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八章 遷徙路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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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令下達,隊伍的行進速度增快了許多。
    而隨身攜帶的糧食,也肉眼可見地減少,夜裏宿營的時候,恐慌不安和怨氣疊加的不信任,也在每天積累和蔓延。
    最終,下了決心,下達了命令。
    一旦越過山口,存糧耗盡,一旦吃的方麵出了問題,可就要出大事了。
    從明早開始,暫停一切捕魚狩獵等活動。
    之前隨隊前進的退役散兵和毛皮公司的本地獵手們,組成先遣隊,前方開路,確定山口情況。
    領隊再三確定後,又看了看簡陋的地圖,仍需要艱難地下決心。
    如今看來,他隻覺自己真是被朝廷騙了。說是遷民,可到頭來這不是和當兵一樣?而且還是當衛所兵?
    到了那邊又得種地、又得蓋房子,還得走這麽遠的路,還得把家裏人壓在那也不知何時才能團聚。
    本來剛來這邊的時候,王龍心裏還是挺高興的。
    確確實實氣候不錯。
    確確實實到處是樹木。
    確確實實有平原、有水。
    也確確實實看起來能種地。
    一開始苦是苦一點,可最難熬的海上路途已經熬完了。隻覺得憑自己的力氣,好好幹上幾年,家裏百十畝地、養上幾頭牛馬,那得是什麽樣的好日子?
    連當初最反對遷走的老父親,在前一陣心都熱絡起來,準備到了春天時候好好把麥子種下,還商量著收完麥子蓋自己家房子的事。
    哪曾想,幾天之後,自己和小弟就被征召,不去不行。
    雖說老婆孩子有家裏人照看,那邊也說最多三年就能團聚。
    可本以為最難熬的日子已經熬完了,突然得了這消息,結果還得繼續走。而且一走這就是這麽遠,牲口身上馱著的都是種子,又不準吃。
    他這心裏如何不慌?
    種子種到地裏,便是神仙來了,也得春種秋收吧?
    在楓林灣那邊,最起碼倉廩看得到,裏麵積存的糧食看得到,時不時還有船來,至少不至於挨餓。
    可現在,當真是前途未卜。
    人對未來未知總是充滿恐慌的,即便遠遷扶桑和過去的日子一刀兩斷,也算是一次踏足未知,他忍過來了。但現在,本以為已經看到未來好日子的他,又得開始新的遷徙,而且還是明確缺種子的地方,這種恐慌是難以想象的。
    朝廷有錢,這一點王龍大約知道。所以他知道,但凡要是能用錢買到種子的地方,朝廷大抵不會讓他們攜帶種子上路。而連種子都弄不到的東西……那得是什麽樣的可怕地方?
    楓林灣不同。
    楓林灣二十年前也沒有種子、沒有存糧、沒有房屋、沒有市鎮。
    但這一切,他都不曾經曆過。
    他來到楓林灣,雖然陌生,但卻熟悉。
    至少,這裏有市鎮、有糧食、有種子、有土地、有農具、有牛馬……陌生是和故鄉不同,而熟悉卻因著這一切而熟悉起來。
    現在,完全不同了。
    走的是山路,看得見雪山,他從未見過雪山。見過雪,但卻未曾見過極高的山。聽說泰山很近,當然距離他的老家也確實不遠,但他依舊沒見過。可即便聽聞天下第一山的高山泰山,也不曾聽說上麵終年積雪啊?
    攜帶的是種子,他這輩子至今為止過的還好,並未經曆過逃荒遷徙。唯一一次遷徙,就是越過茫茫大海來到了楓林灣。可即便是楓林灣,他來的時候,也沒有攜帶明確不準吃的種子啊。
    《輪回樂園》
    定居、遷徙、第一批開拓,這是三個完全不同的概念,也是三種截然不同的生活。
    他可以接受從定居到遷徙的過程。
    但真的難以接受從遷徙到第一批開拓的轉變。
    滴咕了許多,但終究憑借朝廷官員的威懾、口袋裏的糧食、以及鼓動說最多半個月就能看到平原的希冀,雖然恐慌,但總算還壓了下去。
    隻是,之後的十餘天,這種恐慌的情緒開始逐漸加重。
    口袋裏的糧食越來越少。
    山路越來越崎區。
    遠遠看得到的雪山,卻像是被困在如來佛手掌心的孫悟空看如來的手指頭一般,覺得近在眼前,可是怎麽也靠不到跟前。
    隊伍裏也逐漸出現了傷亡,有兩個人落在了陡峭的峽穀中,隊伍沒有去收屍亦或者尋找他們是不是活著,而是根本不管,繼續前進。
    晚上的牢騷也越來越多,甚至出現了牢騷太多被當眾鞭打的情況發生。
    夜裏宿營的時候,已經不準多說話了,隨時都有拿著槍、戳著刺刀的隨行士兵巡邏,遇到在那裏滴滴咕咕說話的就會被禁止。
    恐懼、壓抑,以及不曾接受過軍營生活的不習慣,開始在人群中不斷積聚。
    就像是一個木桶,裏麵不斷地堆積著火藥,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已經到了隻要一顆火星就能點燃的程度了。
    雖然,實際上,這個山口的海拔,隻有1300多米;而這些看似嚇人的雪山,最高的也就3000米。
    但終究,他們隻是普通的百姓,沒有受過軍事訓練、更沒有太多遠大理想的百姓。這對他們來說,依舊是一條充滿恐懼和不安的旅途。
    領隊也不知是隻有高壓手段,比如晚上宿營不準發牢騷等等。
    領隊也試圖和他們講道理,訴說希望、告訴他們勝利就在眼前。
    可終究,用處並不大。
    因為,領隊無法解釋,為什麽非要穿越山脈,而明明山脈西側海岸線一帶就有大量的平地、河流衝擊地和非常適合開墾的地方。
    即便領隊明白翻越山脈的意義,可這些意義,對這些遷徙者而言,是無意義的,也是講不通的。
    比如說為了華夏、為了將來、為了後來的人有更多的地、為了將來大多數人的更好的生活……等等這些,遷徙者不想聽也不願意聽,況且有些道理也講不通。
    於是,這道隻有1300米海拔的山口,成為了這支遷徙隊伍極難逾越的阻礙。
    麵對弟弟的疑惑,王龍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看著滿天的星星,久久不語。
    許久,才道:“真的假的,我哪裏知道呢?隻是如今都這樣了,不聽也得聽。這幾日走的都是山路,哪裏如老家,全是平的一眼望不到邊?”
    “朝廷的事,老爺們自有想法。說是要修黃河,咱們就得遷;好容易來到這,又說要過山。誰知道到底是要幹什麽呢?”
    兄弟四人,兩個留在了楓林灣那裏的村落,最大的和最小的在名單上要遷到山脈以東。
    兄弟倆都結婚了,心靈手巧能織布的老婆,全都留在了那邊。一路上熬過了漫長海上艱苦旅途的老父,也留在了那邊。
    唯獨兄弟兩人,跟著隊伍繼續他們未完成的遷徙。
    “哥,你說,他們說的是真的嗎?咱這一路,可是看了不少的平地。河裏有魚、林裏有獸,我看便是再裝幾千幾百個村子的人,也裝得下。”
    “放著好好的地不墾,為何非要跨越這大山?去山那邊?”
    篝火旁,王龍王彪兩兄弟,咀嚼著堅硬的肉幹,小聲滴咕著他們的不滿。
    後麵的大部,每日早晚吃一次飯,全靠肉幹和糖頂著,一定要盡快穿過這片山脈。
    王彪小聲道:“哥,那你說咱們這和被抓去當兵,有啥區別?我都不會用槍,肩膀上還背著個槍。又要離了老婆孩子爹娘的,可能還得修衛所堡壘,那這咱們這不就是等於被抓來當兵了?我不想當兵,我隻想好好種地。”
    王龍心道,良民百姓,誰願意當兵?這些年朝廷在中原多有招兵,可招的都是些什麽人?要麽是災民、要麽是家裏實在過不下去的。但凡家裏日子還能過得下去的,誰肯去當兵?
    在這關頭,測繪隊的人又道:“正所謂,盡人事、聽天命。這件事,終究還是要看天意。當地人說,那個山口,時不時會發生雪崩。萬一出了雪崩,山口被堵住,那就是天命不允。跨越山脈的事,真就得等三五年後,楓林灣發展起來後,才能跨過去了。”
    “但若天命允了,隻要過了山口,豁然開朗。順河而下,一日五六十裏絕無問題。最多七八日,即可抵達拿出胳膊肘河灣。”
    這不是軍隊。
    可即便是軍隊,也知道若無存糧,必要兵變營嘯的。
    領隊沉默一陣,點了點頭,沒說什麽。
    等著人散去後,並不信神佛的領隊,還是拿出了火繩做香,取了一壺酒,澆在地上,衝著遠處雪山的方向磕了三個頭,滴滴咕咕地祈禱著這一次能夠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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