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人生百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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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二十跟這個其實並不是啞巴,而且還跟他一樣大的善良女孩,安靜的坐了大概一炷香時間。

    房門被推開,打破了寧靜的氛圍,是那漢子進來送飯了。

    送飯仆人進來以後,先是看了看渾身血跡半躺在那裏的少年。

    似曾相熟的樣子。

    這小子剛來的時候也是被他們眼中的總管大人打成這樣,躺在這裏,但是這次看上去還比上次嚴重。

    仆人歎了口氣,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他還依稀記得上次就給這小子提醒過,不老實還要挨打。

    果不其然,這小子真不是個老實的。

    然後仆人咧了咧嘴,似乎有點笑意,本來還想再給這個不老實的家夥像上次那樣提醒一句,但是並沒有開口,因為他心中想著“這小子這次又挨打,該不會是上次自己烏鴉嘴了吧?”

    同時他還看到,基本上一直坐在角落的那個女孩居然跑了過來,跟這小子坐在了一起,多少有點意外。

    這送飯漢子,其實也就是個廚房雜役,他並不知道楊二十這次又挨打的原因,在他們這些後院下人眼中,龜公就是高高在上的大老爺,誰見到總管大人敢不陪笑討好?對他的命令誰又不是奉若圭臬!

    敢不聽?楊二十此時的淒慘下場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所以今天他隻能照著龜公的命令,送來了一碗飯,一雙筷子,很明顯是真要把這個幹起活來其實還挺麻溜的小兔崽子餓上三天,給長長記性。

    仆人看了看他每天都要走過去幾趟的牆角位置,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碗筷放在少年跟女孩二人此刻前麵的地上,然後轉身離開,順便說了一句“長點心吧。”

    楊二十白天已經忙活了大半天,其實早就有點餓了,但這時候也隻是看了一眼地上的碗筷,然後就閉眼躺了下去。

    兩次挨打他都沒有吭過一聲,不給飯吃又能怎樣,這點骨氣他還是有的!

    少年閉目凝神,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結果被身邊女孩輕輕拉了拉衣角,說道“你先吃吧。”

    少年並不睜眼,淡淡回應道“我不餓,你吃吧。”

    然後,他這個實在是一點都不爭氣的肚子,要死不死的居然咕嚕一聲響了起來……

    瞬間揭穿了少年這“不餓”的謊言。

    楊二十躺在那裏,臉色微微漲紅,心中暗罵“你這不爭氣的肚子,怎麽就一點骨氣都沒有呢,真是丟人現眼。”

    “咕嚕、咕嚕……”

    楊二十臉色青紅,真是想把它捅破的心都有了!

    女孩忍著笑意,又拉了拉楊二十的手臂,說道“你傷的這麽嚴重,不吃飯怎麽會好,哪有力氣帶我逃跑啊。”

    楊二十還是無動於衷,就這麽打算破肚子破摔了。

    女孩有點生氣了,嗔怒道“你要不吃那我也不吃了,等著那人馬上來收走算了。”

    雖然嘴上這麽說著,但女孩其實一直在輕輕拉拽著少年衣袖。

    楊二十終於睜開眼睛,咽了口唾沫,說道“那咱兩一人一半。”

    女孩轉動眼珠笑著嗯了一聲,說道“你吃的快,你先吃。”

    楊二十也算是個豪爽的孩子,這次沒有再推脫。

    女孩扶他做起了身子,少年就要抬手去拿碗筷,結果哎呦一聲,手上又流血了。

    他那會兒雙手抱著頭部,兩隻手臂都被龜公打的皮開肉綻,這時候要拿起碗筷吃飯,應該說是很為難了。

    女孩趕緊拿起地上碗筷,頓了一頓,赧顏輕聲道“我喂你吧。”

    於是,這個柴房之內又發生十分溫馨的一幕,一個天生麗質、容顏清麗的女孩,一口一口的喂著一個遍體鱗傷的男孩開始吃飯。

    就連被龜公兩次毒打都沒有吭過一聲的楊二十,漸漸的眼中蒙上一層水霧,從小到大,除了很早的時候他娘親喂他吃飯以外,眼前這個女孩是第一個對他如此體貼的外人。

    不管是出於什麽原因,總之,此刻楊二十的心中很溫暖。

    其實出門以後並未真正離去的送飯仆人,此時趴在窗戶縫隙看到屋內這一幕後,輕輕歎息一聲,轉身慢慢離開。

    楊二十一直盯著碗內,剛好吃到一半的時候,就說什麽都不肯再多吃一口了,寧白雪隻好把剩下的半碗飯菜吃完。

    這一次的仆人似乎稍稍來遲了一點,進門以後,他笑意吟吟的看著兩人,也不多說什麽,隻是對著也在看他的楊二十點了點頭就收起碗筷走了出去。

    三天內,風月樓後院這間柴房內,一直都發生著寧白雪喂楊二十吃飯的這一幕,送餐仆人也不像之前那樣準時,每次都會有意無意的稍稍來遲一點收走碗筷。

    第四天的時候,他終於送來了兩份飯菜,而楊二十的傷口愈合速度就連送餐漢子都為之驚歎,雖然身上還有傷疤,但他已經活動自如,開始自己動手吃飯。

    就這樣又過了半月,楊二十幾乎就已經完好如初。

    這時候已經入冬,天氣變的寒冷了起來,有一天清晨,可能是想起還有楊二十這麽一個存在,龜公大搖大擺的來到柴房,看著已經重新生龍活虎的少年,他滿臉驚訝,說道“好小子,你倒是好的挺快嘛,看來還是老子打你打的不夠厲害,下次你要是再敢搗亂,看老子不直接打斷你的狗腿。”

    接下來,少年就繼續開始了他洗碗掃地、抬水打雜的還債日子,而且每天的任務要比之前更加艱巨。

    但好的一點是,那天的龜公看起來心情不錯,又給他換了一身潔淨衣衫,把之前那身給鞭子抽打的滿是血漬的破爛衣服給扔了。

    楊二十本來就腦子靈活,隻是很多市儈法則,此前從來沒人教他而已。

    又過了一段時間後,少年漸漸的摸清了這裏的生存門道,不光要幹活勤快,還要學著後院眾人,每見到大小管事都要不住地點頭哈腰,就算做不到真正的溜須拍馬,最起碼也要笑臉相迎,才能每天提前吃飯。

    至少在這個半封閉小院內,他必須要這麽做。

    少年也細細把這裏的地形查了個清楚,不光前院的那棟樓很高大,就連後院這四周圍牆也比他要高出兩倍還多,看來翻牆逃跑是沒希望了,可是後院這大門整天緊閉,開鎖鑰匙又一直被後院管事帶在身上,每天早晚隻打開兩次,一次是早上有人送來每日所需的雞鴨魚肉,還有一些應時蔬菜,然後就是傍晚時分清理垃圾的時候,會再開一次。

    看來要想逃走隻能乘這兩個時間點了,他將這些情況,一五一十的都告訴了每日隻管待在柴房發呆的寧白雪,後者隻是說一切全憑他楊廿做主。

    楊二十也慢慢變的伶俐了起來,現在的他在幹完手頭活計的時候,已經可以悄悄混進廚房溜達一圈了,有時候趁人不注意還能偷偷啃一口牛肉,這也算是他現在聊勝於無的一點苦中作樂了。

    當然,牛肉真的很香。

    原來這些後院的雜役,基本都是漢州城裏的市井小民,在這裏做長工,每個月能領到一吊錢的薪水,這一吊錢對於財大氣粗的風月樓來說可能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但對於這些出身低賤的小市民那可是一筆不菲的收入,至少對於他們這些平常人家的每月開銷已經綽綽有餘,一年到頭下來,還能有不少盈餘積攢。

    能生在這個太平盛世,安穩度日,對於他們來說就已經是幸運而又幸福了。

    每天給楊二十他們送去飯菜的仆人漢子,名叫王大仁,家就在離這裏不遠的一條陋巷之中,隔三差五他還要回去看一看家中那兩個據說是跟楊二十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楊二十現在就屬跟他最熟了,時常還能說上兩句話。

    少年覺得這王大叔是個好人,至少樂意跟他主動說話。

    天氣一日比一日寒冷,院子裏的雜役仆人都已經穿上了棉襖,隻有他跟寧白雪兩人,依舊衣衫單薄,白天還好,但一到晚上就冷的難以入睡,一晚比一晚難熬,他們隻好每晚背對著背,相互取暖。

    有一天晚上,半夜的時候,寧白雪開始渾身打顫,楊二十覺得她應該是感染了風寒,摸了摸她的額頭,果然要比他自己的燙上許多。

    唯一能說得上話的王大叔,今晚又回自己家去看望老婆孩子了。

    於是他去院子裏,打了一桶水,弄濕了一條毛巾回來敷在寧白雪的額頭上,這些都是少年小時候發燒的時候,他娘親這樣照顧他,然後記下來的,可女孩嘴唇發紫,仍然不見好轉。

    本來少年是想像他小時候發燒他母親抱著他那樣,給寧白雪暖暖身子,但是轉念一想,夫子曾經說過男女授受不親,還是打消了念頭,最後實在沒辦法,楊二十隻好把他衣服脫下來,蓋在寧白雪身上,又蓋了一些幹草,雖然還是單薄難掩寒冷,但女孩總算是稍微好轉了一點。

    可少年自己就慘了,整個晚上他都光著膀子,在柴房內不停的打轉,時不時還能聽到寧白雪喃喃說著夢話,好像是一些不要殺她娘親之類的話,聽的楊二十也心中酸楚,原來這個女孩跟自己是一樣的遭遇,更加堅定了他要帶著她一起逃離這裏的決心。

    同時楊二十也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就是前院的大樓,徹夜燈火通明,他耳朵又十分靈敏,有時候還能聽到大樓內傳出一陣陣奇怪的叫聲,讓他百思不得其解,這些人大晚上都不睡覺嗎?

    天蒙蒙剛亮的時候,後院大門被打開,應該是送菜送肉的人又來了。

    沒過多久,柴房門也被吱呀一聲打開,楊二十定睛看去,原來是王大叔,手裏還拿著一個包裹。

    王大仁一進門就看到楊二十光著膀子站在房內女孩身邊,漢子滿臉疑惑的偏了偏頭,帶著古怪笑意上下仔細打量起了光膀子少年。

    楊二十也被漢子這不同尋常的目光給看的渾身不自在,趕忙解釋道“王大叔,她感染風寒了,所以我才把衣服脫下來蓋到了她的身上。”

    漢子這才走了過來,伸手摸了摸女孩額頭,確實有點發燙,他說道“一點小風寒,不打緊的。”

    楊二十這才鬆了口氣。

    然後漢子把手中包裹丟給少年,說道“這兩身棉襖,你們穿上,以後就不冷了。”

    楊二十接過包裹,激動的說道“謝謝王大叔。”

    睡覺一直很淺的寧白雪這時候也被兩人的話語聲吵了醒來,她先是疑惑的看了看光著膀子的少年,然後又發現自己身上蓋了一層衣服,這才恍然明白,但有外人在場,她從來都不會說話。

    王大仁看著有點跟他演戲的兩個孩子,笑了笑說道“我知道你不是啞巴,昨晚是你感染風寒,這小子才把衣服蓋在你身上的。”頓了一頓他又繼續說道“將來……將來要是你們能夠離開這裏,一定要……”

    漢子說到這裏居然不知道往下該說什麽了,就這樣戛然而止。

    可能他也明白,這兩個孩子能夠離開這裏的機會實在渺茫,渺茫到幾乎沒有機會。

    再想想這家風月樓的那座靠山,漢子無形中搖了搖頭,這男孩或許將來還有一絲能夠離開的希望,可這女孩,自從被送來這裏的那天起,悲慘命運就已經被注定。

    人生百態,皆不由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