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回:朝鮮君臣議辯誣,麻貴二次攻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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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鮮君臣議辯誣,麻貴二次攻蔚山

    丁應泰上疏彈劾朝鮮通敵之後,朝鮮也向萬曆皇帝上疏辯誣並召集朝會向丁應泰辯問。丁應泰說道“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好問的?根據《海東紀略》中記載,朝鮮早已交通倭賊,獻納互市,且三浦地區有倭戶世居,有何不實?”

    領議政柳成龍辯解“當年己亥東征大勝倭國,使倭國對朝歲遣,為示恩典才於三浦設立倭館安置倭國使臣,允許其世代居住貿易。而我們亦時刻擔憂倭國有變,當年為求知己知彼,保衛社稷,才著有《海東紀略》一書。而如今朝鮮與倭國早已斷交一百五十餘年,三浦地區八十八年前倭亂之後,三浦倭戶早已全部驅逐,丁大人所言當然不實。”

    丁應泰再問“朝鮮應科人習三經,則既知《春秋》之大義,當謹奉天朝正朔,何為又從倭國康正、寬正、文明等年號而大書?且小字分書永樂、宣德、景泰、成化紀年於倭國紀年之下?這分明是尊奉倭國之意!”

    柳成龍辯道“《海東紀略》僅為民間探查倭國情事所書,敘述倭國曆代國王世係時自然需提及倭王年號紀年,為對照方便才小書天朝年號,別無他意,請勿懷疑。”朝鮮諸臣也隨後指責丁應泰彈劾是由皆屬子虛烏有。

    丁應泰冷笑“真是巧言令色,為對照方便便將天朝年號小書?一派胡言!那在書中僭妄稱祖又作何解釋?祖、宗廟號惟有天朝可用,朝鮮王僅追贈諡號。朝鮮前三代王已被追贈諡號為康獻、恭定、莊憲,而朝鮮竟私用廟號,稱康獻王為太祖、恭定王為太宗、莊憲王為世宗,還要讓我一一指出麽?冒犯上國,僭越挑釁!殿下,您作何解釋?”

    朝鮮王李昖不知所措,一時啞口無言。丁應泰說道“既然不能解釋,那便等待皇上降罪即可,你等也可繼續上疏申辯請皇上聖斷。”丁應泰言畢便徑自離去,而朝鮮君臣則深感惶恐不知如何應對。

    另一邊新任經略萬世德到達後便立即與邢玠商議軍事。邢玠說道“我軍如今兵力充足,對敵已占優勢,在陸地上除釜山外已將倭寇壓縮於順天、泗川、蔚山三區,逐步蠶食,隻是這幾處易守難攻。我意兵分水陸四路,每路置一員大將。中路由李如梅統領攻取晉州及泗川、東路由麻貴統領攻取蔚山、西路由劉綎、權栗統領攻取順天、水路則由陳璘統領聯合朝鮮水軍逐島逼近,由海路策應陸路進攻,四路之兵最終於釜山完成合圍。對此部署萬經略以為如何?”

    萬世德進言“我對督師所言並無異議,應當如此部署。私以為各路輔佐之將也極為重要,可令吳惟忠、茅國器等輔中路、副總兵王生輔東路、副總兵吳廣輔西路、鄧子龍輔水路。陸上三路各率兵力三萬,西路還有朝鮮兵一萬助陣,你我領兵一萬以備萬一,十萬天兵必能將倭寇剿滅殆盡。”

    李如梅說道“末將有一請,還望督師、經略、提督恕罪。家兄李如鬆五月八日於邊塞不幸戰死沙場,家父得到噩耗也因此臥床不起,,家父已向皇上請旨希望我與我弟如梧應即刻趕回,恐難擔任中路大將之職。大戰在即因此為難。還望恕罪。”

    萬世德隨即寬慰“不必如此,遼東李氏,一門子弟皆為國之棟梁,李如鬆戰功赫赫為天下倚重,今戰死沙場實在令人痛心,你與你兄長情深,自然無法輕易承受,而寧遠伯則更痛苦十倍,既如此,你與令弟可先就地待命,待旨意傳至軍中,你兄弟二人再回遼東,此地不必擔憂。”李如梅拜謝。

    隨後萬世德便令董一元代替李如梅為中路大將並言道“此次發動全麵進攻,意在震懾敵寇,分散牽製其力,使其難以全麵應援。但倭城易守難攻,各路不可貿然強攻,需以圍城取巧,逐步進取,阻敵救援為要。水路亦會相援。陳璘需與朝鮮水軍緊密協作,不可自恃上國而欺淩友邦。”。

    邢玠補充道“敵雖勢微,然困獸猶鬥,各路務必謹慎行事,不可輕敵冒進,倭賊狡詐,以防中計兵敗,如遇敵援就地固守,不可予敵可乘之機,我與經略自另有安排。”諸將領命。各路明軍於九月底開始向日軍所占順天、晉州、蔚山進軍。

    而早在七月時,日軍接豐臣秀吉調令,令小早川秀秋、宇喜多秀家等過半領主各率本部共七萬餘人回國休整。得以回國的日軍不禁歡呼雀躍,黑田如水亦深感不安,不知豐臣秀吉狀況如何。明軍占據優勢,日軍龜縮沿海,海路運輸上目前雖無大礙,卻也在籌備應對朝明聯合水軍的進攻,剩餘日軍按黑田如水部署,加藤清正領一萬守蔚山、島津義弘領一萬守泗川、小西行長領一萬守順天,其餘日將駐留釜山隨時接應各地。黑田如水日夜籌劃調度,往來聯絡,加派軍糧,督促各地修繕城丸以備大戰。

    朝鮮王李昖對被丁應泰彈劾一事始終憂心忡忡,得知明朝也極為不滿後,李昖傳令承政院,稱朝鮮遭丁應泰彈劾是因直言挽留楊鎬所致。天子降罪旨意尚未發出,自己如同周公被小人誣告一般必須俟罪待命,不敢再以藩王自處,決意停止坐朝理政,朝鮮國內一切政務暫由世子代為處置。

    朝鮮王將不理國政,這一決定令承政院十分為難,承政院接連上奏請李昖收回成命,但李昖屢無答複。對此領議政柳成龍率朝鮮百官連續三次跪請李昖重理國政,向明朝派遣辯誣使。而李昖則回複戴罪之身,無顏領國,諸臣可力陳於上國諸衙,或痛哭陳訴或代寡人請辭藩位。李昖堅持此為人臣之義,欲仿效周公行事。

    日軍尚未逐出朝鮮,李德馨因而埋怨朝鮮王行事任性,柳成龍製止道“不可妄言!你以為主上殿下是會像孩童一樣任性麽?!對於主上殿下來說,他的身份極為尷尬。在宗藩關係下主上殿下為明朝皇上陛下的臣子,必須時刻保持忠誠。而主上殿下又是朝鮮的君父,需要朝鮮臣民的忠誠。兩者皆是朝鮮的根基。所以對主上殿下的誣告便是對整個朝鮮的誣告。一旦明朝認定主上殿下失去忠誠,兩國的宗藩關係便會隨之煙消雲散,除了將麵臨可能性的討伐,主上殿下在朝鮮的名分也將麵臨危機招致內亂,朝鮮便有亡國之危。且現在倭亂未平,因此主上殿下必須先向皇上陛下做出一些表現。再派遣辯誣使才有效。”李德馨聽完柳成龍所言方才恍然大悟。

    後柳成龍及伊鬥壽得以被李昖召見,李昖哭訴道“當初之所以對是否請求明軍救援猶豫不決就是擔心私用廟號的事情被發覺,如今不僅廟號被發覺還被大肆汙蔑,寡人可如何是好?”

    柳成龍說道“殿下請務必堅定聖心,丁應泰所汙蔑之事大都可以向皇上陛下解釋清楚,並無太多麻煩。丁應泰的彈劾奏疏中對於我們最要緊的便是年號及廟號兩件事,必須設法解釋。”

    李昖說道“寡人曾見過這本《海東紀略》,其實丁應泰所言不虛,但年號書寫大小問題隻是注釋慣例而已。至於與倭國互市一事也是模仿天朝羈縻之策,按領相所言確實可以解釋。隻有廟號一事極難遮掩,寡人聽說之前李如鬆提督曾就此事問過右相,右相稱此為臣子尊稱君父之表現,不知是否搪塞過去。但最令寡人百思不得解的是丁應泰從何處得來這本《海東紀略》?是否有人喪盡天良暗中將此書交予丁應泰欲治寡人於死地。如果真是如此,此乃叛國!寡人必須要查清究竟是何人所為!”

    柳成龍獻策“殿下,現在辯誣最為緊要,臣建議廟號一事萬不可在辯誣奏文中提及。臣猜想丁應泰已將《海東紀略》呈交禮部及宮中,所以現在必須馬上搜集《海東紀略》正本一一比對商議,件件著落,以便辯誣時從容應對。另外應多命能文之士撰寫辯誣奏文,反複斟酌從中擇取。”

    對此伊鬥壽則有不同意見“臣以為領相所言隱瞞廟號一事未必可行,我國廟號天朝無不知之,像《輿地勝覽》、《考事撮要》等書籍流入天朝的不在少數。丁應泰本就會將廟號一事大做文章,皇上陛下與天朝百官豈會不知,若故意隱瞞不答,丁應泰必定會認為我們無辭以對,不如據實回奏。而領相其餘所言臣無異議。”朝鮮君臣達成一致,下令全國能文之士呈交奏文以供擇選。最終李昖選定了工曹參判李廷龜所寫奏文。

    奏文選定之後朝鮮開始商議辯誣使人選,李昖希望柳成龍擔任辯誣使,柳成龍不願,轉而推薦李恒福為陳奏正使,工曹參判李廷龜為副使,司藝黃汝一為書狀官組織使團準備入京辯誣斡旋。

    李昖召見李恒福及李廷龜進行相關問答?李廷龜答道“臣以為在交通倭賊、獻納互市、招倭複地、自作自受一項上,必須申明朝鮮對倭國的立場及態度。倭國一直為朝鮮邊患,因此才有己亥東征。朝鮮一直視倭國為連夷狄也不如的禽獸之國,隻不過為生靈而計當年才與之互市通使,通使的目的也是為了探聽倭國情報而時刻準備消除倭患。對此臣將堅持到底。”

    李恒福陳奏“其次則應辯明三浦倭戶的由來,設立倭館之後僅為方便雙方貿易及捕魚,而倭戶的行為當時是在嚴格管製之下進行。且在平定三浦倭亂之後,三浦已無倭戶居住,這已是近百年前的事了,朝鮮怎會招倭同犯天朝?由此可見丁應泰在此事上僅以些許文字而不顧曆史實為蓄意汙蔑。”

    李廷龜再奏“有關年號之事,臣以為應當先解釋申叔舟大人所作《海東紀略》之由來,並盡力淡化申叔舟大人及此書在朝鮮的地位,將此書定為不過一異國奇聞僅供參考而已。臣觀《春秋》之中對年號也是如此注釋,因此臣將援引《春秋》為體例說明小書天朝年號僅為注釋需要,否則怎會在序文後以成化年號紀年?同時再痛斥倭國不奉天朝,自命天皇,敢有僭號,自帝為國以抗天紀。必能深得皇上陛下之心。”

    李恒福說道“至於書中評價天朝先代帝王之事,我們認為應稱是泛論古昔待夷之道,不過是文人措語之謬事。此書為百年前之舊籍,微瑣甚矣,既不能當做官府立場也表明不了我們如今的態度。”

    李廷龜再說道“稱祖一事並非為朝鮮故意為之,而是自新羅、高麗以來延續至今的錯誤。此為無知妄作之罪,以此受罪萬死不辭,但若以此彈劾朝鮮妄僭則不合情理。我們應向皇上陛下回顧朝鮮自開國以來從上到下的尊奉行為。”

    李昖欣慰不已“正該如此,正如你奏文中所寫,朝鮮孩童才辯一語便知天朝、未解隻字先習正朔、各樣文書、公私簡牘皆奉年號、習為恒式。”李廷龜說道“殿下英明,我們不僅要駁斥丁應泰所有不實之詞,還應指斥丁應泰混淆是非,接連上疏牽連東征將官,貽誤軍機,反彈劾其誤國誤民誤君之罪。最終證明朝鮮將世代恭順永為屏藩。”李昖大喜,詔令使團再反複斟酌文字,不得有任何閃失,擇期出發。

    十月麻貴領兵兩萬兩千再次包圍蔚山,另分兵八千繞道西南至東萊一帶設伏,用於防備敵援。期間雨多晴少,道路泥濘,明軍火炮性能發揮不佳,氣候情況與第一次蔚山之戰時大致相同。麻貴號令全軍批次攻城,此次明軍與上次蔚山之戰不同,大量火炮已經運至,雖然在陰雨情況下時有熄火,但對守城的日軍已有較大震懾,雙方激戰多日,明軍猛攻蔚山,加藤清正在此戰中依然采取不與明軍野戰,死守城池的戰法,明軍一時間未能迅速攻破蔚山。

    日軍自上次戰後將城防修築更為堅固,城外三裏之內皆有長圍多重外柵,日軍火繩槍火力依舊密集,每次明軍突進,日軍彈丸如雨,明軍難以靠近。惟有火炮能射中城牆,隻是陰雨直下威力不足。麻貴日出遊兵挑戰,時而變陣時而佯退欲引誘加藤清正出城追擊,加藤清正卻對此無動於衷,死守不出。麻貴甚至親出叫罵,加藤清正仍然不加理會,麻貴大怒,趁得天晴下令大軍進擊掩護,派遣五千精兵盡焚城外柵欄而退。

    當日入夜,麻貴下令營中設伏防備日軍夜襲,副將李芳春疑問“倭寇盡在城中被我軍監視,提督也早在東萊一帶設伏阻敵援軍,敵寇怎還會夜襲?”麻貴說道“我軍雖已包圍蔚山,但仍不可放鬆警惕,今日盡焚其城外柵欄,濃煙密布,入夜後敵寇有奇襲之機。且雖在東萊一帶設伏,卻並非能完全阻攔敵寇援軍之路,倭寇若從海路來援,我軍難防,不知敵援何時將至,謹慎為上而已。”

    當夜果不其然,日軍趁夜突襲,為立花宗茂奉黑田如水之命領援兵五千登陸後並未與加藤清正會合,而是趁夜抄路直奔明軍大營而來。麻貴心喜,

    待日軍突入大營之後親率精騎反施突襲,明軍鐵騎皆持環鞭,亂打如雨疾雷,暗伏火器擊其後隊,日軍措手不及,鐵炮隊難以列陣,還擊鬆散不久即潰,立花宗茂見明軍早有埋伏便下令撤兵退入蔚山。

    加藤清正見立花宗茂來援,頓時感動不已緊緊相擁,加藤清正問及方才城外戰事是否為立花宗茂所為?立花宗茂說道“說來慚愧,我登陸之後猜想明軍尚為察覺,正集中軍力攻打蔚山,正是趁夜奇襲其本陣之時,所以才未先與你會合。但未曾想到明軍竟然早有防備,為免傷亡過大才匆忙撤入蔚山。”

    加藤清正深表感激“實在是辛苦你了,沒想到明軍竟然如此謹慎,今日城外柵欄盡被焚毀,我本也向趁機夜襲,如你所言今日若出城攻擊必敗無疑。”立花宗茂提議“自長蓧之戰後,鐵炮隊迎擊騎兵之術也為我軍所普及,但野戰麵對明軍騎兵卻是敗多勝少,如此看來必須得更改戰術才行。”

    加藤清正說道“這都是後話了,明軍野戰確實強悍,不可輕易出擊。你即來援,你我攻死守蔚山便是,伺機行事為好。”立花宗茂獻計“我另有一計,今終明軍伏擊,我欲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也對明軍設伏。在城外設一假營吸引明軍來攻,隻留部分兵力於營中,主力扶於林中盡去旗幟,明軍未必能料到我軍中伏之後也立刻反施此計,明軍為求謹慎應會分兵來攻,即便要作籠城,我們也需要一場大勝來鼓舞士氣,我來設伏,你斷其後路。”加藤清正依計行事。

    次日又是陰雨,明軍發現日軍援軍於城外設營,營中並無輜重,麻貴起疑說道“倭寇應明知難與我軍野戰,其我軍兵力占優,為何還會在城外設營?莫非是有意與城內倭軍相互協防?很是怪異。”副總兵王生請纓“倭軍自以為是,昨夜夜襲便可見一斑,不過狂妄殘暴之徒,提督,我願領一部去探敵營虛實。”麻貴便令王生領兵兩千進攻敵營,麻貴自領兵三千隨後接應。

    王生領兵直衝敵營,十分迅捷,衝入敵營後便與日軍展開交戰,王生驚覺營中日軍兵力不過一千有餘,絕非援軍主力所在,心知中計便令撤走,立花宗茂當即領兵從林中傾巢而出反將王生圍困,立花宗茂直取王生,王生亦無所懼拔刀迎戰。

    而麻貴望見王生中伏,當即下令全軍救援,突見加藤清正領兵三千從明軍側翼發起突襲,麻貴大怒,回馬迎戰,令兵分兩路,命解生一路阻擊,麻貴自領一路救援王生。麻貴見日軍領頭人物盔甲奇異,心知此人便應是加藤清正,持長刀拍馬直奔加藤清正而去。加藤清正正欲取敵將首級,隨即舞動片鐮槍飛馬迎戰,二馬相撞,兩人各自落馬,起身纏鬥。加藤槍舞如劈海卷浪,暗藏殺機。麻貴長刀也有開山分海之勢,舞刀護身也難有縫隙,兩人纏鬥數十回合難分勝負。而副總兵王生已被立花宗茂斬殺,明軍殺出重圍,麻貴見狀也隨軍回撤,日軍停止追擊,撤入城中。此後麻貴繼續圍城,雙方對峙,陣亡之數雙方已各有五千。東萊伏兵則於那一帶縱火掃蕩,清剿日軍散兵,解救朝鮮俘虜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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