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雪了。

    飄飄揚揚的大雪從高遠的天空中灑落下來，無聲無息，覆蓋了山巒，河道，城鎮，街巷……一切的一切。

    轉眼間，玻璃外的世界就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與此一同到來的，還有那迅速跌落的氣溫。

    在客觀與主觀的雙重加持下，店裏的客人們幾乎同時打了個冷戰，然後下意識抱起了身旁的棉衣，眼神中愈發驚恐。

    喧鬧聲中，幾個叫的最大聲的客人一起推開門，趕往政務廳所在的方向，還有些人茫然地不知是否跟隨，隻是呆呆站在原地。

    “再見，快些收拾下東西吧。”海瑟薇喝完了麵前的熱飲，重新穿上棉衣、圍巾、帽子——雖然以她的實力根本不懼這等寒冷，但為了避免顯得特殊，總還是習慣穿上。

    做完這些，她從錢包裏抽出兩張紙幣，遞給了店鋪那個笑起來很和氣的店主人。

    “莉娜小姐，你也覺得這是真的？”

    後者手裏緊緊攥著一隻幹淨的抹布，神情緊張。

    “我隻能說，相信政府吧。”海瑟薇語氣平靜，“把身份證明帶齊全，衣物之類的沒必要多帶，到時候會統一發放的。”

    後者愣了下，旋即似乎品味出了什麽：

    “莉娜……你提前知道了對不對？我是說這個消息？”

    海瑟薇抿了抿嘴唇，什麽都沒說，轉身，在店主人那想攔又猶豫不決的目光中推門而出。

    “呼……呼……”

    街道上，鵝毛大雪紛落，若是以往，這種天氣總是不會太冷的，可今日卻極反常。

    寒意如同一根根釘子，從四麵八方刺來，讓人避無可避。

    街上的車輛和行人明顯增多了，她清楚地看到一個個人影從街道兩側的店鋪中奔出，驚呼出聲，然後裹著衣服，在寒冷中奔跑起來。

    或者鑽進同樣冰冷的汽車裏，嚐試返回家中，或者去尋找親朋。

    這個年代，座機電話還沒有很普及，電視機還是個稀罕物，國家新聞廣播幾乎是人們心中最權威，傳播範圍最廣的傳播渠道。

    加上曆史上“詭物之災”真是無虛的先例，這一刻，當四國同步頒發全境警告，通過那無形的信號將災難即將到來的消息不加掩飾地透露給公眾，這帶來的，便是順理成章的恐慌。

    “嘎吱……嘎吱……”海瑟薇緩緩在街上行走著，腳下不知何時，已傳來擠壓積雪的聲響，寒風席卷，大雪飄揚，她的身上也很快被覆蓋了厚厚一層。

    然而，她卻仍舊漫無邊際地，不急不緩地行走著，用一雙沒有波瀾的眼睛，注視著視野中的一切。

    “滴……滴滴……”馬路上的汽車發出急促的喇叭聲，一股股蒸汽剛從排氣管噴出來，就快速凝成了冰。

    行人們頂著風雪，從她身旁掠過，沒有人有額外的心思關注他人，整個城鎮彌漫著緊張和壓抑的範圍。

    不知何時，她停下腳步，發現自己已來到了政務廳對麵。

    隔著一條街道，她看到那棟方正高聳的小樓門口已經擠滿了焦慮的人群，密密麻麻，喧鬧著，吵鬧著，似乎在求證信息的真實性。

    政務廳門口，幾名同樣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官員用擴聲器，在不斷扯著嗓子，重複著與新聞台中類似的話語，卻引來憤怒民眾更大的吵鬧。

    “……請大家抓緊時間，回到家裏，帶好身份證明，等待政府的下一步安排……按照國家的緊急避險政令，我們是最早一批轉移的隊伍！

    最晚明天，所有公民將會由政府專項列車，分批次轉移到安全地帶，躲避超自然風暴！請大家盡快……”

    飄揚的風雪中，官員們的聲音也顯得不那麽真切，仿佛就在耳旁，又仿佛遠在天邊。

    海瑟薇靜靜地站在街道對麵，凝視著一切。

    親眼看著焦頭爛額的官員交班，宣講，趕來詢問亦、吵鬧的人群散了又來，來了又散……

    看到一個個公民，呆呆傻傻地擠在人群中，仰著脖子，然後在勸說下擠出來，扶著帽子，茫然失措地離去。

    這一刻，海瑟薇心頭忽地明悟，這分明就是此時此刻，整片大陸上，無數地方的一個縮影。

    三大王國的人們需要轉移，南大陸的民眾同樣如此。

    而在這猝不及防的災難麵前，不同人亦會有不同的反應。

    想著，她從背包裏拿出了一隻相機，用並未凍僵的手指，熟練地操作，然後對準這一幕，按下快門。

    “哢嚓！”

    感光膠卷上當即多了一道影像。

    然後，她轉身，繼續沿著街道，緩緩前行。

    風雪越來越大，時間感開始模糊，不知不覺間，天色暗了下來，已經到了黑夜。

    今夜的海濱城卻是格外的明亮“熱鬧”，目之所及，一棟棟房屋都亮著，躁動著。

    一輛輛政府調集來的鏟雪車轟隆隆沿著主幹道行駛而來，將地上的積雪清除幹淨，同時，固定在車上的大型喇叭也在重複地播放著緊急避險的命令。

    那巨大的聲浪卷過整個城市，一整夜都沒有停息。

    事實上，人們對於“緊急避險”並不陌生，在這一百年裏，四國持續地宣傳“詭物之災”，讓人們不至遺忘，同時，每年都會定期組織避險演習。

    幾乎每個人都在狂猛的宣傳下，知曉應該如何做，可演習終歸與真是有別。

    當隻存在於宣傳與曆史中的災難突然降臨，沒人可以保持絕對的冷靜。

    ……

    夜幕降臨之後，海瑟薇幹脆選擇跟隨著一輛鏟雪車行進，發現到了後半夜，路上的私家車一下子變多了。

    它們從一棟棟房屋中行駛出來，開著的大燈在飛雪中顯得格外朦朧。

    透過車窗，可以看到裏麵塞滿了物品，以及人，男人，女人，孩子，老人都擠在車裏，擠在大大小小的行李箱中，緊張地，惶恐地沿著公路，朝著東南方向駛離。

    城鎮裏已經傳開了一個消息，說轉移的人員將先抵達凜冬郡港口，然後“上船”離開。

    大部分人將按照劃定的批次，通過鐵路轉移，不過列車對每個人攜帶的物資重量似乎有限製，並且，批次也是個重要難題。

    因此，在一些瘋傳的流言的驅使下，很多提前得知轉移地點的人幹脆開車，趕往了凜冬港。

    海瑟薇站在城鎮教堂的尖頂上，默默從這個角度俯瞰著城市，目睹那些車輛刺破暗夜逃離，她說不準這個決定是否明智，畢竟，這麽大的風雪，一旦堵在路上，反而會拖累轉移進度。

    此外，即便抵達了港口，倘若利用船隻進行海運的話，同樣也會限製個人攜帶物品，畢竟，人的優先級永遠比物品重要……

    不過，考慮到“觀察使”承諾了，由他解決這方麵的問題，那似乎……也說不準了。

    觀察使會用什麽方法呢？

    海瑟薇能想到的，隻有那源於神靈的，難以想象的超凡力量，是突然變出更多地船隻？

    還是大範圍的飛行法術？

    有些無聊地猜想著，不知不覺，她竟然在教堂尖頂坐了一夜。

    當翌日天明，鎮上的街道已布滿了輪胎的印記，私家車少了許多，政府的專車卻如約而來的。

    “轟隆隆……”當那墨綠色的巨大運兵卡車從城外行駛進來，一個個荷槍實彈的士兵在政府工作人員的幫助下敲開了北部城區，街道兩側的房門。

    這一幕儼然是令人緊張的，而他們傳達的信息更令人不安。

    “請配合我們，立即上車，進行轉移避險。”當茫然無措的人們打開家門，麵對的，便是冷冰冰的陌生人，以及等待於門外的卡車。

    大多數人選擇了配合，但同樣也發生了許多矛盾。

    海瑟薇親眼看到有鎮民為了多攜帶幾個箱子與政府人員爭吵，甚至廝打，也看到有人堵住門，任憑外麵如何命令都不肯開，還有人大聲表示自己哪裏也不去，甚至大聲地呼喊，說這是政府的謊言，為了掠奪自己的私有財產而進行的暴力行動……

    她原以為政府會選擇勸說亦或者強製帶走，然而，麵對那些態度堅決，不予配合的人，他們竟真的不加理會……

    這讓海瑟薇短暫的愣了幾秒，隨即，意識到這或許便是即將來臨的寒冬殘酷的一角。

    極地的風暴正在以恐怖的速度擴散，為一個抵抗者浪費的時間，可以救走更多人，顯然，艾斯本那位“年輕”的國王做出了最符合效率，也最冰冷的決定。

    海瑟薇沉默了下，而在沉默中，載滿了公民和物品的卡車轟隆隆地駛離了這片區域，將人運送往火車站，亦或者通過公路趕往凜冬港。

    隻剩下這片無比安靜的城區佇立在這。

    她想了想，身影飄落，來到了一戶態度堅決的鎮民門外，按響門鈴。

    “我說了！滾蛋！別想讓我離開我的家！！”一個有些瘦弱的老人猛地拉開門，大聲地吼道，旋即，在看到門外的海瑟薇後，明顯愣了下。

    “現在，帶上身份證明，立即趕往火車站，還來得及。”海瑟薇認真道。

    “你以為你是誰？我告訴你，沒有人……沒有人可以讓我失去我的房子……沒有人……”

    下一秒，神情激動的老人隻看到麵前的神秘女人抬起手，輕輕打了個響指。

    然後，他若有所覺地扭頭，看向身後，就隻見，那間老舊的房屋竟突兀地燃燒了起來，照亮了滿是飛雪的世界。

    ……

    離山武館，書房中。

    正利用“縮放”功能，俯瞰凜冬郡城鎮的林拓忽然微微一怔，看到了一團微小且震蕩著魔力的，明亮的火光。

    在這灰白、冰冷的大地上，無比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