

    “……”

    凱瑟琳和雷歐都有些看呆，但雷歐畢竟是受害者，而且他沉默不代表他沒有自己的脾氣。所以用手將少女抓在自己衣領上的雙手甩開，他十分冷漠地說道：“彼此都是虛偽者，又哪裏有資格追求真摯的愛情呢。”

    “是嗎……”少女向後退開，她注意到了自己的異常，但並沒有在意。而是繼續辯駁道：“那麽先生，假如您認為的愛情才是最真實的，那麽也隻有共同的良心譴責才能維係這段太過真實的愛情了吧。”

    “……”

    眯了眯眼睛，雷歐沒料到少女會如此斷定，但他並沒有反駁。

    所謂的愛情在如今隻是一種衝動。在崇尚自由戀愛的社會上，每個人都有可能會有自己喜歡的人。無論是樣貌，權勢，還是品行。既然產生了愛意，那麽必定是對方有著某個突出的地方吸引著你，並使你將這種一時升起的衝動當作了飛蛾撲火的勇氣。

    “但她們不是共犯，xiǎo jiě。”雷歐很是篤定，猶如上世紀的紳士一般，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慢慢走到花田中，從中摘取了一支薰衣草。

    “薰衣草的香味很濃鬱，這種氣味令世上的所有人都為之向往。但是他們不明白，不明白隱藏在這夢幻般色彩之下的腐朽究竟如何。”

    男子的指尖輕輕發力，薰衣草上的花瓣就挨個落了下來，“世人都以為這是驅邪的花草，但他們並不明白邪由心生。如果那個少女真的愛著他，哪怕是妖魔也無所謂吧。”

    在雷歐看來，最後少女的消失並不是為了尋找愛情。而恰恰相反，她是為了贖罪，為了向那個男子懺悔。也許他們之間有擦出什麽火花，但到了最後的時刻，想必也是沒有了吧……

    “是這樣的嗎……”

    不置可否地輕聲呢喃道，千的腦中忽然閃現出幾張畫麵。曾經一度遺忘的，以為那隻不過是一場幻夢。沒想到到了如今卻是愈發清晰起來，就像是昨天剛剛發生過的那般。

    “說著謊話。自以為誰都喜愛，自以為誰都不愛。我們愛著的是自己，永遠都是自己。但改變我們的不是別人嗎？為了愛自己，所以就連那些人也愛著。無論是痛苦也罷，喜悅也好。赤果果的，無所不用其極的。雖然很遲鈍，甚至愚蠢，但我們也在使用著，拚命地用著自己的方法去愛一個人啊！”

    “……抱歉。”不是很懂少女的含義。從愛好從書中攝取知識的他不明白少女說的意義是如何，但有些明白了，明白了即使是虛假，也有一種虛假名為真實。

    “不要道歉，先生。”千終於冷靜下來，她說完了自己憋著好久的話，就像是解脫了般癱坐在地上，“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呢……有些事。”

    “是呢。”雷歐並不再刻意的疏遠對方，而是像一個普通的朋友一樣，他走到少女身旁，蹲下身子，將手中那朵有些殘缺了的薰衣草遞給了對方：“不用擔心，不用疑慮。即使現在不明白，但無藥可救的我們還是要信任未來的自己。相信著那些比現在要出色的我們會弄明白這些吧。”

    “嗬~”少女被對方逗樂了，她說：“沒想到一向嚴謹的雷歐先生也是個唯心主義者呢。”

    “嗯~”心情看上去不錯，雷歐的那張pū kè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微笑：“再怎麽說，我也是信上帝的哦。”

    “阿門？”

    “阿門。”

    “……”

    看著並肩坐在花叢中的兩人，凱瑟琳有些安心，也有些擔憂。但並沒有打擾她們，而是自行走向了遠方，直到見不到她們的身影後才停下腳步。

    “真好呢……所以現在，就盡可能地去無憂無慮吧。”

    紫色的倒影出現在凱瑟琳的瞳孔中，將那湛藍色的眼睛中又是浮起了幾絲神秘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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