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闌

字數:5365   加入書籤

A+A-




    空中的雨,和著風,冷漠的打在葉上。葉有些黃了,在風雨的催促下,機械的擺動著身體。

    “你究竟是什麽人?”

    “什麽人,與你已無多大關係了。”

    劍刃撕開落雨,殘雨順著劍身,吸過殷紅的汙血,劍上的血無法凝結,重重的滴落在地上。範鋒的嘴唇發烏,頭發散亂地貼著前額。他的一隻手不知去向,另一隻護住斷手的創口。一條腿吃力的拖著另一條斷腿,半跳著往後退。

    “至少…為何殺我……”範鋒退到了壁上,已無路可退。

    “司寒閣殺人,不論原因。”葉餘江語氣冰涼,聽不出多少感情。

    範鋒突然笑了,是那般的無奈。靠在牆上,猛的提足,踢上牆,借力衝出。笑聲停住,鬆垮的內力匯聚在手上。範鋒鬆開創口,合手為拳,一呼吸間,拳離葉餘江已不到半尺。

    畢竟是強弩之末。葉餘江微微側身,躲過這拳。範鋒立刻變拳為掌,向葉餘江揮去。葉餘江臉上顏色分毫未改。退步,斜身,掄劍,舞出一道銀白的劍跡。那道銀白夾雜著噴湧而出的鮮血,範鋒僅剩的一隻手落到了地上。

    一條腿本就不易站穩,範鋒失去平衡,跌在地上。僅憑一條腿掙紮著想要爬起,卻惹得滿臉汙泥,顯得越發狼狽。

    “哈哈…”,範鋒不住的笑著,卻漸漸笑成哭腔。葉餘江提著劍,緩步走到範鋒麵前,蹲下“想喝酒麽?”範鋒止住笑,又明顯掙紮了一下。

    血、淚、雨,相互滲透交融著,已辨認不出彼此。郊外的夜很靜,聽不著人聲,隻有風不停咽嗚著。許久,範鋒才舍得張嘴“今年的秋雨,來的有些遲啊…”

    範鋒口中不清的喃喃著,不等葉餘江動手,便停下了動作,雙眼終究是沒有合上。葉餘江有些恍惚,仰麵,半天沒回過神。包好人頭,小心提著,轉身離去。

    葉餘江並非無情,而是不敢有情。自從他被組織分入司寒閣,他就注定不能做自己。他不想殺人,但司寒閣讓他不得不殺人。殺,殺的若皆為惡人,葉餘江倒還能說服自己的良心,但司寒閣殺人,不論原因,不講對錯。

    他清楚,不論是自己還是司寒閣,不過是組織的工具而已。他很想退出,可是又不能退出他不清楚,退出,組織是否會殺了他;他也不清楚,自己這種人能否在江湖上安穩的立足。況且他的父母也在組織當中,與他們商量這些,從來都是被一帶而過。

    對還未取字的葉餘江來說,這的確是件糾結事。

    江哥!”接應葉餘江的人老遠就喊起來,“在這!”葉餘江的思緒被拉了回來。

    東邊的天,有些泛白,雨小了下來,但秋雨綿綿沒有停下的意思。葉餘江低下頭,淺笑著,行了五六步才肯抬起頭。抬頭,仍是一張見不到感情的臉,顯得有些倦怠。走進,葉餘江衝接應的人揚揚下巴,提起人頭“拿著。”

    那人堆起笑臉,接過來,扔入背著的箱匣裏,抖抖肩,葉餘江突然湊了過來“楊時,你眼睛怎麽回事?”楊時回避著,很快轉過頭“也沒什麽,方才眼裏不慎進了毒粉,腫了。”

    葉餘江不再說話,從楊時那裏拿過酒壺,踩著楊時來時走出的鞋印,行的很快。楊時看著他,葉餘江穿著鞋在楊時的足印裏踩得直響,水和泥被擠壓著,發出“噗噗”的尖叫。

    楊時歎了口氣,三兩步追上去,道“江哥…”葉餘江回頭看他,楊時看著他的臉,語氣又鬆快起來“江哥,我們今天不回閣,等下入了官道,直接去城中玩玩。”

    “耽擱時間。”葉餘江回過頭,步伐明顯亂了幾分,也不再去刻意踩那些足印。四下裏霎時安靜了下來,顯的有幾分幽曠。這裏沒有山,沒有亂石,唯一突起的,是稀稀落落的枯木。天放晴了,陽光透過雲層,滯在水上,散出幾分暖意。風仍輕柔的吹著,吹勻了陽光,卻不留下一絲痕跡。

    “不叫耽擱。”楊時很快活,雨過天晴,心中也平添了幾分喜悅,“晚兩日回去也好!”葉餘江頭也不回“不可,閣主會責怪的。”楊時躍了兩步,跳到葉餘江前麵,倒行走著“他責怪什麽,大不了我們不回去了。”葉餘江眸子緊縮一下,再看楊時時目光不住的閃躲“切莫再說此話…此處離閣不遠,快些行,酉時便能到了。”

    言罷,葉餘江不再理會楊時,楊時倒是一個人說說笑笑走了一路。

    至司寒閣領地,已是日入時分。秋天的太陽不大,即使曬了一天,也沒讓人覺得太熱。“江哥,那我先去了,”楊時衝葉餘江甩甩身上的匣子,“說了一路也怪渴的。”

    葉餘江把酒壺舉到楊時麵前,瞥了他一眼“去打點酒來,今日累了你,明日同去城中逛逛吧。”楊時打了個激靈,像被葉餘江嚇到一般“明日……”話沒有講完,楊時深深吸了口氣,衝上去抱著葉餘江,葉餘江也沒想到他會這樣,頭扭向一邊,微抿著唇“鬆開。”葉餘江感到楊時身上戰栗著,感覺自己說錯了話,手就那麽舉在半空,不知放在何處。

    “好,江哥…”楊時抬頭看他,手上漸鬆,“明日,明日一定…”話仍未講完,楊時奪過葉餘江舉著的空壺,轉身便向閣內奔去“江哥,我先給你打酒去!”葉餘江理著自己的衣服,衣服上的雨水還沒幹,很潮。

    葉餘江望著楊時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葉餘江正提步欲行,隻聽得身旁有長箭破空之聲,葉餘江以為是一支獨箭,壓下劍來。側目而望,卻見得一小片箭雨擠做一團。。葉餘江打了個寒噤,看出放箭之人是有取他性命之意。葉餘江劍鞘裏如龍虎之聲,出劍,劍氣夾風,打散了飛箭。

    “什麽人敢在司寒閣鬧事?”葉餘江反手持劍,轉身看向來箭方向。草叢抖動著,鑽出十來個人,向葉餘江緩步走去。

    “劍法愈發精進了啊。”說話的人握著一把白扇,半掩著麵。身上也是穿著白衣,在草叢中爬出,卻未染一絲塵星。發髻束的很高,垂在腦後。麵色慘白,叫人看不出半絲血色。“原來是閣主大人,”葉餘江看清說話之人,“為何特出閣相迎?”閣主見葉餘江已將劍提起,準備收入鞘中,放鬆了警惕,不禁眉上一皺。甩扇,幾根扇骨應聲飛出。

    扇骨顏色很淡,看不真切,葉餘江隻好聽著急切的風聲,揮劍斬下了扇骨。

    太陽已經完全陷入了大地裏,唯留下殘餘的日光,映在雲上,一片輝煌。隨著草伏露落的聲音,司寒閣閣主一行人越發逼近,麵容更加清晰起來。葉餘江認得,這些都是組織上叫的出名號的人。“閣主大人,”葉餘江有準備收劍,“我……範鋒的人頭,楊時已帶回閣中。”

    閣主沒有作聲,一個躍步衝上,舞扇像葉餘江劈去。葉餘江劍已入鞘,隻得忙扯下劍鞘去擋。那閣主力道之大,隻這一劈就震得葉餘江虎口生疼。

    “王寒雲,”葉餘江也不再和他客氣,“說話啊!”王寒雲一愣,葉餘江得間扯出劍來,用鞘別開王寒雲那扇,一劍刺去。王寒雲躲將不及,下意識的用手去擋,葉餘江遲疑下來,一劍終是沒有刺出。王寒雲左右的人快步跑來,對著葉餘江便是數腳踢去,葉餘江身向後撤,避開攻勢,拉開了距離。踢葉餘江的那幾人忙去扶住王寒雲:“王兄,沒傷著吧。”王寒雲抽出身體,拍拍衣服:“無礙。”

    左右的人掃了葉餘江一眼,冷笑道:“這小子果然也有問題。”王寒雲卻向他們一眼瞪去,臉色有些潮紅,很急促地快語道:“有沒有問題不消你們來說!”左右的人點點頭,不再言語,握拳朝葉餘江走去。

    “退下!”王寒雲喝道,“旁邊待著,不許動手!”左右的人很順從地退到一邊,但小聲議論著什麽。

    太陽最後一點餘暉散去,月亮在空中更明了。無雲的雨後,倒是少見。風聲更急了,不安的吼叫著,壓倒了身下成片的枯草。葉餘江持劍,就那麽站在一旁,他沒有跑,他知道自己輕功的底子。王寒雲很快的扯近距離,扇子斜揮,葉餘江支劍擋住,將手中的空鞘朝王寒雲擲去。王寒雲扯扇下滑,遊過劍身,拉下扇來,彈開了劍鞘。順右手之勢向後轉身,驀地提起右腳,轉體朝葉餘江頭部踢去。

    劍氣外泄,白若月華。葉餘江回劍下放,甩臂,朝王寒雲腿部挑去。王寒雲感到了逼人的劍風,左膝彎下,收住攻勢,沉下右腿。葉餘江應付得當,轉挑為砍,但劍先前已挑到了一定高度。王寒雲見勢俯腰去避,扇移入左手,對著葉餘江胸口劃去。葉餘江後踩一步,不料王寒雲右肘擊來。葉餘江忙凝結內力抵擋,可內力卻終不如王寒雲純厚,隻覺腋,下一熱,失去重心,跌倒在地。王寒雲沒有停下攻勢,提腳踹去,葉餘江忙支劍抵禦,王寒雲卻一腳踏到葉餘江身後,腳尖斜拉,曲起另一條腿,王寒雲第一腳是虛,第二腳才是實。

    葉餘江足下發力,想起身回首擋下那一擊,但終究還是遲了幾分,腰上被踢,一頭栽到地上。王寒雲不再動手,站在葉餘江身後不動:“不準備跑麽?”葉餘江沒有直接回答,臉埋在草中,音色不清地反問:“我有什麽問題?”

    王寒雲沒有回答他,葉餘江倚著劍站了起來,口鼻內流出了不少的血:“如今…還是不肯與我說點什麽麽?”

    王寒雲抬頭看天。今夜的天很明,群星靨靨,月不孤單。淡雲如紗,裹不住這滿天星辰。將目光放下,撞上了葉餘江的眼睛。那眼睛,總算有些生氣了。“司寒閣殺人,不可問原因。”王寒雲聲音很沉他實在舍不得對葉餘江動手。

    “哈哈……”葉餘江笑了,笑得很開懷他好久沒這樣笑過了,他好像隱約明白範鋒為什麽要笑。

    夜風靜靜的吹著,草輕輕抖動,不遠處,枯木不再做聲,柔風托不動它最後幾片可以依托的葉子。

    葉餘江止住笑,點著頭,蹣跚退著:“早該知道……”王寒雲沒有去追他,仍是站在原地不動。葉餘江橫舉起劍,沒有一絲多餘的言語,沒有任何的猶豫,劍鋒橫著拭過葉餘江的喉頭,血濺出頸間,灑在秋草間,應該沒有驚擾到月色。月很蒼,雲很白,鮮血如苦雨。“有……有酒嗎?”葉餘江口中湧出點血越來越多。

    “無酒…”

    王寒雲合上扇,從懷中摸出一張白色鬼麵,戴到臉上,微仰頭,跨過倒在地上的葉餘江,大步朝閣中走去,左右的人忙追了上去:“閣主……”葉餘江已聽不到後麵的言語,雙瞼安詳的合上,這蕭瑟的秋景,他實在不願再看,無力再聽了。

    風又開始咽嗚,吹來山下太陽的熱氣,有幾分灼人。

    泥上的積雨,快要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