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懲應龍播州割五司,害南兵薊州
字數:6844 加入書籤
懲應龍播州割五司,害南兵薊州奏兵變
為此前的楊應龍案件,萬曆二十三年明朝令南京兵部侍郎邢玠為川黔總督再立案,命重慶知府王士琦令楊應龍至綦江聽勘。邢玠一行到達重慶後,四川巡撫譚希思與重慶知府王士琦前往相迎。世稱邢玠謀略過人,不避辛勞,一心為國,為世人所重。因此當地官員對邢玠的到來非常禮遇。
邢玠與諸位同僚一一見過,相請而入各自落座。邢玠說道“朝廷令我署理川黔主要隻為楊應龍而來,婁山關之變事關重大,朝廷思慮再三,也認為其中必有隱情,但楊應龍於婁山關設伏,其罪不可免,需酌情處置,楊應龍現在何處?”
王士琦答道“下官已令楊應龍至綦江聽勘,隻是楊應龍此人不僅能征善戰,且性情狡詐,城府極深,巧言善辯,多次逍遙法外。黔蜀多次會勘,已達一致,楊應龍實有大罪,萬不可被其蒙蔽。”
邢玠說道“此事以後再議,我自會審查,此次僅為婁山關之變而來,朝廷也急等回複。”邢玠隨即問向隨行讚畫張國璽、劉一相有何看法?張國璽說道“屬下以為,楊應龍治理播州必有過失及不當行為,朝廷早有明文,播州以土司之法自治。彈劾楊應龍的罪狀從未嚴明查實,且楊應龍行繳納錢糧、兵援東征以贖過也獲朝廷準許。此時川兵主動出兵播州才遭楊應龍擊退,即便如此楊應龍也當受罰,而黔蜀是否另有用心也當細查。”
王士琦隨即質問“先生此話何意?難不成是說黔蜀無事生非,肆意挑釁,無端加罪楊應龍麽?”讚畫劉一相見王士琦情緒激動,便上前勸道“這不過是一些思路,大尹切勿見怪,且看楊應龍是否認罪悔過再行定奪。”
四川巡撫譚希思示意王士琦落座,不可鼓噪“不必在此徒爭口舌,以實情處置行事即可。凡事自有公論,朝廷也有旨意,我等隻需盡職盡責便好。”
邢玠對譚希思問道“嶽南,我聽聞你自到任後素以理學治蜀,寬徭薄賦,革除積弊,興學撫民,天下無不稱讚,想必你對播州也已多有了解,你作何看?”
譚希思作答“楊氏於播州七百年,積功甚大。到楊應龍這一代確實有些妄為,關於彈劾楊應龍之事,我也曾多方查證,播州五司七姓確有受楊應龍欺壓。加上此次婁山關之變,理當懲戒。還有貴州一直想將播州劃歸治下,不知朝廷是否已有旨意?”
邢階說道“按旨意,若楊應龍誠心認罪悔過,則革職待命並將播州五司之地劃歸貴州。若抗拒不從則再請旨剿滅播州楊氏。”譚希思再問“但王繼光兵進播州時,也請貴州兵援合擊,但貴州出兵後一直作壁上觀,見死不救按兵不動。此事朝廷可有處置?”邢階答說不知。並請譚希思如有異議直言上奏即可。
而在播州楊應龍也在苦思對策,軍師孫時泰獻策道“此事事關大局,不可與朝廷相抗,依我之見,家主不妨自縛請罪,以感天地,但絕不可前往綦江聽勘,以免發生不測。選出一些人來當做禍首為婁山關之戰抵罪,在捐獻金銀,采伐良木以悅朝廷,應當無事。”
楊應龍深以為然“孫先生所言極是,提醒我了,我一時情急反倒想不到這些了。黔蜀垂涎播州,別有用心,屢次尋釁滋事。朝廷對此事搖擺不定,本無意過問,朝廷也正值多事之際,也不想播州生亂,婁山關之戰本就有待商榷,隻要我主動負荊請罪便有望大事化小,而且宮中一向愛財,必定能渡過此關。還有五司七姓這幾年也有些異動,總與黔蜀暗通款曲,隻要朝廷那裏能過得去,五司也不敢妄動,以後再收攏他們好了。”
孫時泰說道“正是如此,我想朝廷也該是這樣的旨意,我聽聞新任川黔總督邢玠也是心思縝密之人,四川和貴州的巡撫也不會為家主美言,即便旨意如同方才所說,家主還需極力表示忠貞為國,悔恨交加之情,請家主速做準備。”楊應龍應允。
楊應龍命其弟楊兆龍在安穩城外跪迎官差。因未見楊應龍便向楊兆龍質問,楊兆龍解釋道“婁山關之事後,應龍久縛渠魁,待罪鬆坎,所不敢至安穩者,是因安穩多奏民伏兵伺殺。往有明鑒,誠恐中計,故不敢出。使君幸枉車騎臨貺鬆坎,敬布腹心。”
即以五月八日,單騎往鬆坎。楊應龍果麵縛道旁,泣請死罪,膝行前席,叩頭流血。請治公館,執罪人及罰金向廷中捐獻。楊應龍泣淚跪陳道“天子垂詢,上差駕臨,罪臣播州宣慰使楊應龍罪當萬死,罪臣自小便受教誨忠君勤事,自掌播州一來無一日不感皇恩浩蕩,無一日不念祖宗辛勞,偶有過失罪臣亦思悔改,播州興旺全賴皇上如天之德,罪臣不敢貪功。凡朝廷有需效勞,應龍無不竭盡全力,但黔蜀兩省不知是何用意,屢次彈劾加罪,罪臣身心俱疲。此次婁山關之事罪臣實屬迫不得已,又有下屬肆意妄為,誤傷官軍,此為應龍馭下不嚴之罪。罪臣不敢至安穩,乃是想起原貴州宣慰使水西土司安國亨,安國亨被誣告謀反,伏罪請降又遭奸人伏擊。有前車之鑒,罪臣隻得待罪鬆坎,請大人見諒。罪臣已將禍首渠魁盡數抓捕待朝廷問罪,同時願納銀四萬兩並助采良木贖罪,以補己過,以報皇恩。請上差如實回報,罪臣泣血再謝!”
楊應龍自比安國亨。因安國亨也曾被誣告,懼罪不出界,故應龍再此引用。總督邢玠接到回報後便命讚畫張國璽、劉一相及道、府詣安穩。楊應龍囚服蒲服郊迎,楊應龍縛獻黃元、阿羔、阿苗等12人抵斬,並請納銀四萬兩助采木贖罪。
朝廷允準,劉一相宣道“按旨意,著革去楊應龍播州宣慰使一職,以楊應龍之子楊朝棟代之,次子楊可棟留重慶為質,不得延誤,待罰金繳納完畢再行釋放。並將播州江外五司之地劃歸貴州以示對四川及播州懲戒。”
楊應龍忽聽要將五司之地劃歸貴州,大為不解,便向劉一相問道“為何要將五司之地劃歸貴州?五司七姓本就在播州轄內,我楊氏一直屢加關照,朝廷為何如此?是五司之意還是貴州之意?”
劉一相本欲閉口不言,張國璽尚覺欠妥便說道“婁山關一事播州與四川各負其責,因你誠心悔罪,納銀采木,縛獻禍首才僅將你罷官奪職。而四川為削減屬地,且五司對歸屬貴州直轄也無異議。”楊應龍再問為何要必須從播州劃地,張國璽與劉一相對此不再作答,了結公事之後便返回複命。
邢玠聽張國璽及劉一相回複後問楊應龍反應如何?二人如實作答,邢玠說道“貴州貧瘠,多次向朝廷請奏劃撥播州之地,朝廷其實也有此意,隻是事涉土司,還是有許多顧慮。而五司七姓據查早已對楊應龍不滿,時刻期盼脫離。順水推舟,朝廷也因此照準。也以此來對楊應龍予以警示,望其能有所醒悟。另外讓人知會黔蜀兩省,以川黔總督的名義告誡兩省巡撫,勿再於播州生事,楊應龍之子楊可棟質渝期間需照顧妥當,待罰金繳納完畢後立即釋放,不許刁難。”二人領命。
明朝與日本議和後,明朝大兵盡撤,其中吳惟忠下屬的建昌營南軍三千七百名奉命駐紮山海、石門等處操練,遇有倭警,調發鳳凰城一帶防禦,無事仍回薊鎮留守。其安家銀兩取足於寬奠募兵銀內,或即於台兵內抽補。但至萬曆二十三年十月仍有錢糧不加,且之前關於平壤封賞論功草草了事,南軍心中不平,於石門寨鼓噪。
“我們的軍餉是每年十八兩,東征朝鮮宋經略將軍餉提升至四十兩,但到現在都沒有按期發放。大家拿著腦袋拚命,結果該得的都得不到,這仗以後還怎麽打?”
“原先首輔張相、戚將軍在時我們都衣食無憂,一直銘記教誨要為家國竭力報效。自他們去後,我們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雖然軍門們都非常照顧我們,但也抵擋不過那些大官們!宋經略倒還好,但現在戰事一結束,朝廷又對我們不管不顧了。”
“就是,我們立下汗馬功勞,功勞卻全被北軍搶去,如今還錢糧不濟,實在是令人氣憤!我們一定要把屬於我們的奪回來!”
見南軍群情激憤,軍官李無逸說道“胡說什麽!準備怎麽奪啊?造反麽?戚將軍的精神是我們的根基,無論任何時候都需一心報國,不準鼓動騷亂!有所不滿隻能上述申求,先給各軍門陳述此事,再請南軍舊友,有司能給皇上上疏,此中關鍵在於朝廷中誰可幫助我們受理此事。”
軍官胡懷德也說道“正是這樣,不可混亂,不可意氣用事,在朝廷受理之前,我們也該讓總兵知道我們的心意,明白我們的處境,了解我們的所需,所有人跟隨我集體請願上疏朝廷善待軍士。”
石門寨鼓噪不斷,總兵王保罵道“這幫南軍真是混賬,薊鎮三協南兵兩萬餘,都是戚繼光所募,素來以師範訓練北軍。趾高氣揚,不可一世,自以為天下第一,什麽都要爭,以為為國獻身就可以目中無人啦?簡直就是野獸!欠響居然向我示威,先生你可知他們的錢糧實情麽?”
軍師說道“照例每月月支糧銀一兩五錢,行糧鹽菜銀一兩五錢,衣鞋銀三錢,犒賞銀三錢,共三兩六錢。還有將官、千總、把總所得,當時遠征於國門之外各於原支數目外,朝廷量加一倍以寓憂恤之意,鼓舞士氣,激發戰力。且副將、參將、遊擊等一日支米五升,糧銀一錢;千總一日支米三升,糧銀五分;管貼隊軍丁一日支米五合,鹽菜銀三分;一日支折色銀五分,待遇優厚,應募東征者極多,但時至今日多有欠響,南軍悍勇,實在令人心憂。”
王保說道“那些錢一直都是宋經略在經手,聽聞大半來源於太仆寺的馬價銀,後又從山東布政司借支泰山香稅銀及登州府庫屯銀共五萬兩,依時價照買軍糧供應軍前,還有南京兵部車場租銀等等項目,十分為難。現在戰事方停,總不能讓我們去找錢吧?”
軍師問道“聽說南北兵素來不和,多有爭執,此次東征之中因論功討賞甚至大打出手,以致南北反目,軍心不振,難以聚集力量對敵倭寇,可是如此?”王保對此憤恨不已,即對答道“此事我也不知詳情,現在也再難分辨了。我隻知這幫南兵一直壓在我北兵頭上,他們的領袖吳惟忠、駱尚誌、戚金、王必迪連李如鬆都不放在眼裏,他們帶的這群兵也是一樣,不服管教。上次衝突,險些我就被人一刀砍死。”
軍師驚呼“竟有此等事?真是駭人聽聞,若成嘩變不堪設想,那總鎮您準備如何處置?若上疏言事,在下願為起草。”王保說道“不必了,我準備除掉他們,這幫南兵目無長官,身在北軍卻欺辱北軍將帥,軍務之上又斷我財路,早就該死。”
軍師勸道“請您三思,這擅殺士卒非同小可,這是大罪,而且南軍戰力強悍,豈能輕易攻滅?朝廷也會向您問罪。”王保卻忽然得以言道“不必擔憂,朝廷之中和遼東之內都有人跟我打了招呼,要我擇機懲戒。南兵或叫戚家軍,將領專兵,早就被外人眼紅,朝中忌恨。我暗下殺手,對外就當是一場兵變好了。這十年來,天下可有不少兵變,也不差這一例。有這種下場也是戚家軍自找!”
萬曆二十三年十月二十日,王保布下伏兵,便以發響為由誘使南兵聚集,隨後以要賞結聚,挾增月餉,發動嘩變為罪當場斬殺百餘人,南兵未帶甲持械,其餘全部被王保逮捕關押並上疏陳奏。
十月二十六日遼東巡撫李化龍知兵變一事,怒不可遏,並非怒南軍兵變,而是憑其對南軍了解,斷定其中必有隱情,有奸人作祟蓄意陷害。李化龍為官多謀且有擔當,對此不平極為不滿。
立即下令召王保至遼陽問詢,李化龍厲聲問道“王保,建昌營欲兵變作亂有何憑據?你擅自屠戮囚禁士卒該當何罪!”王保說道“都堂明鑒,建昌營為東征論功爭吵不休,挾增月餉,釀成兵變,事出突然,情勢危急,若再遲一些隻恐後果不堪設想,末將不得已隻能如此。”
李化龍對王保所言難以輕信“建昌營皆為戚家軍所練,素來軍紀嚴明,忠君報國,。怎會因欠響而兵變?即便意欲兵變,就憑你下轄駐兵能擒殺建昌營?真是笑話。王保你從實說來,到底是何緣故?是否背後有人指使?”
王保連連否認,李化龍再行責問“我知你們南北兩軍早有矛盾,想不到竟到這種地步!此事遼東李氏有無參與?你不說我也能猜個大概。而且我也知道你們平時侵吞軍田,壓榨衛所,早就對營伍不滿。你拒不認罪,我也不與你多說。日後自有考量,現在賊首已獲,斬殺數百,其餘隨從者立即釋放,我另有安排,朝廷那裏我也會去說,你若陽奉陰違可知後果?”
王保立行跪答“都堂您若如此說,末將實在深受冤屈,但都堂之令末將豈敢不聽,回去必當釋放。”正說間傳來薊遼總督顧養謙令,以遊擊陳雲鴻,原任遊擊季金統押防海南兵發回原籍,有不聽命者軍法從事。
久後李化龍與顧養謙再談此事,顧養謙說道“如你於田所說,因欠響而騷亂斷無可能,而是源於南北失和,東征之後尤甚。平壤之捷,先登者各有其人,而歸之楊元,則眾論不平,南北將領官兵從此二心,難以收拾。”
李化龍說道“既如此更應一視同仁,盡快給予償助。除非朝廷另有打算,我早有此猜測,果真如此麽?”顧養謙隨即拿出一份文卷交予李化龍“朝廷是進行了爭論,給事中戴士衡、禦史汪以時稱南兵未反,王保縱意擊殺,應遣官按問。而巡關禦史馬文卿奏南兵十大逆,言辭鑿鑿,兵部也極力讚同。準備給王保論平定兵變之功。馬文卿所奏內容你可詳細查看,想必不久之後將下旨意。”
李化龍聽此已大致猜出其中必有朝中重臣授意“我大概能猜到是哪十大逆,這已是早有預謀,矛盾已由來已久。而且傳為兵變,是在意圖混淆視聽。自萬曆十年以來,各地常有兵變發生,多數是因為欠響而起,平息也快。其中較大的有萬曆十一年廣東羅定兵變、十三年四川建武所兵變、十五年勳陽兵變、十七年雲南永昌兵變、十九年京營兵變、二十年寧夏兵變,薊州兵變與此相比,也很難令皇上重視。”
顧養謙說道“正因此,往往已不加細查,直接一道旨意而下,多少性命便因此而去。還有這背後種種原因,不可明言,你也不可多問。薊州之事不如隻留幾名禍首,其餘全部南還,也算是救了他們一條性命。當時也正是想到這一層才下了這道命令。”
李化龍說道“多謝提點,我也明白該如何去做,此事隻好便先到此為止。身為巡撫卻見冤而不能救,慚愧至極。背後主使為誰我不敢妄加揣測,隻是此事勢必會影響到南兵軍心,南北從此嫌隙更大,此後若再有戰事南兵應召數量隻會漸漸稀少,也會影響到諸多方麵。”顧養謙深感無力,奉勸李化龍需明哲保身,李化龍亦無計可施隻得作罷。後十二月初六南兵鼓噪首領胡懷德及偽軍師李無逸送京淩遲處死,斬首有差,梟示九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