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的情況不同於雲中和琉球，這裏雖然地多，但大部分都是荒地，要想將這些荒地開墾成良田，那所需之耗費，怕是要用光朝廷十年之庫銀，沒有足夠的田畝，那就無法從中原遷移來過多的百姓。”

    “西域新附我朝，其境內既有原先三十六國之遺民，又有大部吐蕃人，這麽大的地方，我朝之民寥寥無幾，現在大食人又橫插一杠子，這以後，西域就是抵禦阿拉伯人的最前線，要是不能足夠安穩，估計咱們也站不長久，一旦讓大食人奪了西域，那安北、雲中、靈州、甚至青海等地，都將遭受威脅，如此一來，朝廷勢必要在西北之地堆積重兵，邊境一旦不穩，那遲早會動搖社稷根基，所以西域必須得牢牢掌控在我朝之手，所以西域必須保證足夠的安穩。”

    “馬周說，卿家主事雲中這些年，在育民教化上頗有作為，這西域之事，卿家可有什麽見解？”

    狄孝緒沉思一二，回道：“陛下，開荒雖然耗費巨大，但老臣覺得，也不能不做，西域境內雖然山脈縱橫遍布沙漠戈壁，但其適合耕種之地也有不少，若是能開發出來，那現在貧瘠的西域，定會成為我朝糧賦來源重地。”

    李承乾有些不解：“朕不是說了嗎，開荒耗費過巨，況且這也不是一日就能成的，朕現在要得，是即刻就能保證西域安穩的法子。”

    

    見皇帝沒聽出自己的話外之意，狄孝緒不得不將話挑明道：“陛下，臣的意思是，不如將西域各部之民聚集起來，將開墾之事交由他們來做，如此朝廷隻用負擔極少一部分耗費，而他們集中起來了，也更好管理，西域現在大軍雲集，就是出了什麽岔子，也是容易處置一些。”

    狄孝緒說的仍然還有些含蓄，但李承乾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這是想再行之前修路之事，當初在全國範圍內修繕馳道的主力，就是薛延陀和西突厥的那些牧民，剛開始，他們合計加起來足有六七十萬之眾，在修完路後，剩下的隻有十餘萬人，將開墾之事交給西域遺民和吐蕃人，說的直白點，就是狄孝緒想將他們當成免費勞力，猶如此刻在大唐各地做工的那些倭人一樣，如此朝廷的壓力的確會小上許多，隻不過，如此做，那開墾出來的每一壟田地，都將充滿血淚，李承乾看了眼狄孝緒，沒有多說什麽，轉而道：“朕兩日之後就將返京，馬周也要轉調入京，這安西布政司，以後就交由卿家了，西域剛剛歸附，直設州縣也不妥當，就暫時交由安西布政司代管吧，卿家想做什麽就放手去做，朕隻有一條，不能大亂。”

    “諾。”狄孝緒心頭一熱，起身行禮道：“陛下放心，臣心中有數。”

    有些話不能說的太開，互相懂得就好，不然有損臉麵，李承乾哈哈一笑，起身親自扶起狄孝緒，又親善的勉勵了兩句，君臣之間正融洽自得的時候，茅四麵色匆匆進來，看了眼狄孝緒後，俯在李承乾耳邊低聲耳語兩句，皇帝臉上的笑容肉眼可見的淡泊了些，狄孝緒莫名有些不安。

    “卿家的孫兒，倒是有些年少豪氣，隻不過，豪氣一旦過了頭，那就有些不知禮數了。”

    說話間，一身塵土鼻子塞著紙團的李象走了進來，狄孝緒趕忙行禮：“臣見過秦王殿下。”

    李象看了一眼他，隨即拘謹的望向了李承乾：“兒臣…兒臣問父皇聖安。”

    原以為會受到訓斥，沒想到李承乾隻是揉了揉他的腦袋，問道：“贏了輸了？”

    李象之前雖是個混不吝，在長安的時候沒少招惹是非，但礙於他的身份，也沒人敢真的跟他動真格的，可今日這少年，卻未對他有一絲顧忌，人家又年長四五歲，個子高身子壯，李象自然占不到便宜，見他不說話，是輸是贏也就不比多說了。

    李承乾伸手，輕拍去李象肩膀上的灰塵，說道：“君子立於世，不可施強辱人，亦不可施弱被欺，明白了嗎？”

    李象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李承乾再道：“你祖父戎馬半生，有空了，也多跟他學學拳腳功夫，君子六藝，當文武兼備。”

    “父皇放心，孩兒下次一定將他打趴下。”李象聽出了李承乾的話外之意，自信的揮了揮小拳頭。

    狄孝緒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直覺告訴他，秦王成了這幅模樣，定是跟他有著什麽關係，正思索間，又聽李承乾說道：“狄卿，你去和馬周做一下交接，回京之後，朕會令吏部正式下發令狀的。”

    “諾，臣告退。”

    狄孝緒出了都督府的門，看到一身斑駁的孫兒，心裏一沉，急忙將他拎上馬車，問道：“你……你可是跟秦王毆鬥了？”

    狄仁傑一臉淡定的點點頭。

    “你……你好大的膽子。”狄孝緒氣的胡子都抖了起來：“他可是秦王，陛下的嫡長子，你……你……你不想活了不成。”

    狄仁傑一臉無所謂，他又不是不知道李象的身份，既然知道，還敢動手，那自然有著他自己的考量。

    “祖父，皇上可是要您接任馬周大人？”

    狄孝緒氣呼呼的點點頭。

    狄仁傑歎口氣，喃喃自語道：“這皇帝胸襟倒還挺寬廣，我把他兒子打了，他竟然還對您委以重任，唉…”

    “你嘟囔什麽呢？”

    狄孝緒年紀大了，耳朵有些不好，狄仁傑搖搖頭：“孫兒沒說什麽。”

    “你呀你，平常也挺知輕重，今日怎麽就這麽放肆呢，也就幸好當今是個英明之主，這要擱在前隋楊廣那陣，這會你我二人的人頭，已經在城頭上掛著了。”狄孝緒說著說著，又好奇道：“不過，你怎麽知道陛下讓我接任馬周的？”

    “孫兒剛開始也不知道，孫兒還以為皇帝突然要您來靈州述職，是因為撫恤突厥軍的事情，結果您這一進去就是大半天，孫兒這才覺得皇上可能是要您接任馬周大人，想想也是，馬大人是皇帝嫡係，他在靈州也都七八年了，是該回調入京，熬熬資曆，好準備入閣了。”

    這番分析有見識有見地，小小年紀能有如此才識，日後必定大有一番作為，不枉自己從小就寵愛他，走哪都要帶在身邊，狄孝緒心中很是欣慰，但嘴上仍舊訓斥道：“既然猜到了，你還敢跟秦王動手，你難不成，是故意想害的祖父升不了官？”

    這話本來隻是在說笑，沒想到，狄仁傑還真認真的點了點頭：“孫兒還真是這麽想的，隻是沒想到，皇帝心胸這麽寬廣，事沒辦成，反而還平白無故得罪了秦王，以後祖父在靈州，估計是要被他多有為難了。”

    狄孝緒一愣，不解道：“為什麽？”

    “祖父。”狄仁傑挺直身子，一副小大人樣道：“這安西布政使可不是個好差事，您今年已經六十多歲了，幹得好了，也再無升上去的可能，幹不好了，定要被斥責懲罰，您何必摻和安西布政司這趟洪水呢。”

    “您想想，大食人現在就在西域，安西布政司又跟西域接壤，日後西域肯定麻煩不斷，一旦出了什麽亂子，安西定然會被波及，還有，原先西域三十六國的那些貴族國王，現在都安置在了靈州，太上皇也在靈州，這以後說不好就是個大泥潭，皇帝這個時候帶走馬周，估計也是怕之後出什麽事，讓這位馬周大人的履曆上留下黑點，您說，再有兩年您也就可以致仕了，何必要自找麻煩呢。”

    狄孝緒倒是沒有想的這麽複雜，不過，好孫兒這番分析倒是也有幾分道理，現在接任安西布政司，的確可能麻煩纏身，但他兜兜轉轉當了一輩子官了，也從未正兒八經施展過自己的抱負，現在好不容易有了一個機會，不管怎的，狄孝緒也不想放棄，狄仁傑也了解自家祖父，知曉現在說什麽也無用，索性也不在言語，轉頭愁悶的看向了窗外。

    ……

    李承乾跟著李象一同進了新宮，隻不過在李世民的寢殿外，李象進去了，他卻仍舊被攔在了門外，看來，當初李世民的那句：此生不再見，的確不是說著玩的。

    “國事繁忙，兒臣即將回京，不能盡孝父皇榻前，望父皇諒解。”

    李承乾就在殿門外，恭恭敬敬行跪拜大禮，裏麵的李世民聽著那腦袋觸地的聲音，神情明顯變得落寞了些。

    “陛下，要不讓高明進來一起吃個飯吧，你們父子二人說來也七八年沒見了，先皇後要是……”

    韋貴妃嫣嫣細語勸解著，聽她提起長孫，李世民眼中閃過一絲掙紮，猶豫片刻，他衝著李治道：“稚奴，去……去讓你大兄進來。”

    “諾。”

    李治放下碗，大步走到門外，先是衝著李承乾行了一禮，而後稍稍將他拉到一旁，小聲道：“大兄，父皇說不想見你，你還是回去吧，父皇現在氣的連飯都不吃了。”

    李承乾看了眼明亮的寢殿，暗歎一口氣，朗聲道：“兒臣還有要事，就不煩擾父皇了，兒臣告退。”

    聽著外麵的聲音，李世民麵色一變，惱怒的一拍桌子，氣呼呼的進了內殿，李治進來，臉上隱隱有著得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