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圍攻(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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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助夜色的掩護,一艘小艇悄無聲息地從上遊漂了下來,沒有點燈、也沒有劃槳,靜靜停泊在岸邊。
    黑暗中,溫特斯越過河堤,走向小艇,梅森與巴特·夏陵跟在後邊。
    遠處,北方與東北方向,各有微弱的亮光閃爍。
    那是瑪吉特島上的主教堡,與新城最南端的“城堡”炮台,正在傳遞消息。
    兩座堡壘目前都在敵軍手中,它們互為犄角,彼此拱衛。
    城堡炮台下方的河灘上,依稀可以看到一艘駁船的殘骸。
    船體水線以上的部分,幾乎已經被燒幹淨,隻剩下一個焦黑的船底,了無生機地倒在泥灘上,如同一塊傾頹的墓碑。
    新軍的七艘戰船之中,還有三艘戰船,遭受了同樣的命運。
    隻不過在船員的奮力挽救下,它們沒有漂到敵方的防區裏,而是擱淺在己方控製的河灘上,隨後被岸上的友軍回收,化為了工事的一部分。
    由貨船改造而來的戰船,在真正的戰船麵前,還是太弱小了。
    新軍的火槍打在聯省人的船殼上,僅能留下一點皮肉傷。
    而聯省戰船裝備的大炮對於新軍船隻而言,卻擁有毀滅性的威力。
    就連把聯省人拖入肉搏戰都十分困難——新軍戰船的船舷太矮,隻比聯省戰船的下層甲板高出一點,跳幫得用梯子。
    更不要說聯省戰船上還有艉樓和艏樓。
    危難關頭,負責指揮新軍水師的薩木金做出了驚人的決斷。
    他命令他所乘坐的指揮船擂響戰鼓,徑直衝向敵艦。
    事情發生的太快,根本來不及用旗語溝通,其他六艘新軍戰船見指揮船朝敵艦衝了過去,也紛紛停止撤退,轉頭迎戰。
    這一下,反倒是讓聯省水兵亂了陣腳。他們打出數輪側舷齊射,眼看把“叛軍”的小船打得千瘡百孔,卻絲毫無法減緩對方的速度。
    最終,聯省戰船的船長決定後撤,與“叛軍”的小船拉開距離。
    倒不是聯省船長畏懼接舷戰,而是因為朝他衝過來的小船的瘋狂勁頭,令他以為那是一艘縱火船。
    聯省船長的決定,給了新軍水麵一線生機。
    因為不止是火力和噸位,論航速,新軍的內河駁船同樣比不過聯省海軍的槳帆戰艦,且風向也對新軍不利。
    一味逃跑,隻會被聯省人的戰艦追上來,一艘一艘地用火炮清洗甲板。
    反倒是新軍的小船主動迎戰,打了聯省人一個措手不及,迫使後者的大船退避三舍。
    趁著聯省戰船暫時後撤的間隙,薩木金下令放棄受損嚴重的四艘戰船,並指示另外三艘受損較小的戰船退往上遊。
    在新軍水兵的奮力搶救下,三艘受損嚴重的戰船成功衝上十箭河西岸的沙灘,擱淺在己方的控製區內。最重要的是,船員平安撤離,連傷員也抬上了岸。
    但還是有一艘船火勢太大,不得不直接放棄。
    這艘被放棄的船一直漂到諸王堡新城最南端的“城堡”炮台下。
    或許是為了嘲弄“叛軍”,聯省人沒有回收它,把它留在了沙灘上。
    而這一切,隻是開始。
    由於聯省“海軍”首次亮相,僅憑一艘戰艦,就將帕拉圖人千辛萬苦湊出來的內河船隊重創。
    所以,聯省人的信心,似乎也跟著膨脹起來。
    次日白天,他們又一次出動戰船,攔截往島上運送補給的新軍小艇,並試圖徹底摧毀擱淺在河灘上的“叛軍”船隻。
    然而這一次,有了準備的理查德·梅森,給聯省海軍好好上了一課。
    新軍炮兵雖然在前一晚的炮戰中蒙受了不小的損失,還能上陣的炮手也依然人人掛彩;
    但是土牆對上木牆、長管炮對上短管炮、固定陣亡對上浮動陣位,終究還是木牆、短管炮、活動炮台先撐不住。
    船殼被掏出好幾個大窟窿以後,[馬爾科·好運]號狼狽地退出戰鬥,倉皇逃往諸王堡碼頭。
    若非這艘名為“好運”的戰船確實運氣不錯,沒有被命中水線以下的部位,說不定這艘前一晚還耀武揚威的聯省戰艦,第二天就得到河灘上去陪她的敵人。
    從此以後,聯省方麵再也不敢讓戰船暴露在新軍大炮的射程之內——至少在白天是這樣。
    而到了晚上,南方麵軍依然會派出水麵部隊,從瑪吉特島東側的航道逆流而上。
    有時是派載著火炮的大船,騷擾西岸的新軍陣地;
    有時是派裝滿可燃物的小船,破壞新軍正在搭建的浮橋。
    顯然,南方麵軍很清楚,如果坐視新軍搭建浮橋,那麽瑪吉特島的徹底失守,就隻是時間問題。
    所以即使冒著相當大的風險,南方麵軍也堅持出動船隻,幹擾新軍的行動,尤其是拖慢浮橋的施工進度。
    受其影響,新軍的浮橋至今未能竣工。
    梅森對此也非常頭疼。
    新軍的炮台位於十箭河西岸,一定程度上可以封鎖瑪吉特島西側的河道。
    但是瑪吉特島是一個江心島,兩側都能通航。
    對於另一側的河道,架設在十箭河西岸的大炮無能為力。
    梅森倒是考慮過把大炮搬到島上去,這樣就能同時封鎖兩個方向的水麵。
    但是最終,他放棄了這個想法。
    一是因為把大炮搬上島太困難,二是因為一旦把大炮搬上去,再想搬下來,比搬上去還難。
    考慮到其中的風險,梅森沒有貿然行動。
    所以當溫特斯抵達前線時,梅森正在準備第二個方案——鐵索橫江。
    即,用一道鐵鏈橫貫河麵,徹底封死航道。
    如果真的能實現這個計劃,那麽新軍就可以不受幹擾地在瑪吉特島與西岸之間施工。
    問題在於,打造鎖鏈所需的鐵料,隻能從後方運來。
    可圍城部隊人吃馬嚼,已經給補給線帶來了極大的負擔,還要再運鐵料,簡直是強人所難。
    其實,梅森也嚐試過用亞麻、皮革、樹皮等前線容易獲取的材料製作繩索。
    然而南方麵軍頭一天晚上被麻繩弄翻了縱火船之後,第二天晚上立刻做出應對,改為先派載人的小船割斷繩索,然後再出動縱火船焚燒浮橋。
    所以兜兜轉轉,梅森最後發現,還是得用鐵索。
    可是鐵料又運不上來。
    梅森唯一能想到的解決辦法,就是在前線就地解決糧草,騰出輜重部隊的運力。
    同時,也盡可能在前線就地搜集鐵料。
    但是新軍一路急行軍到諸王堡,緊接著就攻城,幾乎沒有在“接收”上投入多少精力。
    許多西林行省的城鎮,就隻是換了個旗,然後一切照舊。
    還有很多城鎮,幹脆連旗幟都沒換,依然在騎牆觀望。
    於是梅森不得不嚐試與地方市鎮溝通,征收、采買補給,統籌、安排路線。
    溫特斯趕來諸王堡的路上,遇到了安德烈。
    安德烈就跟溫特斯發了好一通牢騷,抱怨這段時間,他又幹回了押送輜重的“老本行”。
    在溫特斯看來,梅森學長其實已經陷入了一個“先有蛋還是先有雞”的死循環:
    為了統治帕拉圖,需要打下諸王堡;
    為了打下諸王堡,需要從西林行省汲取資源;
    為了能汲取資源,又需要在西林行省建立有效統治……
    而對溫特斯來說,比“先打諸王堡、還是先統治帕拉圖”這個死循環更嚴重的問題,是“建立有效統治”這件事,不僅完全超出了一個前線指揮部的能力,更是逾越了一個前線指揮部該有的權限。
    換而言之,梅森學長為了解決層出不窮的新問題,已經把“攻城指揮部”變成了新共和國在西林行省事實上的政府。
    後方的國民議會,都還沒決定好如何接收各市鎮,來自圍城前線的傳令兵,就已經在向西林行省的自治城市發號施令了。
    而這一切的一切,隻是為了一條“鐵鏈子”,令溫特斯不知該說什麽好。
    但溫特斯沒有要責備學長的念頭,因為隻是看到梅森憔悴的臉,他就知道,學長是為了解決問題,解決一個又一個問題。
    事實上,他認為,蓋薩·阿多尼斯應該替梅森把關。
    但是問題在於,蓋薩·阿多尼斯壓根不認為這是一個問題——而這,可能是一個更大的問題。
    不過再大的問題,也和理查德·梅森沒什麽關係,因為在梅森看來,他的使命就是解決眼前的問題。
    事實上,除了“把大炮搬到島上去”和“鐵索橫江”,梅森還有第三個方案:
    火炮陣地前移,一直移動到被瑪吉特島一分為二的十箭河重新合二為一的位置,直接封鎖瑪吉特島與諸王堡之間的航線。
    隻是不過實地看了一眼,溫特斯就明白了,為什麽這個看起來最簡單、合理的方案,卻被排在第三位。
    因為“封鎖瑪吉特島與諸王堡之間的航線”最理想的位置,上麵已經有了一座炮台——“堡壘”炮台,聯省人在新城最南端修築的堡壘。
    換而言之,這又變成了一個“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
    要封鎖航道,就得先打“堡壘”炮台;
    打堡壘炮台,就要被瑪吉特島上的主教堡的側擊;
    而想要打下瑪吉特島,又要先封鎖航道。
    一瞬間,溫特斯甚至不由得開始心疼梅森學長。
    另一方麵,他也愈發確信,聯省人不是隨意選了幾個位置,修了幾座炮台。
    很大可能,新軍當前所麵臨的困境,正是被敵人所設計出來的。
    這又不得不說到瑪吉特島上的戰況。
    如果將瑪吉特島與十箭河視為兩處獨立的戰場,那麽十箭河上戰況的焦灼程度,與瑪吉特島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用安德烈的話來說——說到這的時候,安德烈的表情厭惡而嚴肅——就是“打成了一團漿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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