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後方前方

    聖索蘭帝國，帝都。

    一輛馬車如同幽靈般無聲無息駛過黑色石塊鋪成的街道。

    街道剛剛下過雨。見到馬車駛來，行人和馬車都飛快地避讓到路邊低頭脫帽行禮，用敬畏的眼神透過濕漉漉的石板和積水中的倒影，目送馬車從身旁經過。

    馬車通體由金絲檀木製成。沒有車輪。雕繪於車廂上的淡青色風係魔紋如同纏繞的花枝藤蔓，流動著絲絲縷縷的光芒。光芒從一顆鑲嵌在車身上的青色魔核出發，最後在如同雪橇一般的滑板下凝聚起隱約可見的回旋氣流。

    牽引馬車的是兩隻箭尾地形龍。

    這種恐怖的六級魔獸以速度奇快，性格凶猛且難以馴服著稱。可現在，它們卻披著紅色魔紋鎧甲，順從地充當著拉車駑馬的角色。

    地形龍飛快的奔跑著。麵甲下的猙獰巨口向前努著，短小前肢收縮在胸口，粗壯結實的反關節後腿以一種柔和的步伐交替，厚厚的腳掌每一次觸地，都會帶動身後那伸抖得筆直，頂端如同箭頭般的長尾巴上下起伏。

    坐在車廂前頂座位上趕車的車夫，是一個皮膚黑如墨汁，身材魁梧如巨人般的昆侖奴。

    他穿著一身繡金紅底的燕尾服，手持長鞭。雖然神情看起來懶洋洋的，但隻要感受一下他那恐怖的氣息，看一看他腰間比斷頭台的鍘刀都小不了多少的彎刀，人們就明白，必要的時候，這個車夫能將任何擋路的騎士連人帶馬斬成兩段！

    馬車從街道上駛過，穿過大塊的白玉石鋪成的小廣場，繞過一座噴水池，最後在一群驚飛的鴿子翅膀撲棱聲中，消失在一條光線昏暗的小巷巷口。

    人群又恢複了之前的秩序。

    一長溜停靠在路邊的馬車在鞭子的響聲，車夫的吆喝聲和馬蹄聲中繼續前行。身穿長裙撐著小圓傘挽手而行的夫人小姐，踏著木鞋飛奔來去的孩子，身背大劍的傭兵，穿著亞麻布衣服的普通民眾，讓城市顯得熱鬧非凡。

    馬車駛入小街。箭尾龍徑直高速奔向一棟巴洛克風格的小樓門廳。

    隨著一道藍白色的光芒漩渦出現，眼看似乎要撞進大門的馬車，消失在一道光幕中。片刻之後，一切又恢複了平靜。

    當馬車再出現的時候，已經停在一座被五色光芒籠罩的花園的小樓台階前。

    昆侖奴打開車門，一條修長光滑，美麗到完美無瑕的小腿伸了出來。

    隨著纖細的高跟鞋落地，一個年紀不過二十七八歲，美豔絕倫的女人，出現在飛快衝出大門的數十名身穿黑色製服的官員，衛兵和幾位全副武裝的騎士麵前。

    看到女人，男人們的喉結都不由自主地上下滑動了一下。可是，隨著女人那雙媚而冷的眸子一掃，就再沒人敢抬起頭來。數十人在這與世隔絕般的小樓門口肅然而立，在女人平靜的注視下，後背漸漸被冷汗濕透了。

    “哦，我美麗的墨雅伯爵，您的到來讓這個幽僻的地方變得如此生機盎然。”

    隨著一個熱情的聲音，一名身穿蓬袖條紋長衣，緊身七分褲的中年貴族男子迎出大門，麵帶笑容地張開了雙臂走向女人。

    “我計算日子，你差不多也該到了，瞧，我已經把移交的一切資料和手續都準備好了，就等著您的到來呢。”

    名叫墨雅的女子微微一笑，輕輕提了提裙邊，行禮道：“真是有勞您了。夏洛克叔叔。”

    和中年貴族輕輕擁抱了一下，她環顧四周，“那麽，以後我就在這裏工作了？”

    “那是當然，”中年貴族夏洛克笑容滿麵：“我親愛的小墨雅，你可是帝國監察廳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大臣，監察總長。夏洛克叔叔手下這些混蛋，今天可都交給你了。誰敢對你不敬，你告訴我，看我不把他抽筋扒皮！”

    “謝謝夏洛克叔叔，”墨雅衝夏洛克微微一笑，然後淡淡地道，“那麽……您可以走了。”說完，她嫋嫋娜娜地向小樓大門行去。高跟鞋踩在堅實的地麵上，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笑容，在女子從身邊經過的時候，僵硬在中年貴族的臉上。同時凝固的，還有小樓門前所有人的眼神和原本輕鬆的氣氛。

    “你……”中年男人麵色陰冷，豁然回頭。就在這時，一把巨大的彎刀，在空中劃出一道雪亮的刀光，劈開他的腦袋，從他的頭頂一直劈到胯下……

    鮮血，隨著驟然劈開的人體飛濺而出，潑在周圍人的臉上。

    滴答……滴答……

    滿麵血汙的人們，帶著一臉根本反應不過來的驚恐地表情，睜大了眼睛，看著前一秒還活生生的中年男子倒在迅速擴散開來的血泊中。

    許多人的身體開始顫抖，牙關控製不住地上下打架。

    這時候，已經走到大門口的女子，似乎想起了什麽，又轉身走了回來，將一張監察廳的人們無比熟悉的處決令丟在血泊中。

    隨後，她溫柔地向眾人報以歉意地微笑。

    “剛才，差點忘了呢。”

    半個禱時後，聖索蘭帝國監察廳，就已經風平浪靜。

    小樓門口的屍體已經被拉走，鮮血被清洗幹淨，身穿監察廳製服的人們或伏案工作，或忙碌奔走，平靜得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

    隻是在偶爾抬起頭的時候，人們還能從同伴的眼中看到一絲恐懼和後怕。從門廳經過的時候，還會忽然一陣恍惚地想起，以前這裏的最高長官，名叫夏洛克。

    而現在，一切都已經隨著被清理的屍體和鮮血掃進了曆史。他們的最高長官，就坐在二樓的總長辦公室裏。那是一個美豔、嫵媚，嘴角總是帶著一絲溫和微笑的女人。偶爾走出辦公室的時候，總是會和迎麵而來的人們點頭示意。

    “蘭斯先生。”

    當監察廳外務部部長蘭斯走進總長辦公室的時，墨雅從堆滿般工作的文件中，抬起頭來微微一笑。

    隨後，她輕輕提著長裙從桌後轉出來。黑色的長發被一根木簪挽住，露出脖子，耳根和長裙領口的白皙肌膚。散發著一種動人心魄的美麗。

    “根據情報，斐烈帝國已經準備動手了。”墨雅將一份已經簽署好的文件，叫給蘭斯。

    “公主現在正在盧利安行省旅行。按照日程安排，她會在不久之後從盧利安西南一個叫波拉貝爾的小城港口登船返回帝都。如果我估計得沒錯的話，公主抵達波拉貝爾的時間，正好是斐烈帝國發動進攻的時間。”

    “波拉貝爾……”一身戎裝，身材高大的蘭斯顯然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一時麵露驚訝：“那裏也是斐烈帝國的攻擊目標嗎？”

    “我想是的。”墨雅走到窗邊，淡淡地道，“我希望夏洛克侯爵的愚蠢，沒有傳染給整個監察廳。不然，我恐怕就要從別的地方抽調人手來為這個機構補充血液裏。”

    說著，她回過頭來，看著臉色蒼白的蘭斯：“監察廳之前的失職，我可以不追究，不過現在事關公主殿下的安危，我想，你應該知道怎麽做吧？”

    “明白，總長大人！”蘭斯肅然頷首。

    見墨雅女伯爵沒有更進一步的吩咐，他迅速轉身，大步向門口走去。

    “等等！”墨雅叫住了蘭斯，微微思忖片刻道：“另外，雖然這個消息聖殿騎士團會比我們知道得更早，不過，還是通知他們一下吧。”

    蘭斯一愣，隨機明白過來，領命而去。

    看著蘭斯離開的背影，昆侖奴漆黑的臉上滿是鄙夷：“小姐，如果不是我知道艾蕾西婭公主的歸宿將由三年後的騎士比武決定，我還真以為公主已經是聖殿騎士團和那位奧古斯都勳爵家族的人了呢。這幫家夥難道就不知道害臊嗎？”

    “其實可以這麽說，”墨雅走回辦公桌，繼續埋頭於桌上的羊皮卷，“以他們的實力，他們要說公主是奧古斯都的未婚妻，誰也不能反對。結局本就是注定的。”

    昆侖奴深深呼出一口濁氣。

    “如果你有讓別人無力反抗的實力，你也可以把任何一個女人當作你的未婚妻。”墨雅聽到仆人的聲音，抬起頭，衝他微微一笑：“也包括我。”

    看著明媚妖嬈的容顏帶著一絲笑意，重新隱於文件之後，昆侖奴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寧可用手中的彎刀把自己閹割了，也沒膽子去打眼前這位主人的主意。

    就連想，都不敢想！

    羅伊跟在雨果身旁，領著一行皇家騎兵如同旋風般衝進了僅僅開啟了一條縫的城堡。

    厚重的鐵門在身後飛快地關閉，而眼前的領主城堡已經變成了一個人滿為患的巨大難民營。城堡裏到處都躺滿了受傷的士兵們，擠滿了或手握魚叉木棍，或摟著孩子渾身發抖的平民。觸目所及，一派淒風苦雨的景象。

    在聚集在城堡空地的人們驚訝的目光中，羅伊翻身下馬，把韁繩交給一位伸手過來的士官。

    “我先去找公主和愛倫夫人商量一下，一會兒過來找你。”雨果拍了拍羅伊的肩膀，解釋了一句，才領著部下向主樓走去。

    能被一位皇家騎士老爺拍著肩膀說話，這可是了不得的榮譽。

    一時間，旁邊的人們都驚訝地看著羅伊，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不明白這個小傻子怎麽就得到貴族老爺們的青睞了。

    羅伊在人群中走著。尋找著自己認識的人們。

    瑪麗大嬸，漢斯警士，波西金大叔，馬克西姆大叔和她的侄女，小柔嫂和她的女兒，老騙子理查，花街的小蘭姐和她的幾個姐妹，甚至還看見了那位傳說中的精靈……可就是沒看見爺爺威廉，鐵匠老爹肯和湯姆。

    人太多了，一時找不過來。

    羅伊聽到城牆上傳來的陣陣嚎哭聲，順著馬道走上去。

    站在城牆上向下看去，一直綿延到山下港口的美麗波拉貝爾城，已經成了一個流淌著鮮血，燃燒著烈火的地獄。

    越來越多的斐烈軍人在街道上往來奔走。

    他們或策馬馳騁，追殺奔逃的民眾，或衝進房屋，將藏匿的居民拖出來殺死，將財物洗劫一空之後，再用火把將房屋點燃。

    整座城市濃煙滾滾，火光衝天。青石板鋪就的街道已經被鮮血染紅了。路邊到處倒臥著平民們的屍體。還有更多呼號奔逃的平民被一個個追上，砍倒在地。

    羅伊親眼看見領著一群居民試圖穿過街道往城堡跑的老警長被一名縱馬而上的士官一槍紮穿了小腹。隨後，這群平民就被一群斐烈人圍在中央，用劍砍，用槍桶，用馬蹄踩。片刻之後就成了一堆堆積在一起的屍體。

    幾個女人還被扯著頭發拖出人群，推攘進來旁邊的屋子。那些一臉淫笑的斐烈士兵想幹什麽，就是傻子也明白。

    這就是戰爭？

    羅伊閉上了眼睛，咬碎了牙齒。

    被爺爺威廉逼著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憤怒情緒，就像火山一般湧動著，帶著一股狂暴的力量，不斷地衝擊著羅伊五年來拚命封閉的理智。

    他不敢睜開眼睛，他怕自己一睜眼，就會如同一隻撲火的飛蛾般，從城頭跳下去，衝向那些該死的斐烈雜種，和他們同歸於盡！

    “羅伊？”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傳來。

    羅伊猛地睜開眼，正看見一張滿是雀斑的臉，正激動地看著自己！

    “湯姆！”

    兩個驚喜的好朋友猛地擁抱在了一起！

    “夥計！你可把我給嚇死了！”

    湯姆不由分說地拉著羅伊就往城堡後院走。

    “我想你回了樹林，還以為你回不來了呢！弄得我哭一場！”

    說著，湯姆指著自己髒兮兮滿是泥灰的臉上隱約可見的淚水痕跡，一臉快活地獻寶道：“你瞧！這可是真的，不是騙我老爹那樣用水弄的！”

    盡管心情沉重壓抑，羅伊還是不禁笑了起來。

    說話間，兩個十六七歲的半大男孩已經跑下城牆，穿過人群，走進了城堡主樓和副樓之間通往城堡後院的通道。

    一邊在兩側坐滿了人的通道中緩慢移動，湯姆一邊炫耀道：“夥計，你知道不知道，今天幫咱們揍安德魯的那位女劍士，是公主殿下的侍衛！”

    不等羅伊回答，湯姆就興奮地道：“我剛才還看見了公主呢！聖帝在上，我可從來沒有見過那麽美麗的女孩子。她簡直就是個仙女，要是能認識她，聽她叫一聲我的名字，哪怕就是現在立刻死了，我也心滿意足了。”

    說著，他奮力擠出人群，拉著羅伊向不遠處正在臨時作坊裏揮錘打鐵的鐵匠肯跑去。

    “爸爸，你看，羅伊回來了！”

    正在修補鎧甲的肯聞聲抬頭，看見羅伊，臉上露出喜悅的笑容。

    “小子！過來，給我幫忙！”

    聽到鐵匠的叫聲，旁邊的幾位先期護送公主抵達城堡的皇家士官回過頭，看見羅伊，都不禁笑著衝他揮手示意。（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