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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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擔心什麽?”
艾伯特猛地停步,向房間中的另一個人望去。狄寧依然保持著俯身的姿勢在地圖上寫寫畫畫,不時在旁邊亂糟糟的紙條裏翻找,仿佛剛才那句話不是他說出來的一樣。
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對方也沒有追問。直到寫下最後一筆,狄寧才抬起頭來,將之前的話題繼續了下去。
“你在擔心薩爾被看守認出來,還是他沒法鼓舞其他獸人的鬥誌?”
“……都有。”
“瞎操心。”狄寧哼了一聲,“在你的印象裏,薩爾有那麽蠢嗎?”
艾伯特早就習慣了把搭檔的言論挑挑揀揀然後隻聽中心含義:“但你不能保證完全沒有意外發生。”
“即使有,那也是薩爾自己的事情。而你隻需要信任他就夠了。如果一個人蠢的連自己能做到什麽都不清楚……”
說到這裏,狄寧看起來想要露出一個冷笑,但突然就卡住了。他盯著艾伯特看了半天,然後深深的歎了口氣:“……你也不能放生他。”
艾伯特花了十秒鍾斟酌自己要不要揍他。但考慮到喝了酒的狄寧可能下手沒個輕重,他還是選擇性失憶了一會兒。
狄寧對他內心的掙紮一無所知。他敷衍的招了招手:“行了,過來看這個。”
艾伯特望了一眼。他沒見過這樣的地形分布,但幾個寫的十分潦草的地名成功的幫助他認出這就是希爾斯布萊德丘陵的地圖。上麵畫滿了圈和直線,旁邊還寫滿了注釋。他湊上去細看,發現狄寧詳細的標出了獸人關押所和本地防衛軍的營地位置所在,甚至連人數都有了大略的猜測。
“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艾伯特疑惑的說。
“夥計,你應該知道軍事管製區的物資消耗是遵從標準的吧?”狄寧托著臉,怏怏不樂的說,“附近那個獸人關押所的物資基本上都是由這個距離最近的小鎮上購買並調配的。隻要弄到這些數據,推算出大體規模並不難。其他的地方也一樣。跟農夫聊聊,你就什麽都知道了——我猜布萊克摩爾根本就不知道軍事保密條例的範圍是什麽。真奇怪,據說他在獸人戰爭中還是個出色的將領來著。”
“跟農夫聊聊也需要喝酒?”艾伯特挑起眉毛。
“誰會無所事事的站在自家田地裏跟一個陌生人聊得熱火朝天?”狄寧把臉貼在胳膊上,看起來像是馬上就要滑到桌子底下去了,“但酒精總是能夠起到意料之外的效果。而在酒館喝酒就再正常不過了。”
“所謂的‘意料之外’也包括你現在這樣的狀態嗎?”
“當然不。”狄寧雙手一撐,讓自己坐回了椅子上,然後開始重複起往下滑的過程,“這在預計之中。”
“你預計把自己灌個爛醉?”
“我隻是想起了一句話。”狄寧懶洋洋的說,“‘怎麽判斷一件事是否做對了呢?當你不管是清醒還是喝醉之後都覺得自己做的對的時候,那你這件事就幹的漂亮極了。’”
艾伯特意識到他還是在為自己的計劃而矛盾著:“那你的結論是?”
“不知道。”狄寧歎了口氣,“首先我沒喝醉,做到這個前提太費時間了。所以我就試著在這個狀態下思考,但結果還是‘我他媽的怎麽知道我是該抽自己兩巴掌還是該去跳海’?”
“但我覺得這兩個結果沒什麽不同——如果你覺得你做的對,為什麽還要抽自己兩下?”
狄寧衝他冷笑了一下:“為了讓我下一次做出這種決定的時候能夠冷靜一點。”
艾伯特認真的想了一會兒:“…我還是覺得這沒什麽不同。”顯然狄寧依舊認為自己做的是錯的。
“哦,那就隨便吧。”狄寧趴了下去,把臉埋在胳膊裏,看起來不想再說話了。
艾伯特不可思議的看著他。他從未見過狄寧這樣猶豫不決的時候。以往他的搭檔總是迅速的做決定,然後幹脆的著手於行動,十頭牛都不可能把他拉回來。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結果,也知道該怎麽達到這樣的結果,從不疑慮,也不擔憂。但是現在,他依然在按部就班的完成自己的計劃,但純粹是服從理智的要求,而情感還陷於深深的矛盾之中。
“別這樣,搭檔。”他不由自主的說。
狄寧露出一隻眼睛看著他,裏麵寫滿了疑惑。
“我感覺……很不安。”艾伯特慢慢的說,“我們做的真的是對的嗎?我不確定這一點,我隻能相信你的判斷。但如果你也這樣……不知所措,那我們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錯了?”
狄寧猛地坐了起來,速度之快甚至把艾伯特嚇了一跳。他盯著自己的搭檔,聲音有力又清晰的說:“你哪隻眼睛看見我不知所措了?”
“那你這是……”
“餓的。”狄寧不容置疑的說,“所以我們現在下樓去吃飯。有烤鵪鶉和鼠尾魚,我聞出來了。”
狗鼻子也聞不出來烤魚的種類吧?艾伯特不由得失笑。但他也沒戳穿,而是順著狄寧的話說了下去:“那我們就——”
“轟隆!”
毫無預兆的雷聲打斷了他。兩個人同時向窗外望去,夜空晴朗無雲,星河耀耀生輝,沒有絲毫要下雨的跡象。但緊接著,雷聲再一次響起,一聲接著一聲。但很快,那密集的聲音就停止了,夜晚重歸安靜,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是薩爾。”
狄寧盯著那個方向,肯定的說。艾伯特驚訝的回頭,發現他眼神清醒又冷靜,和剛才的懶散完全判若兩人。
“看來他逃出來了…那我們現在過去?”他問道。
“哦,不,那不要緊。”狄寧依舊一臉冷靜的說,“先吃飯才是最要緊的。”
——艾伯特現在開始覺得他的搭檔可能確實是餓狠了。
***
一個小時後,薩爾在森林的邊緣見到了他的朋友們。
彼此打過招呼之後,他沒有馬上談論正事,而是抽了一下鼻子,疑惑的看向狄寧:“你喝酒了嗎,夥計?”
“但你應該沒喝過吧,怎麽聞出來的?”狄寧嗅了嗅自己。他們一路慢跑著穿過森林,風和樹葉應該把他身上的氣味帶走的差不多了才對。
“布萊克摩爾經常酗酒,而且隻要喝多了就會打我。所以我對酒的味道印象很深。”薩爾坦誠的說出了原因。
“真抱歉讓你感到困擾了,不過解決的辦法也不是沒有。”狄寧聳了聳肩,開始打量四周,“我坐在樹頂上說話你們聽得見嗎?”
薩爾愕然的看向艾伯特:“他真的喝多了?”
“不。”聖騎士板著臉說,“是餓的。”
薩爾淩亂的看著他把狄寧摁到一塊石頭上坐下然後投喂了一塊奶酪,而後者居然一臉樂嗬嗬的由著他擺弄,開始懷疑起自己是不是喝多了。
當然這隻是個玩笑,他很清醒,而他的朋友們也是一樣。狄寧嚼著香腸把那張地圖交給了薩爾,簡略講解了幾句就由他自己去研究之後的計劃,而獸人則談起了他在關押所的遭遇。
喚醒獸人的精神是最耗費時間的行為。薩爾盡力的去鼓舞他們,對那些願意聆聽的人講述先祖的故事。很多人早已忘卻了這些。古爾丹和暗影議會曾想盡辦法將獸人古老而高貴的傳統抹去,至今還有一些年長者唾棄他們曾經擁有的生活,而更多的人則對此無動於衷。
但是慢慢的,他們終究是改變了。有些人被他所描述的景象所打動,對於榮耀的渴望讓他們再一次拾起了戰意。而有些人僅僅隻是覺得逃出去比留下來更好,但薩爾並不在乎。他盡力將自己的熱情和虔誠傳達給了每一個人,隻要他們的眼中再一次燃起了希望的火花,他就倍感欣慰了。
相比他在同胞身上耗費的心血,他們在逃出來的時候簡直要容易了太多,人類的看守根本想象不到平日裏任人宰割的羔羊會突然反抗。獸人們拿著石塊和木條,甚至更多人是赤手空拳的,薩爾用閃電和火焰震懾住了那些士兵,親眼見證薩滿的力量的獸人們信心倍增的追隨在他的身後。就連薩爾自己也沒有想到自由居然會來的如此輕鬆。但事實就是如此。時間磨滅的不隻是獸人的好戰,還有人類的戒心。
“我從來沒有見到他們那麽振奮過。”薩爾回憶著不久之前的情景,慢慢的說,“當我們站在月光下,周圍沒有守衛,沒有高牆,沒有鐐銬,隻有森林和自己的同胞,所有的手臂都舉了起來,每一條嗓子都在怒吼——當失去自由的時候,他們習以為常,因而不渴求它。但當得到自由之後,沒有人再想要失去它了。”
“我想我必須謝謝你,狄寧。”薩爾沒注意到自己感謝的那個人差點被這句話和一塊蘋果聯手噎死,而是自顧自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我原本從來沒有想到這些。我狹隘的以為霜狼氏族才是我全部的責任。但是現在,當我看到那些原本萎靡不振,隻會坐在泥水中發呆的獸人重新挺胸抬頭,肩並肩的站在一起的時候,我意識到這才是我應該做的——我必須解放他們。”
狄寧哼了一聲,看起來一點也不開心:“不用謝。”
艾伯特無可奈何的攤開手,提醒道:“我們還是談談接下來該做的事吧。”
“是的。”薩爾恍然道,“抱歉,我太高興了。那麽你的計劃呢,狄寧?”
“你確定現在他們就能在分散成小股隊伍之後還一絲不苟的執行你的要求嗎?在答案是‘能’之前,我基本上是在義務勞動。”狄寧悶聲說,“不過鑒於之後我們見麵的次數會越來越少,我還是把何時行動的決定權交給你吧。”
獸人自然不可能堂而皇之的走進某個鎮子的一家旅店裏詢問:“喂,你們這裏最近有什麽奇怪的事發生嗎?比如原因不明的傳染病之類的?”所以絕大部分收集情報的過程還是由狄寧負責。但獸人們可以幹一些別的事情——例如監視各處的墓地。
希爾斯布萊德丘陵沒有那種人流量特別大的城市,人們分布於規模較小而又閉塞的村莊裏。無緣無故的失蹤很容易被發現。詛咒教派不可能有太多的活人來做實驗,那麽新鮮的屍體也不錯。鑒於這一點,不排除他們會用特殊的手段來獲取想要的資源。說不定獸人們就能發現什麽蛛絲馬跡。
“說到這裏我突然想起來了。”狄寧皺著眉頭看向艾伯特,“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去敦霍爾德之前談到過什麽?”
艾伯特對那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都記憶猶新。他簡單的回想了一下,了然道:“你是指他們慶祝兒童周那件事?”
“……你就記住了兒童周?”
“當然不。”艾伯特趕緊澄清,“你覺得比賽的頻率有問題?”
“是的。”狄寧扶著額頭思索起來。
一場角鬥的開銷可不算少。布萊克摩爾可以任意的舉行比賽,一方麵他有現成的場地和人脈,另一方麵他可以借著薩爾的能力在賭局中大肆撈錢,這是穩賺不虧的買賣。但其他人呢?角鬥士可不是蘿卜,在地裏種的到處都是。培養一個角鬥士是相當耗時耗力的事情,哪怕是貴族也不可能為了娛樂而如此揮霍。
那麽是什麽給了他們保證?
“——我想,我們有新的方向了,夥計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