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卷 遊曆四方之樂 第123章 慈悲為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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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王道:“既是舞魁親臨別苑,又有李氏三兄弟、江南二才女在此,如此難遇之良機,孤王想請諸位與舞魁共演一曲,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眾人對公孫大娘之名早已如雷貫耳,又有岐王之請,大家無不躍躍欲試,紛紛點頭應和。
公孫大娘蕙質蘭心,她心想,如果是月娥眉月妹子在此,以她高超的琴藝,定能與這些樂家高手同台演奏,水乳&sp;交融,如今月妹子不在身邊,岐王又出言相邀,自己做客於此,自不忍拂逆岐王之意,當下便點頭應允。
沈妍將琵琶抱在懷中,左手撚動琴弦,右手揮出輕彈,琵琶頓時發出一陣柔和的“錚錚”琴音。
隨即江心月螓首輕搖,鳳首箜篌亦適時奏響。
李彭年待琵琶前調結束,音色一轉之機,便亮嗓唱道:“紅豆……”
公孫大娘對樂曲何等敏感,李彭年“紅豆”二字方吐出口中,她已取九天鳳儀雙劍在手,做了個抬腳橫平亮雙劍之式,雙劍一劍與肩持平,一劍舉過頭頂,雙劍平行,右腳秀腿屈膝後抬,一出手便是英姿颯爽之態。
音樂未停,李彭年早已緩緩唱了開去,他唱的是時下最為流行的一首王摩詰的《紅豆》之詩: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李彭年將詩歌句子連唱了三遍,歌聲一遍比一遍動聽,一遍比一遍悠長,每一遍的節奏都有所不同,第一遍淺唱輒止,如蜻蜓點水;第二遍音調稍高,韻味濃厚;第三遍,唱中帶說,說中帶吟,吟中帶詠,回味無窮,三遍唱罷,真有一詠三歎之感。
此曲行文流暢自然,以紅豆寄寓相思之情,配合柔美的音律,引得聽者紛紛想起了心底最思念之事,最思念之人,人人無不為歌聲所動容。
公孫大娘雙劍亦不停,但她的劍法卻慢極了,長劍或削、或刺、或截、或繞,每一劍都顯得沉重、蒼涼、清楚,每一劍的末尾都緩緩一頓,顯得鏗鏘有力,每一劍與琵琶之語,與紅豆之歌皆若合符節。
劍舞將罷,她的眼角竟有兩滴晶亮的淚珠滾來滾去,幾欲流出,“此物最相思”,這相思的紅豆之曲又引得她想起了那陽光少年裴旻的身影。
她轉過了身,將雙劍收入劍匣之中,借機抹去強忍欲墜的淚水。
公孫大娘轉身團團萬福,眾人皆紛紛擊掌叫好。
那堂下一直微笑欣賞樂舞的杜甫忽然道:“公孫劍舞,天下無雙,今日見之,果然名下無虛。”
岐王笑道:“我與杜先生亦有同感,公孫大娘劍舞傾城,今日得以一飽眼福,真乃孤王平生幸事,孤有一不情之請,不知公孫姑娘能答應否?”
公孫大娘一怔,道:“王爺請說,隻要小女子能力所在,自當竭力辦到。”
在公孫大娘的心中,隻因這岐王不但是一位飽學儒雅之人,且位尊而不傲,非常親民,在民間尤其是樂人心中有極高的地位,故而她沒有多想便一口應承下來。
岐王指著李十二娘道:“這是我的義女李十二娘,得此千載良緣,孤想讓她拜你為師,學習舞技,不知尊意若何?”
公孫大娘秀眉微蹙,猶豫道:“李十二娘既是王爺愛女,我不懂為師之道,恐誤人子弟。再說,小女子孑然一身,四海飄零,居無定所,恐無分身之術教授技藝。”
岐王笑道:“公孫姑娘過謙了,你的劍舞天下第一,這樣好的師傅,天下再沒有第二個了,至於你說的居無定所之事,這有何難,便請姑娘放心,你在這裏的一切吃穿用度由本王全權供給,即便是你不喜歡這裏,無論你到哪裏,我都願意出資相助,如何?”
那作書生裝扮的小王爺亦從旁勸道:“姑娘風塵勞累,便在這別苑中盤恒些時日,豈不是好!也可以趁機教十二娘一些基本技藝,其他的事情以後盡可商量。”
那銀衣美婦眼神中盡是一團和氣,聲音亦是十分親昵,道:“我看就這麽定了,十二娘,還不快快拜見師傅。”
李十二娘趕緊趨步上前,在公孫麵前盈盈下拜,口稱:“徒兒給師傅磕頭。”
說罷,李十二娘伏在地上,給公孫大娘磕了三個頭,然後仰起圓圓的小臉蛋,一雙圓圓的妙目撲閃撲閃著望向公孫大娘。
看著李十二娘楚楚可憐又十分乖巧的樣子,公孫大娘心裏一陣莫名心動,同時又出於禮節,她忙伸出雙手將十二娘扶了起來。
銀衣美婦笑道:“這下好了,一樁美事成了。王爺,我們這淩波別苑這幾日高朋滿座,喜鵲繞枝,今日十二娘又拜了極好的師傅,想是王爺得上天庇佑,事事稱心,妾身來日當前往聖安寺上香祈願,願菩薩保佑王爺萬事如意,福壽綿長,也保佑我大唐天下安瀾。”
銀衣美婦如此善解人意,說話又溫婉動聽,岐王欣喜不已,當即應允。
嶽州城外的聖安寺瀕臨洞庭湖,風景優美,香火鼎盛,熙熙攘攘的善男信女們紛紛來此進香禮佛。
一輛馬車從寬闊的大路上緩緩馳來,馬夫一聲輕喚:“籲……”,隨即輕輕地收住了馬韁,馬車停了下來。一旁跟隨的使女上前扶起車簾,躬身行禮道:“夫人,聖安寺到了。”
馬車上下來的正是淩波別苑中的銀衣美婦,但見她戴一頂銀狐絨帽,著一身銀色披風,蹬一雙銀皮短靴,手扶車廂,娉娉婷婷的走下馬車,她秀眉微皺,似乎懷有心事。
寺廟門口,一個六旬老漢坐在冰冷的石地上,但見他頭發蓬亂,雙眼無神,胡子拉渣,麵容憔悴,他焦黃得如同枯枝的雙手拿著一副略顯潦草的畫像,不住的向過路的人無力的求助:“誰見過我的女兒,求求你們告訴我,我的女兒小紅哪裏去了?我隻有這麽一個女兒,求求你,幫幫我!”
路過的行人要麽說一聲“沒見過”,便紛紛拂袖而去;要麽就把這老漢當瘋子,繞道而行。
銀衣美婦見狀,內心不忍,忙吩咐道:“快取一些錢來。”使女從袖中拿出一枚金幣,銀衣美婦伸出白如皓雪般的芊芊手指將金幣取在手中,送到了那老人手上,道:“這些錢你拿去,權且作為尋女的路資,唉,天可憐見,菩薩保佑,希望你父女能早日得以團聚。”
那老漢的眼中似乎淚已流幹,他雙掌顫巍巍的將金幣捧在手心,忙不迭連連磕頭,口裏不停道:“您是大好人,大恩人啦,謝謝,謝謝。”說完,他又戰戰兢兢的到別處問詢去了。
銀衣美婦動容道:“真是可憐人啦,骨肉至親,血濃於水。丟失了女兒該是多麽痛苦的事,但願菩薩保佑他能找回他的女兒。”她那美麗的容顏裏由此多了一些愁容,更平添了幾分風韻。
那侍女接口道:“夫人不知,奴婢聽說這嶽州城中最近有些不太平,當地有許多少女無緣無故的便失蹤了,官府的差役們也曾四處偵緝,但至今沒有頭緒,後來也就不了了之了。如今連我們別苑中的幾個小姐妹私下裏也相當害怕呢。”
銀衣美婦隨口應道:“有此等事?嶽州一向治安太平,也許隻是謠言罷了,相信官府會查個水落石出的,我們走吧。”
那侍女欲言又止,又不好再說什麽,隻得斂身一福,說了聲:“是。”便陪著銀衣美婦走進寺去。
那夫人來到寺中的大雄寶殿之中,廟祝早已準備好香燭等一應用具。銀衣美婦雙膝跪在錦色蒲團上,雙手合十,雙眼虔誠地望著高高在上的如來佛像,良久,她方才雙唇翕動,口中念念有詞,隻是她聲音極小,卻不知道在念叨些什麽。
過了許久,在香煙嫋嫋中,那銀衣美婦&sp;方才嬌俏著起身,吩咐使女道:“拜菩薩必須心誠,給師傅們多贈些香油錢,等我今日所許之願靈驗之後,我必來還願,那時還有更多賞賜。”
那廟祝聽她如此言語,自然千恩萬謝,恭謹有加。
眼看日當正午,那銀衣美婦一行人出了廟門,廟前竟然聚集了大批的衣衫襤褸的乞丐。
各位看官可曾知道?不管何年何代,又不管太平盛世或是亂世之秋,乞丐這個職業從未消亡過,造成乞丐的原因也是多種多樣的:好吃懶做的、年成欠收的、突發災荒的……要是天下大亂,乞丐更是如過江之鯽,不可勝數。
所以,這是一個外人看來悲催又悲慘的職業,又或許說乞丐根本不是一個職業,而是沒法體麵的生活而又迫於無奈的生存手段。但在乞丐看來,這或許是一個最為自在逍遙的職業。
今天這些乞丐的運氣簡直是好極了,因為他們可以不再受人白眼的去討吃食,他們可以光明正大的飽餐一頓,因為恰巧那銀衣美婦安排了在聖安寺前大量布施齋飯的活動。
就在銀衣美婦入寺進香的時候,那隨行的馬夫就忙活開了,等到銀衣美婦進香完畢來到寺門的時候,門口旁邊早就備好了大量熱騰騰的饅頭和香噴噴的稀粥,看到銀衣美婦來了,那馬夫點頭哈腰道:“夫人,按您的吩咐,一切都準備好了。”
銀衣美婦走了過去,她看著那圍著布施點的眾多乞丐柔聲道:“讓大家久等了,好讓大家知道,岐王每到一處,必定代天巡狩,廣施仁義,今日王府別苑準備了這小小齋飯,請各位盡情享用。”
說罷,她招呼下人們分發食物,乞丐們一擁而上,心滿意足的領取了各自的一份兒餐點,各人自然對那銀衣美婦千恩萬謝,個個口稱“菩薩娘娘”。
銀衣美婦聽著這些乞丐的褒獎之詞,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暖暖的陽光照在她的身上,仿佛給她披上了一層淡淡的聖潔之光。
正是:
江南別苑樂飛揚,一曲相思已斷腸。
如來日日享高香,自會分辨莠與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