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文華門百官請立儲,救楊鎬朝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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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華門百官請立儲,救楊鎬朝鮮生困局

    萬曆二十六年二月,萬曆帝下詔對朝鮮增兵再援,邢玠先行歸國聯同兵部主持招募各省精兵,並以海路運兵為持久之計。邢玠臨行前命麻貴指揮全軍襲擾各地,奪占日軍據點。明軍於陝川、三嘉、居昌、山陰、鹹陽、長水、龍頭、草峴、光陽、竹島、茂朱等地展開大小戰事二十餘次,互有勝敗,日軍被迫放棄全羅道及慶尚道大片土地。

    皇長子朱常洛已年有十六,當日朱常洛讀書方畢,講讀官劉曰寧誇道“皇長子雖出閣較晚,但所幸天資聰穎,這經典文章已能熟讀,真是可喜可賀。”朱常洛說道“師傅過獎,我還十分魯鈍,還未能倒背如流,熟記於心,還請師傅多加擔待。”

    劉曰寧笑道“聽皇長子方才所言,妙語連珠,怎是魯鈍?到底是天家子孫,隻需假以時日,必有非凡成就。這書中盡有治國之道,處事之法,以史為鑒可知興替,以人為鑒可知得失,世人往往一生博覽群書,卻依然錯漏百出,更有甚者為一己私利不擇手段危害一方。大道文章如數家珍,涉及私利便能遺忘平生所學者比比皆是。”

    朱常洛再言“左傳中說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晏子春秋中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本就需要不斷的反省和學習,父皇身邊也總有大臣們在不斷的勸諫以輔佐父皇治理天下不是麽?”

    劉曰寧大喜“皇長子方才一席話實在是令老朽喜出望外,皇長子所言至情至理,來日立儲之後必將為天下臣民所仰望。”話音未落,萬曆皇帝突然出現言道“誰必將為天下臣民仰望?莫非朕已遭天下子民唾棄麽?”講讀官劉曰寧驚懼,伏地請罪。

    萬曆帝問向朱常洛“天子血脈,皇室長子,怎麽如此輕浮妄談!想成為儲君需要久經磨礪,不然必危害天下子民,危及江山社稷,朕來考你幾個問題看你如何作答?”朱常洛聽到此言立時不知所措,萬曆帝問朝廷百官各執一詞引經據典,爭吵不休難以製止該如何妥善處置?朱常洛不知。萬曆帝再問每逢旱澇災民遍野,顆粒無收瘟疫橫行該如何賑濟恢複生計?朱常洛不知。萬曆帝又問征伐四方調兵遣將,明辨軍情籌集糧餉應如何運籌帷幄?朱常洛不知。

    萬曆帝當即責備“你身為皇長子,自當上心國事,以備為君分憂。這幾年來天下多事正是你積累學識之機,朕不過隨意幾問你便啞口無言,熟讀文章便洋洋自得,如此還妄想儲君之位麽?”朱常洛因此黯然神傷,萬曆帝隨即令朱常洛退下,禁足一月。

    劉曰寧見狀勸道“臣有一言請皇上恕罪,皇長子尚且年幼,皇上英明神武,處置國事自是胸有成竹,臣知皇上也是對皇長子愛子心切,盼望其早日成器,但這些對皇長子而言還為時尚早,請皇上勿以此責備。”

    萬曆帝怒斥其妄言國本,誘惑皇子,旋即罷官免職逐出宮門。朱常洛險些不能繼續讀書,而萬曆帝極為寵愛鄭貴妃及皇三子朱常洵之事人盡皆知,如今講師被逐,皇長子禁足,因此京中風傳皇長子朱常洛將不得冊立儲君,皇三子朱常洵將擇期冊立。京中百官大為驚慌,自發奔走相告,紛紛聯名上疏勸諫,再請冊立皇長子儲君之位。內閣六部也被卷入其中,三月底,九卿、科道、都督府等衙門各具疏詣文華門,恭進候旨,堅定得命乃退,朝廷百官集體伏闕逼宮。

    內閣首輔趙誌皋因而急見萬曆,萬曆皇帝端坐殿中威嚴無比,司禮監及錦衣衛隨侍在側。萬曆見趙誌皋前來,賜座問道“朕早已有所感覺,似乎對百官有些過於寬容,伏闕逼宮,請冊東宮對朕而言已並不意外,隻是令朕感到不適。朕平生願作仁孝賢明之君,既為天子自當為天下表率,朕不願強令鎮壓,讓臣子們血濺宮門,卻無一人能體會君父之心。趙閣老你身為首輔,你來告訴朕,造謠生事,煽動逼宮,玷汙聖名該當何罪?依律當如何處置?”

    趙誌皋進言“皇上,內閣張位及沈一貫兩位閣臣與各部堂官正在安撫群臣,但也隻能安撫一時。國本之事皇上自有明斷,但時日至今,老臣也不知為何竟使朝廷陷入到混亂之中,君臣之間險些反目。臣子們雖言語過激,行為失態,但忠心可鑒別無他念,無非謹奉禮法,忠君諫言。恕臣直言,冊立皇長子看來已成朝廷百官的共識,若不加理會甚至施以強壓,臣擔心那才是玷汙聖名,天下難安。老臣為維護聖德不惜一死,無論皇上來日如何決斷,今日還請下旨寬恕皇長子之過,撫慰群臣。”

    錦衣衛指揮同知李如楨說道“此事已非一兩次,皇上仁慈,百官卻屢次借機生事,不顧人臣之禮,若不施以懲戒,今後豈不大事小情皆來逼諫,天子之威何在?”陳矩則有異議“此前皇上也有過懲戒,今日不還是如此。皇上為仁厚之主,豈能肆意淩辱百官,當穩妥處置。”

    司禮監掌印田義隨即詢問“要維護君臣綱常,更不能有傷聖名,趙閣老,您是朝中首揆,您有何兩全之法?”趙誌皋尚未開口,錦衣衛指揮同知李如楨則立刻向萬曆帝請旨“此事是因謠言而起,自當先行辟謠,安撫群臣彰顯聖恩。再申斥朝臣聽信謠言,給予警告。而造謠之人則不應姑息,請皇上下旨令錦衣衛嚴查謠從何起,下獄問罪。”

    此時張位進殿奏道“皇上老臣有一言,方才聽到錦衣衛進言安撫、申斥、嚴查。老臣認為錦衣衛同樣需要監督,百官有過卻絕非不忠,若任由錦衣衛行動,難保牽連廣泛引起朝堂動蕩,抹黑皇上聖名。”

    李如楨大怒“張閣老你這話有些含沙射影啊,錦衣衛乃天子親軍,一舉一動無不遵照天子聖意,怎麽在您口中就成了奸佞,憑據又在哪裏!身為閣臣在皇上麵前亂行汙蔑究竟是何用意!”

    張位答道“皇上自然是受天下擁戴,而錦衣衛卻不然,世人有目共睹何須我再多言,你李如楨嘛,哈果然與你父兄大有不同,彈劾你的奏本可不少,老臣這也有一本,隻勸你來日好自為之莫辜負皇上厚恩才是。皇上,老臣請旨此次安撫辟謠及追查造謠者,請由閣臣行監督彈劾之責,為此閣臣與錦衣衛必能齊心協力妥善平息此事。”李如楨深恨張位。

    萬曆帝認為可行,著令擬旨,張位、李如楨等告退。萬曆帝後對趙誌皋說道“此前關於楊鎬及張位、沈一貫之罪,閣老的奏疏朕已閱過。勸朕以大局為重是吧。”趙誌皋答道“張位及沈一貫被楊鎬所騙,犯下大錯追悔莫及,時刻準備將功補過。張位、沈一貫一時糊塗私信許諾,草擬聖旨,而楊鎬也是沈一貫所舉薦,楊鎬與閣臣牽連過深,現在嚴查問罪,閣臣也當負連帶之責。多事之年,老臣鬥膽懇請皇上暫緩懲治,分別懲戒並許內閣戴罪立功,將功補過,老臣也將嚴加督促,使內閣時刻謹慎,不再使皇上為難。”

    萬曆帝說道“閣老所言深體朕意,張位及沈一貫朕將申斥,許他二人戴罪留用。至於楊鎬死罪可免,但不可再擔任經略之職,將其罷官奪職召回京師,等待議罪。”趙誌皋跪謝聖恩。後錦衣衛隨趙誌皋向百官頒旨辟謠並對輕信謠言之罪進行申斥,百官即散。

    因內閣首輔趙誌皋上疏求情,萬曆帝免除楊鎬死罪,五月召回楊鎬回京待罪,而在增援上,朝廷除大批征發遼東軍外,陳璘領兩廣之兵,劉綎領四川之兵,鄧子龍領江浙之兵及董一元等率各省精兵陸續趕赴朝鮮,總督邢玠除督促糧運之外,於登遼海道接引援軍,並請旨命令沿海各省將近六萬援軍分批經水路引入朝鮮與麻貴會合,休整備戰,此時明軍兵力已增至十一萬之眾。

    楊鎬被明朝召回議罪,朝鮮王李昖對此十分吃驚,忙問因何緣故?李恒福答道“臣已了解,是明軍讚畫主事丁應泰向大明皇上陛下上疏彈劾楊鎬諱敗為勝,欺君罔上,因此被召回議罪。”李昖又問“依據楊鎬所說,此戰已經給予倭寇重創,隻是敵寇援軍眾多,先行撤退而已,怎麽會是戰敗呢?”李德馨說道“即便如此楊鎬也未能奪占倭城,因此也不能算作大捷。而從守城的倭賊立場來想,倭賊反倒是大捷。楊鎬的奏報自然會是欺君之罪。”

    李昖無奈“無論勝敗,至少楊鎬從未有議和之念,時刻為朝鮮複國設想,一心殺敵從無猶豫。倭寇進逼王京之時若不是楊鎬拚盡全力,王京怎會固若金湯?恐早已被倭寇淪陷,寡人也難知生死。萬一新任經略有議和之念,真不知何時才能平定倭亂。”

    伊鬥壽進言“臣也有此擔憂,現在我們迫切需要絕不與倭寇妥協主戰到底的經略主持軍務。雖然有總督邢玠尚在,但難以對軍務從細過問,代經略丁應泰對待倭亂並不上心,在彈劾楊鎬的奏疏中竟言兵不必加調,糧不必增運,還有種種行為皆在拖延戰事,殿下不如派遣奏請使為楊鎬說情。”

    李昖認為可行,欲請領議政柳成龍擔任此職,但柳成龍不願。柳祖訒出言怒斥“領相這是何意?!領相之意是不需要與倭寇力戰的經略前來麽?!”左議政金應南也說道“我也知領相與楊鎬不和,但現在並非計較私怨的時候。楊鎬此人對我們來說十分難得,應救回朝鮮繼續與倭寇作戰。”

    柳成龍奏答“殿下明鑒,臣對楊鎬是有不滿,但絕非因此而不願擔當奏請使。楊鎬與丁應泰對立,不僅僅是兩人之間對立而已,而是明朝主戰派與反戰派的對立。丁應泰恐欲以此戰為由將楊鎬徹底除去,此時若公開解救楊鎬,丁應泰及其在明朝的勢力必會對我們發難。依臣看來,楊鎬已無法解救,待新任經略抵達說服其與倭寇力戰不失為明智之選。”對此右議政李元翼也表示讚同。

    伊鬥壽反問“如領相所言,若任由楊鎬被丁應泰清除,那麽明朝顯然會派遣與楊鎬相反之人來擔任經略,此人到來那豈不是便為議和而來。”柳成龍反駁道“此前力主議和的兵部尚書石星、使臣沈惟敬都已被皇上陛下嚴懲,時任經略宋應昌也被免職。皇上陛下已經下旨嚴令不得與倭寇媾和,怎麽會再派遣主張議和的經略前來。請不必擔憂。”

    李昖說道“皇上陛下時常不理朝政可謂人盡皆知,如何保證新任經略不會議和?還是聽從寡人之令組建使團入京奏請。”柳成龍不再辯言,隻堅稱絕不擔任奏請使,請李昖另換他人。此言一出震驚朝臣,北人黨及西人黨紛紛指責柳成龍無禮,李昖變色,強忍怒火罷朝而去。

    散朝後南人李元翼、李德馨及西人李恒福再勸柳成龍不可如此違抗王令,柳成龍說道“你們當真不知我心意?朝鮮已陷入黨爭難以自拔,怎麽能為解救楊鎬而又陷入明朝的朝廷鬥爭旋渦中去!此事我們絕不能插手。”

    而柳祖訒也力勸伊鬥壽及金應南應像懲治李舜臣一樣嚴懲柳成龍抗命之罪。金應南擔憂柳成龍傲慢之舉已經觸怒大王,來日禍福難料,伊鬥壽對此也十分不解。柳祖訒找來李爾瞻再次拜訪李山海,李山海一見李爾瞻前來,質問為何再次登門自討無趣?

    李爾瞻請罪“之前是小人見識淺短,承蒙您的教誨,我一定反躬自省。還請您能原諒。”李山海問及大王是否震怒,柳祖訒答道“是的,大人,主上殿下的怒火險些就要噴發出來,當時領相一言即出,實在令人無法理解,怎麽能如此羞辱主上殿下?真是不知死活,最後是左相李元翼代替領相擔任奏請使。”

    李山海說道“我也聽聞了不少明朝的情況,領相的考慮其實並無問題,所以呢,你說的能讓領相退下的計策是什麽?”李爾瞻答道“彈劾堅持不願為楊鎬辯解的領相是為與倭寇議和如何?”李山海思慮再三認為可行。

    於是北人以柳祖訒及李爾瞻帶頭,充分發動成均館儒生以及台官集體於宮門外跪地請願,請求罷免柳成龍,聲稱柳成龍不願擔任奏請使迎楊鎬歸來是為暗中與日本議和,且自擔任領議政以來一直固執己見,推行酷法損害朝鮮根基使百姓陷入混亂,再轉嫁怨恨謀取名利。其種種行徑,不配為臣,力請罷免。

    北人煽動起的罷免柳成龍的聲勢愈加增大,李德馨及李恒福屢勸柳成龍抗辯,柳成龍深感此次不易脫險,李恒福勸道“現在北人恨不能將大人您處死,若再無所作為,這樣下去將無可挽回。大人您總說要克服國難再造山河,怎麽能心甘情願受小人誣陷,背負汙名退出朝堂。”見柳成龍默然不語,李德馨建議與其嶽丈李山海盡快見麵,坦誠相待,結束這場無謂的爭鬥。

    柳成龍因此深夜拜訪李山海,兩人下棋言事,李山海見柳成龍這一步棋落子絕佳,便誇道“領相這一步實在精妙,我險些就要滿盤皆輸了。領相的實力與運氣一直旺盛,稷山之戰也是,無人期待的李舜臣又在鳴梁大勝。”柳成龍則認為這並非是自己的氣運而是國運護佑,李山海笑稱這國運已多次解救領相於危難之中。柳成龍直言請李山海不要再引發流血及黨爭之事,李山海笑道“領相何出此言,朝政大小事務皆掌握在領相手中,我一閑職老翁有何能耐能被領相拜托?領相是不是對老夫有誤解?”

    柳成龍說道“在下是實心誠意,大人,之前我已承諾,隻要戰亂結束,無論任何人阻攔我都會毫不猶豫的離開朝廷再也不會回來。所以直到戰亂結束為止,請您停止黨爭。不要讓北人再無事生非了。”李山海正色反問“領相之意是我為緊握權力才會不顧一切掀起黨爭麽?”

    柳成龍說道“您回來不就是為了成為主上殿下手中的刀刃麽?是為麵向我以及與我同道之人,大人,戰亂還未結束,您深知我並非悔約之人,請求您幫助我直到戰亂結束為止。”

    李山海放下手中棋子,語重心長道“此事並非是我能做主,老夫也隻是一枚棋子,該處在哪個位置,何時用何時棄,如何選擇皆不由我。要看主上殿下將我放在哪個位置才能決定你的生死。即便我不做那枚棋子,也會有另一個人代替,總有一個人來為主上殿下擔任這份使命。而且我也想成為棋子,你還不明白麽?我願意成為主上殿下的棋子就是為了防止戰亂後的朝廷內亂。主上殿下已經在為以後做準備,領相老夫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恕不遠送。”柳成龍告辭。

    時丁應泰又上疏彈劾朝鮮通敵,指出朝鮮本陰謀引倭寇合兵進犯天朝,奪取遼河以東,恢複高麗舊土。並以朝鮮書籍《海東紀略》為證列舉朝鮮罪過,其一為早已交通倭賊,獻納互市,陰謀招倭複地卻自作自受反遭侵攻。

    其二為在《海東紀略》中大書日本年號,小書明朝年號,尊奉日本不奉正朔;其三為僭妄稱祖,未見恭順,有辱帝王,輕藐中國。另指出《海東紀略》作者申叔舟在序文中對漢武帝、漢光武及石敬瑭等大肆批評可見朝鮮之輕視已非一日。李德馨對此一一向李昖奏陳,李昖大怒,李德馨急忙進言“果如領相預料,自我們為楊鎬辯解之後,所以丁應泰連連向皇上陛下上疏誣告。現在對朝鮮極為不利,殿下,柳成龍為賢明的宰相,我們現在得趕快準備辯誣,請殿下不要舍棄柳成龍。”李昖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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