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趙括VS趙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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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援信交給了他的傳令兵。趁著這些“野蠻人”還沒有封鎖江麵,漢尼拔讓傳令兵和幾名士兵泅渡過江,去往上遊的城堡送信。

    至此為止,漢尼拔仍舊自信滿滿。

    城外的野蠻人根本不會攻城。甚至,這些野蠻人都不知道焚毀周圍的黑麥田。

    他自信的最大體現,就是甚至沒有派出士兵,在圍城開始的時候就把城堡中存儲的全部黑麥磨成麵粉。

    如果有哪怕一丁點的重視,作為一個要塞工程師,守城第一課就是“攻擊方的炮火很容易機會高聳的磨坊,所以必須在圍城開始的第一天,派出足夠的士兵,在磨坊被炮火擊毀之前,將穀物全部磨成麵粉”。

    守城,是一門科學。

    科學總需要試驗,隻不過這門學問的試驗品,是士兵的生命。

    漢尼拔很自信,既是出於對自己學問的自信,也是因為對手實在太弱。

    兩者相加,雙倍的自信,雙倍的輕鬆。

    然而,在送出求援信後的第二天,這種自信就變成了一種恐慌。

    漢尼拔驚奇地發現,城外的野蠻人開始行動了。

    他以為這些野蠻人會憑借勇氣和不懼死亡,不斷衝擊城牆,成為守城士兵練槍法的標靶。

    可並非如此。

    相反,城外的野蠻人很“專業”地在距離棱堡三四百步左右的地方,開始挖掘壕溝。

    透過望遠鏡,漢尼拔看的很清晰。

    十七輛裝滿了泥土的馬車間隔排開。

    四人一組,第一個人躲在馬車的後麵,半跪在地上,用一把鏟子在那挖坑。

    後麵三個人不斷將挖出來的泥土堆積在馬車的側後,形成了一道可以抵擋鉛彈和跳彈的胸牆。

    當第一個人挖了半人深的時候,四個人合力推動那輛做掩護的馬車向前挪動。

    第一個人繼續挖半人坑,後麵的三個人分開距離。將第一人挖出來的坑擴大、挖深,將土堆積在濠溝前。

    十七輛掩護的破馬車、十七個挖坑的小隊,圍繞著棱堡形成了一道完美的弧線。

    照著這個速度,最多三天的時間,一道作為進攻出發地的壕溝就會挖好。

    這……不該是野蠻人該會的手段。

    “對麵也有一名要塞工程師。”漢尼拔得出了一個他最不想相信的結論。

    要會攻城,必先會守城。要會守城,必先會攻城。

    對麵那個契丹軍官的軍事學技術,並不落伍,也並不像是他收集到的資料那樣大順在八十年前戰亂時期完成了三十年戰爭水平的軍事變革,但之後一直保持著這個水準,沒有進步。

    這種基於之前判斷失誤導致的巨大落差,讓漢尼拔從一開始的極度輕視,轉為了恐慌不安。

    他終於下達了第一道正式的守城命令,讓士兵立刻去把所有的黑麥都磨成麵粉。

    炮兵大尉看著那些像土撥鼠一樣挖坑的野蠻人,請示了一下漢尼拔。

    “準將,是不是可以用炮兵攻擊他們?延緩他們的挖掘速度?”

    漢尼拔舉著望遠鏡看了一陣,拒絕了炮兵大尉的建議。

    “守城方的火炮,必然會被攻擊方摧毀,這是早晚的事。隻要開炮,就會暴露炮位。”

    “如果有足夠的援軍。守城方的火炮,應該不惜提前暴露炮位,阻礙進攻方的掘進。為援軍抵達爭取時間,為主力軍團會戰爭取時間。”

    “如果沒有足夠的援軍。有限的、必然會被摧毀的防守火炮,應該用在最關鍵的時刻。而不是提早暴露,被攻方的火炮集中摧毀。”

    “如何選擇,這需要要塞指揮官有清醒的判斷。”

    他背了一遍法國軍校的要塞課程,這是法國和西班牙、荷蘭打了上百年積累出的經驗。

    完全正確。

    指了指護城壕前麵的防護坡,漢尼拔對這名並不太懂要塞防守的炮兵大尉進行了講解。

    “火炮配屬在棱堡中,向下射擊,隨著敵人不斷靠近,需要不斷調整炮口的仰角。而調整一次仰角所耗費的時間很久,防守方應該盡力避免這種情況。”

    “壕溝前的防護坡,就是避免這種情況的最好辦法。”

    “九度角延伸到壕溝前的防護坡,可以讓城上的火炮,不需要調整炮口仰角,隻要一個固定的角度,就可以封鎖長長的防護坡。城牆的高度、防護坡的角度,決定了炮擊的最佳距離,這是個簡單的幾何學。”

    “火炮,應該留到攻擊方到了防護坡開始攻擊的時候,再進行射擊。力求在攻擊方的火炮摧毀之前,封鎖防護坡,殺傷足夠的敵人。”

    這是法國軍校要塞課程之一。

    完全正確。in9度,0.15,棱堡高三米,這一段防護坡的最長距離簡單一除,約是20米。

    防護斜坡可以讓棱堡上的火炮不需要調整仰角,炮彈打在斜坡上會彈跳滾動,殺傷範圍可以增大到40米。

    防護斜坡的後麵,就是棱堡的護城壕。

    防護斜坡的終點,有一道胸牆。

    防守方的士兵可以站在胸牆處朝著斜坡射擊,配合棱堡上的火炮、棱堡高處的火槍手,形成上中下三層的立體交叉火力。

    在防守方火炮必然會被摧毀這個前提下,防護坡的這一段40米左右的距離,將是防守殺傷效率最高的地方。

    攻擊方的火炮在棱堡炮位暴露後,至少需要一天到兩天的時間才能反製摧毀。

    而這一天到兩天的時間,攻擊方會不斷發動攻擊。因為必須要用步兵的肉體,去試探出防守方的火炮配置,為炮兵指示攻擊目標。

    運用得當,可以讓攻擊方流很多的血。

    不過,如果攻到了防護斜坡,那麽棱堡的陷落隻是遲早的事。

    隻要到了防護斜坡,或者用重炮反製守城火炮後轟開城牆、或者挖掘地道埋藏火藥,都可以在殘酷的肉搏後攻入棱堡。

    可現在,他的兵力並不充足。漢尼拔明白,這棱堡可能並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樣能堅持很久。

    一旦這些土撥鼠挖到了防護斜坡前,自己就隻能派出有限的兵力去和對方反複爭奪。放棄防護斜坡和壕溝,棱堡陷落就隻是個單純的時間問題。

    而不放棄,那也會耗幹自己的血,畢竟自己手中隻有一百多士兵,兵力嚴重不足。

    但願,在這些人攻擊到防護坡前,援軍可以抵達。

    三天後,一道在棱堡前三四百米的壕溝已經成型,不斷加入的馬車掩護小組、不斷熟悉挖土技術的士兵,都讓挖掘的速度每天肉眼可見地增加著。

    第一道壕溝成型後,漢尼拔發現這些人分成了兩部分。

    一部分人,繼續推著馬車掩護,就在靠近第一道壕溝的地方,挖掘更大的坑。

    堆積出的泥土,慢慢形成了一個小土包。

    有人用編織的籮筐裝滿泥土,在小土包的位置築牆,預留出了一個明顯是為大炮準備的炮位。

    望遠鏡裏看不到人的全身,隻能看到在深邃的壕溝裏,不斷有人向前湧,就像是草原上的土撥鼠在地道裏前進。

    有人扛著木料,扔到了“炮位”內,可以看到裏麵有人正在往地上鋪木料。

    漢尼拔皺著眉,數了數炮位的數量,大約是三十個。

    也就是說,攻擊方至少有三十門重炮。

    之所以斷定是重炮,也是軍校的課程:

    攻城重炮,需要在炮位下鋪墊木料、木板或者原木,以防止重炮陷入到泥土中,導致炮口仰角不能掌握。像是地板一樣鋪開的木料,可以減輕重炮對泥土的壓強,壓力除以麵積才是壓強。壓在輪子和泥土上、與輪子壓在拚接地板上,當然不同。

    這還是很正確。

    雖然現在還看不到重炮的影子,漢尼拔以多年的軍校經驗,還是憑借那些炮位推斷出攻城方的重炮很快就會抵達。

    除了那些挖掘重炮炮位的人,剩餘的人則開始經典的z字壕延伸。

    法國軍校要塞工程學第三課:攻城方靠近棱堡的最佳選擇,是從第一道壕溝開始,挖掘z字形的壕溝,曲折接近。

    直接挖一條垂直線,守城的火炮可以直瞄射擊。一枚炮彈落入壕溝的話,就會穿糖葫蘆。那還不如毫無掩護,在地麵上直接衝擊。

    z字壕轉折角度,要考慮棱堡的形狀、星角的分布,計算出最佳的角度,在一個可調範圍內,選擇最省力的角度。

    挖掘z字壕的人,和之前挖第一道壕溝的人差不多。

    也是四人一組,第一個在前麵挖本人深就向前挪動,後麵的人跟進,將壕溝擴大。

    不過幾天的時間,棱堡外圍就像是一道蜘蛛網。

    無數的壕溝從第一道壕溝處向內延伸,蜿蜒曲折。守城方看不到任何一個暴露在外的人,隻能看到不斷飛出的泥土。

    戰場上恐怖的靜謐,更讓城中的守軍壓力倍增。有人忍不住朝著壕溝開槍,可並沒有任何作用。

    炮兵大尉也放棄了試探炮擊的想法,炮擊,對z字壕毫無作用,除非有人發明出可以爆炸的炮彈,用曲線極大的臼炮發射。

    圍城的第八天,z字壕已經延伸到了棱堡前不到二百米的地方。

    和漢尼拔預料的一樣,z字壕挖掘到距離棱堡二百米、距離防護坡110米左右的時候,不再繼續向前挖掘。

    而是轉為橫向,開始挖掘第二道平行於棱堡的壕溝。

    漢尼拔知道,這道壕溝會挖的比第一道要寬、要深。這裏將作為最終攻擊的集結點。

    法蘭西軍事技術學院要塞工程學又一課:在攻擊方挖掘第二道壕溝的時候,是出城反擊的最佳時間。

    如有可能,要塞指揮官應派遣精銳的擲彈兵。在傍晚挖掘懈怠的時候,朝第二道壕溝發起衝擊,填平壕溝。

    否則,一旦第二道壕溝挖掘完成,攻擊方有了集結地和前出陣地,防守方反擊將會遭到攻擊方的火槍殺傷。

    這還是很正確。

    但漢尼拔沒法用。

    那些該死的哥薩克,之前已經全部葬送在了城外。

    他的手裏沒有多餘的兵力,單純的防守已經捉襟見肘,更不可能出城反擊。

    透過望遠鏡,漢尼拔發現遠處的第一道壕溝外,許多人正在樹林裏砍伐樹枝。

    這些樹枝不斷通過壕溝向前運送,很顯然,這是攻城方在為填平護城壕做準備。

    一旦開始進攻,敢死隊就會把這些樹枝木料扔到護城壕裏,填平壕溝,瓦解棱堡的最後一道外層防線。

    第二道壕溝處,那些土撥鼠還在繼續構建新的炮位。

    一旦進攻開始,遠程重炮會壓製守城方的炮兵如果守方炮兵反擊,則相機反製摧毀;如不反擊,則讓輕便炮和臼炮會趁機進入到第二道壕溝處的炮位中。

    近距離轟擊防護斜坡,形成無規律跳彈,殺傷躲藏在壕溝後的防守士兵。

    一旦完成部署,就是總攻的時間。

    這也是軍校課程的內容。

    本來,按照軍校課程,到這時候,要塞指揮官已經在棱堡裏挖掘向外延伸的地道。

    在地道上麵掛上鈴鐺,以鈴鐺的響動方向,判斷進攻方可能挖掘地道埋藏炸藥的位置。要塞指揮官應該派遣精銳步兵,挖斷地道,投擲手雷反擊。

    但這一次,漢尼拔第一次沒有按照軍校的課程去做。

    因為外麵那密密麻麻的正在構建的炮位,讓他很清醒,攻城方不需要挖地道,隻要用重炮轟擊就足夠了。

    漢尼拔憂心忡忡地注視著遠處,第一道壕溝外,一些人正在維護一條道路,通向遠處的森林。

    很顯然,這條路是為攻擊方的重炮準備的。

    距離冬天還遠,攻擊方有的是時間。看得出,他們並不著急,而是在等待重炮抵達。

    前線依舊是令人絕望的安靜,隻有鏟子飛舞、泥土紛飛的場景。

    沒有人、沒有槍、沒有炮,但這些飛舞的泥土,比槍炮更加可怕。

    換了別人,或許哂而一笑,不以為然;可漢尼拔作為一個要塞工程師,這些場景就像是末日審判前降臨的天啟騎士。

    圍城的第十五天,第二道壕溝也已經基本成型。新修建的炮位還是空的,但是預留的射擊孔指向非常明確,就是漢尼拔所在的第一座堡。

    那是整個防禦體係的支撐點,顯然對麵有詳盡的要塞部署圖,可以輕易判斷出這座低劣棱堡的要害。

    漢尼拔陷入了深深的絕望。

    現在的局勢已經很清楚了,順俄開戰了,並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簡單。部落不會有重炮,更不會懂這種行之有效的攻城術。

    更可怕的,是之前的情報出了很大的問題。

    至少在要塞攻防上,南麵的契丹人並非是三十年戰爭的水平。

    幾天前,他還以為自己要複製葡萄牙人在科欽的神話。

    可現在看來,這可能將是自己作為一個要塞工程師的第一場、也可能是最後一場實戰。

    漢尼拔已經準備做最後的禱告,他明白棱堡陷落隻是時間問題了。

    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手裏僅存的火炮,在防護斜坡處對攻擊方放血。用最慘烈的防護坡胸牆護城壕爭奪戰,至少拖延二十天。

    等到上遊的援軍抵達,可以支撐更久,但應該不會晚於第一場雪下落之前,要塞就會被攻破。

    正當他陷入無盡絕望的時候,城中有士兵興奮地指著黑龍江的下遊江麵呐喊,就像是故事裏絕望的以色列人,看到摩西分開了紅海。

    “聖安德烈十字旗!”

    “聖安德烈十字旗!”

    “聖安德烈十字旗!”

    “慈悲的聖母啊!”

    “海軍!海軍!是我們的海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