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開個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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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劉鈺出了行營大帳,李淦不由伸出手揉了揉聽的有些頭疼的腦袋。

    辦法是否真的可用,現在難說。可有了之前攻堡的事,對於劉鈺的一些鬼點子,李淦已然是信勝於不信。

    隻是這種行事風格,和天朝製度大為不合。

    蒙古和羅刹國貿易的事,倒還好。雖然於禮不合,但畢竟羅刹是異邦,不是朝貢體係之內的。

    做的時候,還可以遮遮掩掩,叫人不知道就行。

    反正蒙古和羅刹也不讀四書五經,他們也不能寫文章批判,就算批判也批不到點上。

    可對朝鮮的辦法,可就純粹是要讓天下震動的。

    按劉鈺的說法,要讓朝鮮開埠,開海禁,但隻允許大順商人在朝鮮進行貿易,其餘國家如想在朝鮮進行貿易,需要朝鮮以及朝鮮的宗主國共同同意方可。

    駐派專員在朝鮮開埠港口。一旦朝鮮人和大順商人發生了衝突,則應交由駐派的專員審理,而非是交由朝鮮方審理。

    允許大順商人的船隊在朝鮮近海航行,如果遇到風浪可以前往朝鮮的港口躲避。朝鮮方征收的關稅等,應與宗主國進行商定。

    剩下的就不提了,單單是這幾條,恐怕就得驚掉天下讀書人的下巴。

    這叫宗藩體係?

    仁義何在?

    禮法何在?

    千年體係一貫以之,從沒有這樣的宗藩體係。如此一來,與蠻夷何異?

    朝鮮人可是讀四書五經的,這種事一旦宣揚出去,必然是士林震動,以為紂桀之君。

    這等同於宗主國自己認為“傳統的宗藩體係要完”。

    這是周天子自毀禮樂。

    李淦不傻,看得出這一套操作下來,朝鮮和大順的宗藩關係會更加穩固。

    而且大順可以輕易地操控朝鮮的內政和經濟。

    借著如今朝鮮內亂的機會,朝鮮一方完全有可能接受這樣的條款。

    但這種事絕不可能做。

    就算適當增強一下對朝鮮的控製,也絕對不會按照劉鈺說的這些條款。

    “朝鮮、喀爾喀、羅刹、準噶爾……都趕到了一起,亂成一團。天朝如今第一次要以宗藩朝貢體係之外的外交方式,去麵對一個毗鄰接壤的大國。難不成在他看來,這宗藩朝貢終究是不能持久的?”

    越想越是急躁,越想越是心煩,拈著手指揉了揉眼角,近侍趕忙奉上了呂宋來的玫瑰金絲熏。

    輕挑了一點,用鼻子猛力一嗅,閉著眼睛爽快地打了兩個噴嚏,這才清醒了一些。

    帳內的自鳴鍾也叮叮當當地響了八下,夜已經有些深了。

    出去小轉了半圈,仰頭看了看與京城大不一樣的星空,望著比在京城要高出許多的北鬥天極,直到仰的脖子有些酸痛,這才回到了大帳。

    坐在案幾旁,對著空白的宣紙,也不提筆,就那麽傻愣愣的坐著。

    許久,歎了口氣。

    “你想把這屋子捅個大窟窿,朕卻隻能在窗戶紙上戳個小洞。”

    …………

    貝加爾湖南岸的色楞格河河穀。

    二百名大順京營精銳儀仗、二百名參加過大北方戰爭或者第三次俄土戰爭的俄國老兵,彼此對視著站成了兩排。

    京營精銳腰間挎刀,身後背著沉重的火繩槍。

    對麵的俄國人拿出來撐場麵的精銳,則都背著燧發槍。

    雙方的士兵站在道路的兩側,一直通向河穀地的幾處大營帳。

    這幾年伴隨著彼得大帝的改革,改革的陣痛之下,俄國的平均身高已經降到了一米六二,老五營挑選出的關西大漢個子也不矮,雙方站在那旗鼓相當。

    營帳內,一場別開生麵的談判正在進行。

    齊國公一句話不說,侍從不斷地給他添茶水。

    對麵的薩瓦伯爵也是一句話不說,不斷地在那吸煙。

    千裏之外戰鬥還在進行,這裏的談判從未停歇,但是雙方都一句話不說。

    最開始,大順對俄開戰,俄國使節團的全權特使薩瓦伯爵有心嚇唬嚇唬齊國公,想要先聲奪人,就向齊國公發出了邀請,示意繼續談判。

    但實際上他根本不知道該談什麽,隻是想要嚇唬一下,羞辱一番不敢來的齊國公。

    齊國公也不是被嚇大的,自是帶著護衛就來,來了之後也不說話。

    每天早晨十點鍾往這一坐,開始喝茶。

    中午吃飯,下午三點鍾再來,繼續喝茶。

    既然前麵開戰、後方繼續談判的意見是瓦薩提出的。

    齊國公每天按時卡點來喝茶,薩瓦沒什麽可談的,也隻能每天按時卡點來抽煙。

    互相靜坐一個來小時,下班吃飯。

    這一次談判,本來是俄國人想要越過邊境問題,直接選擇入京商定通商的。

    俄國人覺得邊境問題暫時沒必要談,已經成為了既成事實,還有什麽可談的呢?

    隻是被齊國公胡攪蠻纏了許久,在禮儀問題上寸步不讓,終於拖到了大順準備好了開戰。

    開戰的消息傳來,齊國公早就知道,薩瓦伯爵卻無準備,一時間忙亂了手腳。

    緊急匯報給彼得堡,消息來回需要一兩個月的時間,薩瓦伯爵在彼得堡的指示到來之前,想到了恐嚇。

    誰曾想齊國公對這種恐嚇毫不在意,你說談,我就談,誰不敢來誰孫子。

    拿出澠池會的架勢,雙反各出二百人的護衛,約定在邊境地區的色楞格河河穀見麵。

    見麵地點五裏外,雙方的主力部隊各自集結,摩拳擦掌。盡量避免衝突,卻又都做好了一旦接到命令就發動進攻的準備。

    齊國公和薩瓦在帳篷裏每天靜坐,士兵在外麵隨時準備開戰,那些勘界的業務人員卻不能靜坐。

    這一次俄羅斯科學院的大批數學係的學生也都來到了這座邊境小城,他們的專業很適合勘界。

    這些學生的教授很有名氣,俄羅斯科學院此時的物理學和數學教授是伯努利,就是那個流體力學伯努利方程的伯努利。

    這些學生在來之前,也聽說了一件事:13歲考上大學、19歲就發論文的歐拉,就要前往彼得堡做他們數學係的教授了。俄羅斯科學院終於要開始教微積分了,並且在今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俄國數學的水平都是世界一流,人才輩出,這無可爭議。

    科學院的學生總是狂熱的,即便熱切地盼著回到科學院繼續鑽研數學、去見一見那位年紀輕輕就已成名的歐拉教授。但想到邊疆問題,仍舊熱血澎湃,冒著風沙每天勘界、繪圖。

    他們的教授很可怕,俄羅斯科學院也很可怕。

    即便是劉鈺這樣的穿越者,此時麵對伯努利、歐拉,心裏還是虛的。哪怕後生了三百年,數學水平也差得遠,不敢比,那是能心算微積分的猛人。

    大順這邊也拿出了幾乎全部的數學測繪人才家底。

    那些跟隨傳教士繪製過經緯度地圖的小吏,除了一部分跟著劉鈺去東邊勘界,剩下的全都跟著齊國公來到了這裏。

    如今難解決的,還是東線,也就是從斡難河、石勒喀河向東的黑龍江段。

    西邊俄國人看似有優勢,可也清楚,當年準噶爾部北攻喀爾喀蒙古時,喀爾喀部沒有選擇投俄還是選擇了南下求援,西線的邊疆就已經基本固定了。

    這裏不是東邊那樣的半無人區,蒙古部落的人口還是不少的,俄國現在也無力對抗大順炮兵步兵加蒙古騎兵的組合。

    兩邊真正要談的東西,還是在東線。

    俄國人心裏也沒底,不知道大順在東邊到底是怎麽個意思;齊國公這邊更沒底,他來的時候,來一張東線的地圖都沒有,直到收到了快馬送來的漢化過的白令“送”的地圖,齊國公才算是鬆了口氣。

    前期好在有劉鈺出的主意,死咬著禮儀問題不放。果然逼著薩瓦伯爵主動反駁,在稱呼問題上扯了幾個月的皮。

    薩瓦以為這是東方帝國的傲慢,直到開戰的消息傳來這才恍然大悟。

    趁著這幾個月時間,跟隨齊國公來的繪圖小吏們,抓緊繪製了西線邊界的地圖。

    到現在,雙方在西線的勘界已經做得差不多了,大順這邊至少還懂一些繪圖學,不至於被人太糊弄。

    一方是跟著伯努利學數學的前途無量的學生;一方是跟著傳教士學n手繪圖學的小吏,雖然在數學水平上差距不小,可勘界繪圖這種事倒是區別不大。

    看似嚇人的俄羅斯,其實也暴露了它的脆弱:西化才剛開始,人手不夠,連科學院裏的數學係學生都要拿出來頂事兒。

    可脆弱之餘,又露出了猙獰:創立不過十年時間,俄羅斯科學院就能結出第一枚果子發現了質量守恒定律、鋪墊了現代化學基礎、創建了莫斯科大學、完善了俄語語法和修辭學的漁民之子,羅蒙諾索夫。

    而大順……還在補幾何原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