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零章 黃河問題的最後一步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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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準確來說,政策方向上,是在這裏搞“財閥”製——朝廷和財閥出資、日後扶植、國有資產出售給家庭商團。
    產業以棉花種植、紡織、葡萄酒、采礦、金屬加工等為主。尤其是在土地問題上,這裏直接省掉了小農分化兼並那一步,直接搞大型農場。
    也實際上,等同於允許這裏將來分離。畢竟,農業、礦產、氣候、澹水、土地、森林、煤礦……這裏什麽都不缺,早晚的事。
    這裏的典型的地中海氣候,這裏想要發展糧食農業,倒也不是不行。但前提是人口足夠,足夠到可以修築水利工程,否則肯定是沒戲的。
    由是,這裏的土地政策,是和北部的楓林灣地區,截然不同的。
    以北緯的一條緯度線為界,以北是小農經濟,包括在金礦做工的人,將來都是以“郡界”北部的地區參與授田的。
    既是強製要求連婦孺都一並遷來,那麽總要考慮這裏的將來,而不僅僅是挖礦,這樣才能最大程度地解決大順自身的問題。
    大順不要這裏的市場,也允許這裏各種產業都發展,甚至預想到將來這裏自給自足自成體係的分離。
    但這都無所謂。
    隻要幾十年內,能吸走個大幾百萬、上千萬人口,什麽都好說。
    如果曆史上那條沒走通的路想要走通,隻靠鬆蘇地區是不夠的。至少還得把山東、京畿等地,拉進資本主義體係,從而形成對以西地區的暴力碾壓優勢。
    也即,假設或許萬一可能通過改革、而且徹底的席卷全天下的暴力的革命,完成華北華東沿海地區工業化、瓦解小農經濟,即便有外部市場,也得確保工業化地區的轉型劇痛是可以承受的,那麽也隻能依靠移民。
    因為,第一次工業革命,世界市場,其實隻能容納幾百萬的產業工人,不可能再多了。總得給那些既受到衝擊、又不可能找到就業的破產小農,找條活路。
    自耕農,賺不到什麽剩餘價值,也就無力花錢去雇人移民來此。
    隻能依靠工業、大種植園等,能夠賺取剩餘價值的經濟體,來拉動移民。
    本意就是:契約工,八年所能創造的價值,在支付船票、支付購買120畝北部土地的錢、八年的衣食之後,依舊可以為雇傭者創造足夠的剩餘價值。
    那麽,移民就可以源源不斷了。
    當然,就現在來說,此時此刻,能夠在八年內創造這麽多價值的產業,在金山地區,有也隻有挖金子這一個行業。
    資本又不傻。
    所以,以大順這個封建王朝的水平,此時也隻能在這裏嚐試財閥製。
    即由大順朝廷先出資,建起來一批棉花田、紡織廠,也算是以工代賑,解決占用黃河無人區的問題。
    等到建起來、起步之後,則直接出售給私人,扶植財閥寡頭,由他們控製這裏的棉花田、紡織業、金屬加工、采礦、金融等。
    這些人,可能是軍功貴族、可能是皇室子弟、可能是皇商、可能是作為皇帝的封賞——至少,讓這裏的“封地”有意義。否則的話,軍功封地,封一片數萬裏之外的荒地,那是無意義的。
    將來他們是被百姓推翻也好、是進化成軍國容克封建財閥也罷、亦或者是保持這裏濃厚的封建殘餘,那不是現在能管的,最終還要看北美西海岸的人民自己了。
    當然,也可能得靠大順本土這邊。說不定將來天翻地覆,最終要解放全天下,也未可知。
    但不管怎麽說,既然目的是移民,而且是盡可能多的移民。
    在實學的激進派設想的那一套基本不現實的情況下,這種辦法或許就是相對來說最效率的。
    也是理論上最符合資本論的——雖然,是逆練的。
    正如老馬所批判的:在歐洲,勞動者雖然自由,但卻天然地隸屬於資本家;而在墾殖殖民地,則必須以人為手段,來創造這種隸從。
    劉玉所有在扶桑的政策,都是圍繞著這個來的。
    老馬說:一個黑人就是一個黑人,在一定情形下,他能成為奴隸。離開這種情形,他就不能成為奴隸。
    一架紡棉機就是一個紡織棉花的機械,在一定情形下,它能成為資本。離開這種情形,它就不成資本。
    正如黃金本身不是貨幣……資本是一種社會的生產關係,一種曆史的生產關係。
    這裏的關鍵,是“情形”。
    而劉玉在扶桑的政策,就是創造這種情形,利用國家的強力手段,而不是依靠自發的積累兼並分化人口增加等,強行創造出這種情形。
    靠自發積蓄、兼並分化、人口增加等,不是不行,而是太慢。
    他等不及。
    他要使得一個華北的華人,在這種情形下,成為在扶桑被剝削的雇工;使得荒蕪的金山穀地區的土地,在這種情形下,成為一種可以攫取剩餘價值的生產資料。
    並且確保,資本能夠在這些華人雇工的身上,榨取出遠超過船票和八年衣食的價值。
    且,在支付了船票和八年衣食後,所榨取的剩餘價值的年均收益,要大於在大順囤地、買地、租佃的投資回報所得。
    而要做到這一點,西班牙是關鍵。
    因為西班牙早走了二百年,人口足夠支撐起一個市場,且西班牙早年作為世界貨幣的發行者,完全沒有把本國工業發展起來。
    西班牙的南美,就是能做到這一點的市場。
    如果不能,那麽就需要軍艦、士兵、大炮,逼著西班牙接受貿易。甚至,扶植南美的大莊園主、混血人等,從母國分離,從而經濟控製、傾銷商品,完成最後一跳。
    當然,也包括大順對硝石、銅礦、鳥糞石的需求,促進南美西海岸的繁榮,從而擴大市場——甚至,如果西班牙缺乏人口和勞動力,大順也不介意讓禁教後的天主教徒,作為“契約長工”,被運到智利的硝石礦和銅礦上。
    而現在,依靠著一戰和直布羅陀、呂宋、關稅等問題,暫時還不需要徹底讓西班牙接受自由貿易,前期這點生產力還不愁賣不出去。
    現在要做的,便是依靠國有的資本,對穀地進行投資,先把產業框架搭起來。將來直接私有化,扶植財閥,賤賣或者“賞賜”給要扶植的財閥、寡頭、軍功貴族等。
    如果不能搞清楚大順本土和扶桑墾殖民地的區別,那麽是不可能完成快速移民的事業的。
    這兩者的區別,老馬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兩邊所要創造的“情形”、所需要達成這個“情形”的條件、所要為這個“情形”所補足的東西,是不同的。
    分不清楚這種不同,也就必然會失敗。
    甚至可以說,任何幻想著依靠小農墾殖來完成北美華人移民的,在這個時代、在這種交通技術的限製下,是絕無可能的,也是根本支付不起這巨大的成本的。
    於是,這一波移民中的一部分,並不是都去金礦幹活。
    而是,有一部分人一下船,就直接被帶到了適合種棉花的、距離海岸線稍遠一些的地方。
    紡織廠倒是不急。
    因為劉玉對黃河無人區的政策裏,有一條是組織女性進行棉紡織業生產,依靠對孟買、蘇拉特、達卡等地紡織業的毀滅所空出來的西非市場、或者叫三角貿易市場,來減輕征走土地挖河的生存困境。
    移民到這裏的婦女,都是會紡織的。
    隻要那邊的棉花種出來,第二年移來的百姓,根本不需要過多的培訓,直接就可以把紡織作坊、或者南通地區的家庭鐵輪織布機的包買模式,直接移植過來。
    黃河無人區的工程,也算是完成了演練。
    於男性,數年的河道挖掘、湖堤修建等,使得他們逐漸擁有了一定的組織力,並且熟悉了眾人勞作的模式。
    於女性,數年的紡織生產組織統一售賣,使得她們也擁有了一定的組織力,並且熟悉了聚在一起紡織、賣手腕賺工資的模式。
    這些人移民至此,前期的開拓也就相對容易了一些。
    這背後當然是血腥殘酷的,即便說大順在黃河問題上,已經算是封建王朝的天花板了,盡可能減輕了痛苦。
    但世界已經被帆船聯係在了一起,黃河無人區這件事上大順這邊減輕的痛苦,某種程度上,也是靠著蘇拉特、達卡、加爾各答、蘭開夏等地紡織工的累累屍骨做了緩衝。
    當這一批下船的人中的一部分,開始走向穀地種棉花時。
    基本上,劉玉在扶桑的布局,也就大致結束了。
    …………
    如無意外,幾年後,整個扶桑地區的場景,應該是這樣的:
    在新益州:
    因為大石山脈的阻隔,西海岸的商品很難越過山口和新益州進行貿易。
    新益州依靠著毛皮人參貿易、北美大河和密西西比河的航運,麵向的是大西洋方向的市場。
    釀酒、糧食、亞麻和羊毛紡織、煤礦、高爐鐵,這些產業開始吞噬北美大西洋方向的市場,並不斷地容納更多的遷徙者。
    因為這些產業,需要工資勞動者,而這裏人口稀缺,終究還是需要從大順拉人過來。
    在楓林灣:
    良好的氣候、國有土地的份田家庭農場購買政策,使得這裏成為安置移民的終點。
    所有來到扶桑的移民,如果不是第一時間越過山口去新益州的,那麽最終都會選在這這裏購買自己的土地,成為一個自耕農。
    或許,不久之後,北部苦寒地區又發現了金礦,於是新一波的淘金熱,以這裏為出發點。但這已經無法帶動更多的移民,因為金山那就有許多成手的淘金者。
    正如劉玉當初所計劃的那樣,金山在一次次火災中被焚毀、又被重建。
    這使得楓林灣的木材加工產業,迅速成為了城市的基石。
    由木材加工業、糧食基地等產業鏈發展出的造船業、運輸業,使得這裏成為大順的扶桑殖民地造船業中心。
    而這裏安置的廣大的自耕農,也使得楓林灣,成為了重要的貿易港口。
    本地的糧食、牛馬、木材、毛皮、酒類等,都要在這裏交易。
    南部的鹽、紡織品、硝石等,也需要在這裏交易。
    在金山:
    金礦的開采,很快使得這裏成為了一個十餘萬人口的城市。
    這裏急需的糧食、木材等,依靠著楓林灣的商船,運送到這裏。
    商船回去的時候,載著這裏的鹽、棉布,完成一個基本的循環交易。
    穀地的棉花種植業,發展起來了,有利可圖了。
    扶植起來的大地主們,成為了這裏的種植園主,每年都需要從大順這邊雇傭便宜的契約工。
    每年到了摘棉花的季節,大量礦工的妻子,會來到這裏做季節工,摘取棉花。
    軋花機的使用,使得棉花和棉籽的分離效率大為提升。
    這裏良好的氣候,使得這裏的棉絨長度極佳。
    大量的棉花,被輸送到了金山,那裏成為了整個南北美洲西海岸的紡織業中心。
    大量的女性,在這裏從事棉紡織業。
    魯西地區的土布,本來就很粗很厚實,非常適合勞作穿,改良之後,尤其是適合作為礦工的衣服,因為粗實厚重。而這裏的移民,本來又基本來自魯西,於是這種布成為了勞作者、金礦工人、墾荒者的最愛。
    這裏生產的棉布,除了供應本地的礦工,也供應給北方的楓林灣的自耕農,因為那裏無法種植棉花,類似於大順對東北地區的棉布貿易。
    更多的棉布,則通過貨船,運送到南方。
    在墨西哥,於當地市場進行貿易。
    在巴拿馬,通過狹窄的陸路,穿越到大西洋,甚至開始和大順本土參與三角貿易的棉布發生了衝突。
    在智利,這些棉布被交換成硝石、鳥糞石、或者銅塊。這些硝石、鳥糞石,又通過運人來的船,運回去,成為大順膠東、京畿、蘇北、蘇南等先發地區的肥料。
    於是,一個橫框太平洋的新三角貿易,大大降低了運人的成本。
    商船在威海或者膠州灣,裝滿人口。
    將人口運送到金山,或者去挖礦、或者去種棉花、或者去織布、或者去摘葡萄。
    運人船卸了人,再裝上金山的棉布、葡萄酒等,前往南美的智利。
    在智利銷售後,裝載著智利的鳥糞石、硝石、銅塊等,沿著經典的馬尼拉大帆船洋流航線,返回大順本土。
    西班牙積累的金銀、大順本土對鳥糞石和硝石的急需,都使得跨太平洋的三角貿易不再是單程的無利可圖,也不再是回程的時候不知道運點啥。
    於是,運人的成本,一降再降。
    或許,因為朝廷的經濟管控,除非是運人船,否則是不能從事硝石貿易的。顯然,這種管控是非常有可能的。
    而且,這種管控,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因為,西班牙從不是自由貿易啊。從一開始,西班牙的殖民地政策,就是嚴格的管控,硝石銅礦之類的,怎麽可能任由資本自行開發?
    這就又成了類似於大順和日本貿易的狀態:兩邊一起管,大順要管、日本幕府那邊也要拿貿易利潤,於是走私行為被大大遏製。
    而這邊,則是運人,成為了從事硝石銅塊貿易的前提,於是運人的成本也降低了。
    甚至於……運人,已經類似於之前法國和大順貿易時候,船艙裏壓倉的冰塊一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裝點什麽。
    運人的成本降下來了。
    扶桑的農業發展起來了、工業發展起來了,人在這裏的生活成本也降下來了。
    人越來越多,所需要的商品越來越多,於是開辦工場的也就越發有利可圖,便也就越發需要大順的人口來這裏補充。
    也或許,等到人口不斷增加,便又傳來了一個重磅消息:向東不遠,那裏就有巨大的銀礦!
    於是,從金山開始的東進運動,興起了。
    銀礦需要工人。
    銀礦需要水銀。
    銀礦需要炸藥。
    銀礦也需要糧食。
    而大順在扶桑的政策,以及不準私人圈地的土地政策,又使得這裏的金銀,隻能流回大順本土。
    投向鐵路、礦山、冶金、機械、紡織、造船等行業。
    亦或者,投向東北的大豆種植、蝦夷的小麥農場、南洋的蔗糖稻米。
    或者投向印度,運河、棉花、染料。
    甚至可能投向朝鮮國,煤礦、鐵礦。
    也或許,靠著對印度、歐洲的貿易;靠著扶桑大金礦、大銀礦;甚至可能的南大洋的金礦。
    大順終於完成了貨幣改革,實現了金銀複本位,或者金本位銀本位的改革,使得銅錢和白銀不再是本幣和外幣的關係。
    而發現新銀礦的消息,又促使了更多的移民來到這裏,大為緩解了山東的人地矛盾,使得山東的人均土地終於達到了可以低痛轉型的最低標準……
    等等、等等……
    當然,這一切,都還沒有發生。
    這需要時間。不可能一蹴而就。
    而且,也需要“一切正常”——這個正常,包括可能會對西班牙發動戰爭、強迫貿易。
    但,關於政策,此時,能做的,也就隻有這些了。
    大順這個封建王朝,也不可能做更多了。如果能做更多,那大順就真不是封建王朝了,甚至於其實修黃河如此“溫柔”地移民,這已經是有些不現實的天花了。
    這便是大順黃河問題的最後一步,而至於挖河道,那將是個漫長的工程。
    西班牙在南美,有足夠的人口、有足夠差的生產力、也有足夠多的金銀、同時也就意味著擁有足夠大的市場。而西班牙的本土工業生產能力,基本為零,西班牙無法抵禦大順的走私,那麽能也隻能接受大順的雙邊貿易條件,賺取關稅。
    而金山周圍的土地,尤其是金礦附近的河穀地區,是非常適合大麵積種植棉花的,且棉花的質量會非常不錯。
    但,這種地方,不論是氣候還是降水,搞小農經濟種棉花,是無意義的。
    也即:
    分界線以北的土地,處在適合種植小麥的降水線上,那裏以小農經濟為主,並且國有土地售賣,以家庭小農場為主。
    分界線以南的土地,考慮到氣候等因素,這裏既不適合小農經濟、也沒有必要搞小農經濟。直接搞大農場,搞契約工勞動,再在北邊買份地。
    當然,這需要一個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
    但大順和西班牙的談判,為這個計劃提供了足夠的可能。
    勞動力,仍舊以大順的移民、或者說強行創造的工資勞動者為主。
    而金山附近的土地,則不準、也不準備允許小農經濟。
    搞不起來。曆史上的蘇北鹽墾後的棉花種植的諸多問題,諸如租佃、分成、地租等錯誤,沒必要再重走一步。
    不若直接搞大農場種植,以契約長工為勞動力、以金山的大量一起遷來的婦女為紡織女工和摘棉花女工、以西班牙的南美西海岸為市場、以南美西海岸即將發展起來的銅礦硝石鳥糞石等產業為契機,直接把金山地區打造成整個南北美洲西海岸、或者說山脈以西的紡織業中心。
    正如在大石頭山以東的地方,大順取了個新益州的名字,實質上就已經做好了將來分離的準備。
    這裏其實也一樣。
    地中海氣候,雨熱不同期。夏天天氣確實熱,很適合作物生長,但也確實沒有雨,隻能依靠灌既。
    而灌既,也就意味著,這裏至少得有個幾十萬人口,才能做出來這樣的攻城。修運河、修水利工程,需要足夠的人口。
    大順這邊的政策,已經確定了,這裏的一切都圍繞著移民進行。哪怕是挖金子、挖銀子,在整體的政策方向上,那也隻是手段,而非目的。
    於是,實際上,這裏的也沒有太多的產業限製,目的依舊是把產業發展起來,從而最大程度地把人吸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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