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九章 遷徙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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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飯喝水,沿途自有驛站,保證餓不著。
    都說,破屋值萬貫。
    即便說,已經開始鋪路、挖煤、煉鐵、種煙的臨淄等地,距離這裏其實也真不算是太過遙遠。
    如今杏子尚未黃,地裏的麥子還沒有收,但天已經熱起來了。
    可這個年月,那就算是很遠方的事了,和他們沒什麽關係。
    平日裏有關係的,也就是村子裏這點人、這點事。娶妻嫁女,也就是周邊三五十裏最遠了。
    衝著大兒子罵了一通後,其餘幾個也都縮縮回去,不敢冒頭。
    這短短一兩年之內,少說幾十家的老人被活活氣死,也有真的在縣衙前麵上吊的,但卻一點用沒有。
    現在王龍等也知道實在拗不過,可現在老爺子就是不肯走,說就是死也得死在老屋裏,這是一點辦法沒有。
    榆樹陰影下,有哭的、有鬧的,還有不開眼的大黃狗湊過來礙事,被一腳踢飛了老遠嗷嗷直叫。
    正亂哄的時候,外麵又傳來一陣陣鑼聲,喊道:“要遷走的家,一家出個人,去縣裏一趟。又有事。”
    鑼聲響過,王龍罵了兩句,衝著媳婦喊道:“聽見了沒?趕緊給我包點幹糧,我還得去一趟。家裏鬧、外麵催,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撒了撒氣,屋子裏老爺子又喊道:“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說不定今天縣裏就有大官來,我就不相信了”
    他這麽一說,幾個兒子嚇得趕忙跪下,求道:“爹,您老在家歇著吧,行嗎?真要是大官去了,且不說你了,就是那些有功名的,之前他們遷關東的時候,有啥用啊?”
    “這世道,講不了道理。”
    連哄帶求,總算是安頓下來,王龍背著幹糧,和村子裏另外幾家也得遷走的,一起上了縣裏。
    到了那邊,還沒等打聽,就看著縣裏麵站滿了當兵的。有人詢問了一下,照著一份名單問了問,讓王龍寫了個名字畫了押,便叫他們一起去那邊的一處營地。
    慌裏慌張地到了營地那,王龍也有點害怕了,今天的陣勢和過去實在不一樣。
    周圍都是當兵的,拿著槍、槍上麵還掛著刺刀,極是肅殺。
    走過去後,也沒人管,一群人亂哄哄地隨便找個地方蹲下,就跟在家裏晚上喝湯似的,隻是沒有端著飯碗。
    有認識的,就聚在一起抽個煙、互相打聽。
    沒有太多認識的,就和村子裏的人在一起。
    王龍剛蹲下沒多久,就看著遠處走過來幾個人。七八個膀大腰圓的大漢,簇擁著個看模樣四五十歲的中年人,一看就是個大官,之前不曾見過。
    靠到跟前的時候,這大官便恰好停了腳步,問了一嘴王龍是哪個村子的。
    王龍並不怕人,怕的是官老爺的排場儀仗,既不打儀仗沒人喊肅靜,他就算知道對麵是個大官,卻也沒說怕的連話都說不出的地步。
    問完之後,這當官的問的第二個問題,卻也奇怪。
    “為何要遷徙、黃河的事,這縣裏的人給沒給你們講?你可知道到底為何非要遷民?”
    王龍連不迭點頭,道理聽了不下二十次了,他現在都能倒背如流了。光是畫著黃河走向的地圖,他都見過幾次了,私塾的教書先生更是隔三差五就要給他們講一通。據說是收了上麵錢的。
    回答完畢後,這當官的也沒問些諸如“願不願意遷”之類的屁話,而是問道:“家裏父母都在?”
    “在。”
    “讀過書?”
    “識得幾個字。”
    “嗯。父母不願意走?”
    “呃”
    王龍想了想,點頭道:“大人,父母都不肯走。這年紀也大了,恐是經不起沿途折騰。聽聞還得坐船,我們這輩子哪裏坐過海船?家裏弟兄好幾個, 能不能留一個,在這裏給爹娘養老送終?”
    沒想到對麵卻問道:“靠什麽養老送終?地都要征了挖河道、挖湖堤,難道靠要飯養老送終?不想走也行,地是不可能種了,既是征了你們,定是要在你們那幹工程的。”
    說罷,這當官的又道:“都是爹生媽養的。我們也不至於老湖塗到七老八十了,還必須得走。都是最多六十歲而已,折騰是折騰,卻也經得起。既是選了你們,便知你們家裏沒有七老八十的。”
    “你既這麽說,那是你孝順。你要真孝順,到時候,便是綁著走也得走。”
    “我明著跟你們說吧,要麽現在走。現在不走,將來都得編伍修堤、女的亦要編伍紡織勞作。哪裏及得上現在就走,有吃有喝?”
    王龍唉聲道:“大人,你說那千般好、萬般好。可這一路的折騰俺也聽說了,說是黃河要是不大治,早晚要決口,道理也聽了百十遍了。可這現在不是還沒決口嗎?好說也過了百十年安穩日子了”
    他咬咬牙,終於說了句心裏話。
    “要我說,兒孫自有兒孫福。真要是將來決了口,那是兒孫的命。何必折騰我們呢?真要是決了口,我們認命還不成?”
    “再說了,從我出生,就沒聽說過黃河要走山東。我爹也沒聽說過,我爺爺也沒聽說過你不去折騰黃河,未必就能決口就算決口,也未必衝這裏吧?”
    “大人,都不容易,好容易盼著漕運散了,運河徭役停了,這安山湖能墾了。才以為好日子來了,這怎麽還沒過幾年,就又折騰上了?”
    上麵更是放出話來,別說抬棺材,就是真上吊,那也沒用。上吊了,上麵出人挖坑幫著埋。
    從去年開始,這邊已經徹底亂套了。賦稅全免了、糧食照常收但不是商人收了,而是直接往庫裏收。
    一些富戶已經被迫遷走了,跟著走的也有不少佃戶,推著小車、拉著家當,先往關東去了。
    便是一個桌子,一個箱子,說不得可能都是祖上傳下來的老家什。結果什麽都不讓帶。
    上麵也派了人,講了幾次,可講破了大天,也是沒用。
    因為這是個很現實的心疼:房子帶不走吧?碗櫃碟子帶不走吧?桌子椅子帶不走吧?
    說是去那邊,這般好、那般好,真要這般好那般好,怎麽就輪得到我們了?
    前幾日傳來的消息,縣裏有人抬著棺材去鬧了。結果還沒等到縣衙,就被一群丘八,連打帶砸,又叫各家把長子叫去了縣衙,劈裏啪啦地打了一頓板子,給罵了回來。
    這家裏的鍋碗瓢盆、桌椅板凳、還有那幾畝田,都不可能帶的走。
    且也說了,除了金銀細軟、一人一個包袱,剩下的啥也不能拿。就算拿了,到了那邊,也直接砸了、燒了,不準帶上船。
    今年開始,又要折騰中等家庭,也即自耕農。
    折騰到現在,卻又告知必須端午之前走,麥子都收不成。
    關鍵是朝廷這事辦的也實在是霸道至極,要遷走的人,可能連麥子都來不及收。
    昨兒老三媳婦就多嘴說了一句,說反正都得走,這麥子是收不成了。現在早灌了漿,將黃未黃,那還不如收回家煮青麥子吃了,要不不就白瞎留給那些不走的小窮了?這就被老爺子和婆婆劈頭蓋臉地一頓罵,什麽難聽的話都罵了出來,免不得又是嗚嗚啕嚎地哭了一宿。
    院子外的幾棵大榆樹,那也是祖上留下的遺產,為了備荒用的。萬一遭了災,遇到青黃不接的時候,個人家的榆樹可是能救命的。
    榆樹陰下,一家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上麵傳下來了話,說是必須要在端午之前出發。到濟南府坐車去膠東,在膠東乘船,要趕風。
    具體的事,他們又聽不懂,也不知道是啥車、更不知道趕風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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