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靈卷 第二百五十五章 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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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念及閣下年輕有為,又身手過人,大公子願扶至正道。”
年輕人咧嘴笑了,看不出開心與否:“多謝大公子高看啊。”
張先沉默了片刻,方才答道:“家父戰死沙場,死得其所。”
近兩年來,大陸上風雲變幻,戰事頻起,雲州、朔州、清州戰成一團,慕州葉傾父子進據中州,平州新繼位的齊國公齊烈業已攻破平峪關,逼近禹王城。在一片宏大浩瀚的戰爭和爭鬥中,偏安一隅的原州似乎被人遺忘了,世人的目光被那些宏大的戰場吸引,卻很少有人注意到原州領土之上,也發生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情。
年輕人似乎讚揚地點頭,更是輕輕拍手。
“那麽衛大公子有什麽交代麽?”他問。
原州是隆元十一州中麵積最小的州,在地圖上,隻是擠在平州、慕州和南疆大山之間的狹長的一塊。而以此處為封地的高欽侯,曆來都是在平、慕二州兩個巨無霸之間艱難相處,仰人鼻息。
他似乎想起了什麽,扭過頭,看著年輕人問:“說起來,我還不知道閣下應該怎麽稱呼,方便告知麽?”
年輕人靠在椅背上,咧嘴笑道:“張將軍又不是外人,有什麽不能說的。我姓黎,叫黎錚,清州奔海城人,張將軍多多指教啊。”
張先默默將這個名字記下,
送走張先之後,黎錚扭頭問身後站著的壯漢:“還有位客人呢?”
壯漢答道:“他本來昨日就到了,但聽聞衛國公府的使者要來,他便請求晚些再來見你。我把他安置在後院的廂房,與這個張先出府的路方向相反,還有人特意守著,斷不會碰上。”
“有你們在,我可省事多了。”黎錚站起身,隨即臉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走,去瞧瞧,他不遠千裏而來,究竟有什麽話說。”他扯下隨意披在身上的長袍,隻見縱橫交錯、形狀各異的傷疤遍布全身,觸目驚心,宛如爬滿全身的蛇。
他能掌握著高欽侯府的權柄,用的手段實在算不得精妙細致,大部分依靠的是絕對的武力壓製。
自蕭亦瀾一行人到訪已近兩年,當日因樹靈之事雙方決裂,強行逃走的過程中,宋卓身死。獨子死後,高欽侯宋聞正因此而整日頹靡,少有過問政事的時候。
黎錚便是在這種情況下趁虛而入,他原本隻是想殺了宋聞正泄憤,隻是當他闖入高欽侯府,對這鬆懈的防備感到驚訝的同時,也看到了宋聞正那張醉醺醺幾乎不太清醒的肥臉。他忽然覺得,此處還有更多可圖。
麵對醉醺醺的宋聞正,他半是哄騙半是威脅地通過宋聞正之手簽署了幾封文書,召集軍中將領商議。黎錚提前下藥埋伏,而後手起刀落,前來的將領一個不留,人頭落地。原州兵權,盡落於他手。
雖然橫空出現的黎錚無疑是給陽勳城和高欽侯府的所有人的臉上狠狠打了一巴掌,但無奈他兵權在握,更是借此招攬了一批傭兵流氓為他所用,用武力強行鎮壓下來,此時他身後的壯漢便是其中一員,所有人隻得忍氣吞聲。
但黎錚並沒有膨脹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他沒有殺掉宋聞正,而是將其軟禁於某處,他平日也不去招惹陽勳城中其他人,他確實對治理一竅不通,幹脆痛快享樂,任由他們各司其職。一時間,雙方竟也相安無事,畢竟宋聞正酗酒懶政也有些時日,各位官員也漸漸習慣了各行其是,不用去管高位者的指手畫腳對他們來說也是清閑。
當然有不少忠心的人對黎錚這個僭越之人恨得牙癢癢,並未放棄對付黎錚,黎錚砍了幾個出頭鳥才勉強穩定住。隻是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清楚,如此並不能長久。雇傭來的傭兵如今聽命於他,不過是因為他還手握著高欽侯府的財權,等到何時有心人與之串通,便是他的死期。
因此他的機會,都在今日的會麵之上。
黎錚在那個壯漢的帶領下向後院走去,一邊走一邊問道:“他之前說,他是哪邊的人來著?”
“黎州,是個什麽肅平公子的手下。”
“黎州?”黎錚的眼睛眨了眨,露出一副思索的表情。
……
陽勳城一間染坊內,在參差排列的各色染缸之間,有工人來往不絕,用竹竿掛起晾幹的布匹顏色交織在一起,仿佛盛開的花。
在這一片忙碌的景象中,隻有一個壯漢顯得格格不入,隻是工人們似乎習以為常,下意識避讓開來,任由這個扛著刀在肩上,一邊隨意打量著他們忙碌的工作,一邊信步前進的壯漢從眼前走過,就如同一個運行著的儀器內插入一個不和諧的零件。
穿過這片染坊,裏麵是庫房,存放著晾曬完成的布匹和織布的原材料,壯漢咧了咧嘴,推門走了進去。
黑暗裏兩柄刀倏的舉起,寒光閃爍。壯漢似乎早有預料,啐了一口,笑罵道:“是我,嚇唬誰呢?”
伴隨著一陣哄笑,兩個男人從暗處走出,一人握著一柄刀,衣著和這壯漢相似,很是隨便,露出裏邊飽經滄桑的肌膚。
“你整天能在外邊轉悠,可是個美差啊,我們倆人在這守著,可是無聊透了。”其中一人說道。
“有什麽辦法呢,拿人錢財,便替人辦事唄。”另一人無奈地聳了聳肩。
第一人不以為然:“那小子嘴上沒毛,就是個乳臭未幹的崽子。若不是看在他有倆錢的份上,我是真不願意聽他差遣。”
“行了行了。”進門來的壯漢打斷二人,“今天來是有個好消息告訴你們。今日起,便不用守在這裏了。”
“哦?怎麽說?”守衛的兩人雙眼放光。
“人在哪?我去瞧瞧。”壯漢說道。
三人於是向庫房深處走去。在角落裏有一個暗門,三人推門進去,光線透入,壯漢看到了一個肥碩的身軀,靠在深褐色的缸旁,倒與這染缸有些相像。他手腳係有鐐銬,似乎迷迷糊糊的,在突然的光亮下,下意識地舉起手擋住眼睛,扯得鐵鏈一響一響的。
一年之前,這還是陽勳城乃至原州的主人,高欽侯宋聞正。很難想到,消失一年之久的高欽侯,竟然就被藏在陽勳城鬧市內一件染坊的庫房裏。
“放……放過我……”宋聞正看不清來人,隻匍匐在地上,下意識地求饒。
“人就在這,你說不用守著了,是什麽意思?”
壯漢滿意地點了點頭,緩緩舉起了刀:“這個意思。”
剛適應這亮度的宋聞正,抬起頭來,麵前的刀刃,在眼中迅速放大。
張先微微點頭,說道:“既如此,大公子還有一事,需要麻煩閣下。”
“何事?”
“高欽侯宋聞正為衛國公府效力多年,既然閣下坐上權位,麻煩留宋聞正一條活路,好生招待,隻要閣下與我等合作愉快,閣下隻管放心,他是搶不回這個位置的。”
“繞過?”年輕人琢磨著這個耐人尋味的詞。數百人麵對數萬人的防線,是那麽輕鬆就能繞過的麽?他不禁對所謂淩法閣產生強烈好奇。
張先仍在繼續:“淩法閣與衛公的目的地,便是南疆,借道原州,路程最短。若閣下能指揮得動原州上下,接應我軍,高欽侯的位置,便可暫由閣下來坐。”
年輕人笑了笑:“我是個粗人,治理領地我是不懂的,但挾天子以令諸侯,我卻在小時候聽說書先生說過。有的弱點,有的顧慮,拿捏得好,便可讓人隨意擺布,偌大的高欽侯府,也不例外。”
“閣下果然年少有為。”張先麵無表情地誇讚道。
“麻煩張將軍回去告訴大公子,高欽侯府上下,嚴陣以待,有何事,隻管吩咐。”年輕人頗為豪邁地說。
張先微微點頭,繼續道:“昨日剛收到消息,衛公一行人已借由淩法閣眾人的手段,繞過成紀王數萬人的防線,不日便要進入清州,與大公子等人匯合。”
“大公子說了,閣下奪取權位,實屬僭越。”張先說到這,刻意停頓。年輕人的眼睛微微眨動了一下。
年輕人對這個要求顯然有些意外,不過他很快微笑著應允道:“既然是大公子的吩咐,我自然照做。”
張先微微躬身,向年輕人拱了拱手,轉身要走,身上甲胄發射出的亮片在牆壁房梁上跳動。
而正廳之上,也是一個年輕人,一身華貴的長袍隨意披在身上,露出黝黑而健碩的胸膛。他以有些慵懶但勉強算端正的坐姿坐在主位之上,身後還站著一人,魁梧的身軀仿佛一座山,長刀沒有刀鞘,手按刀柄,直接立在身前,一股壓迫感迎麵而來。主座上那個年輕人問道:“閣下是衛公爺派來的?”
“在下張先,說是公爺也不夠準確,應該是大公子要我來的。大公子對陽勳城內的變故,倒有所聽聞,便讓我跑這一趟。”
高欽侯已有足足一年未出現在世人眼前,連每年慣例的新春祝辭也不見他現身,高欽侯府卻十分沉寂,仿佛無事發生,陽勳城內卻流傳著一個傳聞,關於高欽侯府中的高位之上,坐的已不再是那個肥頭大耳的宋聞正。
此時,高欽侯府內的正廳,廳下站的是一個男子,一身藍白色的盔甲反射著光,在牆麵和屋頂上映出波紋似的光斑。
年輕人似乎並不意外,原州早就暗中與雲州勾結,替衛焯奚搜捕南疆樹靈,這他早就知曉,這麽久不曾過問,隻是因為衛焯奚自顧不暇。如今衛焯奚南下的消息已浩浩蕩蕩傳遍整個王朝,他自然要為自己的人來討個說法。不過來人的名字他卻是聽說過,卻非一個隨便傳話的人。但年輕人並不慌張,因為他知道,對方用得到自己,既然他們派這號人物來談,便說明有得聊。
“張徊將軍死在成紀王和平南王那幫奸人之手,屬實可惜啊。”他微微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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