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元帝臉上的笑意一下褪的幹幹淨淨。

    他居高臨下的看著跪在眼前的皇後，目光緩緩上移，落到裝著鳳印的匣子裏。

    “皇後！”

    聖元帝聲音低沉，熟悉他的人，知道他已經動了怒。

    “你在威脅朕？”

    他心中怒意迸發，是顧忌著他們少年夫妻相互扶持著走到如今，對她還有感情，才想效仿高祖，一朝立兩後，到時候推了柔妃出去，她依舊是南越唯一的皇後，可她居然不懂他的良苦用心，用自請廢後來威脅自己？

    聖元帝勃然大怒，氣的雙眼赤紅。

    皇後卻很鎮定。

    她保持著手捧鳳印的姿勢，抬頭看向聖元帝，淡淡道，“臣妾所言所為，皆出自真心，絕無威脅之意。”

    “高祖時期一朝兩後是皇貴妃隨同高祖征戰沙場，用鮮血和功勳換來的，柔妃何德何能能得此殊榮？到時事發，天下人都會恥笑皇上色令智昏！”

    “與其讓皇上屆時被千夫所指，還不如臣妾一開始便交出鳳印，自請廢後！”

    “你！”

    聖元帝先是被皇後用自請廢後威脅，如今又被她直言嘲諷他所想的計策，惱羞成怒的赤紅了臉，他憤怒的伸手指向皇後，“閉嘴！”

    皇後麵色不變，並不怕他，仍是淡淡道，“皇上如今可明白問題所在了？”

    聖元帝擰眉冷冷的看著她，眼中滿是陰鶩，看她的眼神不像是在看相伴多年的妻子，而像是在看一個仇人。

    皇後看到了，心裏卻沒有多大難過，隻是微微抬眸看向他，淡淡一笑，“所以，臣妾來給皇上獻策來了。”

    她見聖元帝隻是陰沉著臉不說話，也不以為杵，隻遵照自己心意，慢聲道，“沒有什麽比皇後暴斃，柔妃上位，卻在封後大典上被人揭發，柔妃勾結他國，引發喪屍之禍要來的有理有據，來的震驚天下，皇上覺得此計如何？不僅能應對三國咄咄相逼，還能瓦解三國聯盟，屆時隨便指個國家，偽些證據，指證他們和柔妃勾結……”

    皇後看著聖元帝臉色震顫的模樣，微微笑了起來，“唯有一國皇後之死，才足夠能令天下震驚。”

    隨著她的話落，聖元帝眸有異色，麵色動容，顯然已經動心。

    皇後早已猜到他的反應，此刻倒也沒有多少傷心難過，隻是再次將裝著鳳印的匣子朝上舉了舉，沉聲道，“為了皇上，臣妾願歸還鳳印，以死救國。”

    她的話音才落，聖元帝便渾身一震，他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沒想到她為了自己犧牲如此之大，自己方才竟還對她動了殺心。

    “皇後你……”

    聖元帝心中震顫，幾乎失聲。

    皇後的表情卻十分平靜，隻是安靜柔婉的看向他，“隻求皇上看在臣妾為您不顧一切的份上，您能護住我們的三個孩兒一生無憂。”

    她這話終於將聖元帝小時多時的父愛拉回，他眼中閃過動容，抬步上前一把將她拉起，緊緊擁在懷裏，聲音哽咽，“梓潼，梓潼你真好，朕會對他們好的……”

    這世上並沒有假死藥的存在，皇後此言，是報了必死的決心。

    他怕皇後不信，親自拉著皇後來到禦案前，親自寫下一道聖旨，以後但凡顧九霄、顧琰以及顧九臻三兄弟犯了何事，都會免除一死。聖元帝見皇後眼尾微紅，雙眼隱隱有些濕潤，心中軟了一瞬，又取出三塊金牌，將它們放入皇後掌中。

    “此事……隻有天知地知，朕知，皇後知……”

    皇後抬眸看向他，雙手微微握緊。

    她握緊三塊金牌，取過那道聖旨緩步退了幾步，盈盈拜倒下去。

    “是，臣妾遵旨。”

    旋即留下了皇後鳳印，身姿挺拔的轉身朝外走去。

    “去定王府宣醫聖進宮！”

    等出了祈年殿，皇後一擦眼淚，轉瞬間便恢複成了端莊嫻雅的皇後。

    “若是他敢抗旨，你便將此物交於他。”

    皇後說著，便將聖元帝所下那道聖旨交在芙蓉手上。

    芙蓉一愣，慌忙伸手接過，“是！”

    “切記，此事不得讓除醫聖之外的任何人知曉。”

    “包括定王？”

    芙蓉心中一跳。

    皇後的眸子微眯，遙遙看向祈年殿方向，神色肅然，“包括定王。”

    芙蓉這才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她深深看了皇後一眼，沉聲道，“奴婢一定為娘娘將醫聖帶回來。”

    她說著，小心將那道聖旨貼身護好，匆匆出了宮。

    等芙蓉趕到了定王府，道明了皇後口諭，果然如皇後所料，醫聖臉色很不好看，竟有抗旨不遵的跡象。

    芙蓉沉默了一瞬，取出了那道聖旨。

    “還請醫聖看看此物。”

    醫聖對張氏姐弟總歸有些偏見，直覺皇後召他入宮，是與張斯年有關，是以直接婉拒了，卻不曾想這宮裏的芙蓉姑姑取出了一道聖旨讓他看，卻不是當眾宣讀聖旨。

    他心有疑惑，雙手接過展開看了起來，隻是才看了幾眼，他的臉色巨變，猛的將聖旨合上了，看的芙蓉心中一沉。

    她並不知道聖旨裏的內容，也更加不敢私自偷看，隻是從醫聖的神色中窺探出了些許真相，一顆心不停的往下墜。

    醫聖也是神色不定，壓低聲音，“老夫隨姑姑進宮！”

    長春宮內，皇後早已等候多時，她篤定醫聖看到聖旨必定會進宮。

    “你們先下去吧，芙蓉也下去。”

    等醫聖一到，皇後便開口屏退左右。

    芙蓉雖然心中擔憂，但還是溫順的退下，還親自守在殿門口。

    “娘娘，這道聖旨是什麽意思？”

    醫聖行完禮後便匆匆問道。

    皇後沉默了一瞬，繼而將手裏的三塊金牌也拿了出來，交於醫聖，“此物和那道聖旨先交由先生保管，本宮召先生進宮，是有兩件事相求。”

    “聽聞先生正在研製假死藥，那藥死了，是否真如同睡著了那般死去？不知本宮是否有幸，能當第一個試藥人。”

    醫聖麵色猛的一變，聯係到聖旨裏的內容，失聲道，“娘娘，您是不要命了嗎？”

    “假死藥隻是老夫興致所知隨手研究所製，根本未經試驗，一個不好，娘娘怕是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皇後一怔，既而慢慢笑了起來，“是麽？那便醒不來好了。”

    她麵色淡然，並不意外，隻是溫柔的看向窗外，那頭梨花樹下，張斯年正蹲在地上仰頭看樹枝上站著的小鳥，她笑了笑，“這第二件事，便是請先生帶著斯年回天醫穀，陪在您那位小師弟墓前，他傻之前便想同他在一起，這個心願，本宮如何都要滿足他。”

    “九霄有他的王妃陪伴，琰兒也能獨當一麵，九臻有他的兄嫂護著，本宮可以放心，唯有斯年，本宮放心不下……”

    醫聖被她托孤似的口吻驚的心中惴惴，才想阻止，便見皇後突然雙膝落地，朝他跪了下來。

    “娘娘，您這是做甚？”

    他慌忙俯身去攔。

    皇後卻固執著不肯起，“這一跪，是感謝先生對九霄的愛護之情，謝先生治好琰兒臉上的傷……”

    “這，老夫也沒做什麽，完全是因為小糾的緣故……”

    皇後搖搖頭，“本宮不會白要先生照看斯年，本宮出嫁時的嫁妝會一分為四，還請先生等本宮死後將之分給九霄、琰兒及九臻各一份，還有一份便請先生收下，留作您照顧斯年的經費，那道聖旨和三塊金牌請先生在塵埃落定後，交於小糾……”

    她一一將後路都安排好了，連張清楓張清鬆同張麗華芙蓉都考慮到了，卻獨獨沒有說定國公，顯然對這個父親完全失望了。

    醫聖心中驚惶不定，有心拒絕，皇後卻並未將他的拒絕之意聽在心裏，她苦笑的起身，“先生便當本宮自私，強買強賣吧，若先生不願本宮當那個試藥人也無妨，隻求先生一定要帶斯年離開，無須對他特殊照顧，隻求讓他陪著他想陪著的那個人便好……”

    醫聖一愣，隨著她的視線落在張斯年身上，他沉默半晌，才甕聲甕氣道，“罷了，這是他欠小師弟的，便讓他後半輩子隻能陪在小師弟身邊……”

    “多謝……先生……”

    “此事，還請先生守口如瓶……”

    皇後眼中含淚，朝著他緩緩拜倒，行了一個大禮。

    醫聖沉默著受下這個大禮，從懷裏摸出一個小盒子放在殿中桌案上，旋即皺著眉將聖旨和金牌收在懷中，冷著臉出了殿門，對著守在門外的芙蓉道，“娘娘懿旨，姑姑隨老夫出宮……”

    芙蓉一愣，偏頭看向皇後。

    皇後衝她點點頭。

    芙蓉有些不解，但皇後的命令，她向來都是遵從的，忙跟在醫聖身後。

    卻見醫聖疾步走到半蹲在地的張斯年身後，抬腳輕輕踢了踢他的屁股。

    張斯年懵懂的轉回身，他看著白胡子的醫聖，眼中一亮，起身便想去捉他的胡子玩，被芙蓉見了嚇了一跳，慌忙阻止了他，將他的雙手按在手裏，無奈道，“小公子，不可無禮。”

    “我，我……嘿嘿……”

    張斯年以為芙蓉同他玩呢，對著她咧開嘴大大的笑了起來。

    醫聖看的又氣又糟心，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氣什麽，隻沉聲道，“請姑姑帶著他同老夫一道出宮。”

    芙蓉心中急跳，“可……”

    “這是娘娘的命令。”

    醫聖沉下臉。

    芙蓉無法，回頭看向皇後，遠遠隻見皇後站在窗口，衝她微微笑著點點頭。

    她心中不安，卻不得不帶著張斯年跟在醫聖身後出宮。

    皇後站在窗口，見他們的身影漸漸消失不見，才笑著一步一步走到寢殿。

    她取出她藏了許多年，未出閣前最愛穿的衣裳，脫下鳳袍換了上去，走到妝奩前坐下，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抬手為自己梳了個未出閣時最愛的一個發髻，畫好了曾被張斯年誇讚過好看的妝容。

    “真好啊……”

    皇後看著銅鏡裏似是明媚年輕了好多歲的女子，好似又回到了未出嫁時的快樂日子，抬手取過醫聖留下的假死藥。

    聽說假死藥吃了後人如同睡著了那般安詳，她不想喝個毒藥喝出個七竅流血的慘狀來，便是死，她也要死的美美的。

    修長的手指打開小盒子，取出那粒假死藥。

    如果她死了，九霄恐怕就不會再糾結於是恨她這個母親，還是原諒她這個母親吧……

    她這麽想著，抬手將那藥丸放入嘴裏，一下咽了下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