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隱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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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林是河北崔家的本族子弟,雖然在外人眼裏他不算是個聰明人,但他自我感覺良好,認為自己是個聰明人,而很多時候聰明人總是會聰明反被聰明誤。他隻看到主公袁熙將朱靈的家小投入了大牢,就武斷的認為朱靈已經失去袁熙的信任,想用羞辱朱靈的方式來討得袁熙的歡心。卻沒想到眼下河北缺少將才,袁熙並沒有打算真治朱靈的戰敗之罪,而是準備讓朱靈戴罪立功,繼續領兵作戰。

    朱靈理虧,他確實打了敗仗,所以崔林命人將他拿下時他並未反抗。但在押送前往鄴城聽候發落的時候,朱靈的心裏還是有點難過。落到漢軍手裏都沒被塞進囚車,結果好不容易回來了卻享受了一把讓人參觀的待遇。

    為了達到羞辱朱靈的目的,崔林帶人親自押送,沿途更是命人向四周圍觀的百姓講述朱靈的罪過,結果百姓無知,在有心人的攛掇下,也將朱靈視為仇寇,臭雞蛋爛菜葉扔了朱靈一路。

    等到了鄴城,得到消息前來接收朱靈的審配再見到朱靈的時候,朱靈整個人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不止,整個人意誌消沉,隻求見過家人一麵後速死。審配見事先得了袁熙的叮囑,自然知道該如何處置朱靈,可現在一見朱靈的樣子,不由大吃一驚,連忙詢問崔林究竟。

    而等崔林如同表功一樣把自己的功勞講了一遍後,審配快要被氣瘋了。指著等待誇獎的崔林破口大罵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來人,與我拿下!”

    崔林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自己滿心期待,等著盼著袁熙獎賞自己,卻不想沒等見到袁熙,就叫審配給革了職,代替朱靈坐進了囚車。

    “文博受苦了,你且安心,此事主公必給你一個交代。”審配安慰重獲自由的朱靈道。沒辦法,叫崔林這麽一弄,朱靈此時對袁家心灰意冷,指望他這時候再為袁家效力,就算朱靈肯,審配也不放心。隻得先安撫朱靈,私自做主將牢中的朱靈家眷放出與朱靈團聚,隨後派人用快馬將此事的經過送往濮陽,請主公袁熙親自決斷。

    河北的快馬還是挺快的,袁熙很快就收到了來自鄴城的審配報告。看到崔林擅做主張引發的後果,袁熙咬牙切齒,可說實話,對於崔林,袁熙還真不好下手處置,原因就是崔林來自崔家。

    世家大族的影響力巨大,而河北不是劉協治下的朝廷,袁熙並沒有那個魄力與世家大族開戰,而且想要維持河北的官場穩定,也離不開世家大族的支持。這也就導致袁熙對於世家大族的依賴要遠超劉協。因為世家大族隻要讓自家在官府任職的家族子弟“集體罷工”,河北的官場就會陷入癱瘓。

    袁熙很羨慕劉協,誰喜歡自己頭上蹲個祖宗指手畫腳?可若是與世家大族反目,那估計都不用朝廷來征伐,河北自己就會先亂成一鍋粥。對於崔林,袁熙恨,但卻無法殺之而後快,唯一的辦法就是將崔林交給崔家自行處置,至於崔家會不會處罰崔林,那就不是袁熙能管的事情了。

    處置崔林並不是什麽大事,如何安撫朱靈讓其心甘情願的為袁家繼續賣命才是袁熙的當務之急。人家心寒了,打敗仗確實是罪,可也不能那樣羞辱人家呀。換誰經曆了這番羞辱後心裏能沒點芥蒂。真當自己有那麽大的人格魅力,可以叫人為你不顧一切的去死?

    袁熙自問自己沒有那麽大的人格魅力,為了讓朱靈不計前嫌,袁熙放下了手頭的事務,星夜兼程趕回了鄴城,打算用親自出麵的方式來挽回朱靈的忠心。可想要挽回已經失去的談何容易?

    看到自己的家眷都在,朱靈的心中稍安。就如袁熙所擔心的,朱靈此時心灰意冷,隻等袁熙對自己的判決,若是判他死,那就把這條命給他。若是容他活,他便準備帶著家小離開鄴城,回鄉務農再不過問世事。

    “文博,快準備一下,主公一會就到。”審配趕來通知了朱靈,而朱靈卻沒有誠惶誠恐。無欲則剛,朱靈現在已經“想通”了,大爺不玩了,愛咋咋地。袁熙來了又如何,大不了滿門抄斬,他不在乎了。

    心態變了,態度也就隨之變了。當袁熙來到朱靈府邸的時候,大門敞開著,門口隻有朱靈一人身著布衣站在那裏迎接,見到袁熙走近,朱靈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口中大聲說道:“草民朱靈,恭迎袁使君。”

    “……文博,你還在生我氣嗎?”袁熙微笑著扶起朱靈道。

    “草民不敢。”

    “主公,此處非是說話的所在,不如進府詳談。”審配在一旁打圓場的建議道。

    在朱府分賓主落了座,袁熙開口對朱靈道:“文博,你受委屈了。”

    “袁使君言重,朱靈喪師辱國,有負袁使君重托,如今也是戴罪之身,何來委屈,就算是有,那也是咎由自取,不敢委屈。”朱靈急忙離座跪在袁熙麵前口中大聲說道。

    “……那你對將來有何打算?”袁熙見狀問道。

    “袁使君,朱靈自知才淺德薄,難堪大任,此番兵敗,更是有負袁使君所托,若是袁使君有意拿朱靈的項上人頭服眾,朱靈絕無怨言。若是袁使君看在朱靈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放朱靈一馬,那朱靈感恩戴德,自願為民,遠離鄴城。”

    “朱文博,此時正是我河北生死存亡的關頭,你怎可抽身而去,難道你也似郭圖之流打算背主求榮。”審配怒聲質問道。

    “正南兄放心,朱靈雖不才,但卻不會學那郭圖小人。隻是此番兵敗,讓朱靈對領兵作戰失去信心,再難為袁使君出力,也不想因為朱靈的原因讓袁使君難過世家大族那一關,故主動請辭,那樣對誰都能有個交代。”朱靈不慌不忙的對審配解釋道。

    審配被說的啞口無言,的確就如朱靈所言的那樣,自己革了崔林的樂陵郡守一職的第二天,便有崔家派人上門說情。被自己當麵拒絕讓崔林官複原職以後,鄴城便開始流傳要治朱靈戰敗之罪的聲音,而且更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文博,你若是擔心世家報複,大可不必……”審配安慰朱靈道。

    “正南兄,河北是何情況你我心中都有數,你又何必自欺欺人?”朱靈直接打算審配的話道。

    “袁使君,朱靈性情耿直,有些話雖然不妥,但還是不吐不快。這河北如今雖說是你袁家主政,可實際上真正做得了主的是誰,想必袁使君心中也是有數。像這種別人眼中的傀儡主公,做起來又有什麽意思?”朱靈扭頭又對袁熙說道。

    “朱文博!慎言!”審配怒聲喝道,同時擔心的看向袁熙,唯恐袁熙惱羞成怒之下砍了朱靈。

    “……文博,如今這河北敢像你這樣對我直言不諱的人也就隻剩你了,便是田先生或是審先生,也不會似你說的這般直白。那你倒是告訴我,我該如何?難不成放下我袁家數代的苦心經營,就為了爭這一口之氣投靠朝廷?”

    “草民不敢。”朱靈低頭答道。

    “……文博,你以為我這個主公當得輕鬆嗎?當初我父膝下四子,除我之外,其他三子皆比我有資格擔當大任。可偏偏世事弄人,到頭來卻是我這個最不成器的成了河北之主。說實話,若不是田先生、審先生等人的忠心輔佐,我早就幹不下去了。你以為我願意做這個主公啊?你以為我願意背負罵名這時候向朝廷開戰啊?還不是為了守住袁家在河北的這份基業,這是我身為袁家子的責任,祖宗基業豈能毀於不肖子孫之手。”袁熙仿佛發泄一般,衝著朱靈一陣怒吼,吼得朱靈一愣一愣的。

    原本朱靈覺得自己很委屈,但等聽完了袁熙的抱怨,忽然覺得自己受得這點委屈其實也不算什麽。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活在世上都不容易。

    “……主公,朱靈無知,還請主公責罰。”朱靈跪地向袁熙請罪道。

    聽到朱靈改了稱呼,審配心中暗喜,又期待的看向袁熙,隻要此時袁熙就坡下驢,那一幕“將相和”的結局也就出現了。可偏偏就在袁熙要開口還未開口的時候,朱靈家的管家一臉焦急的衝了進來,進門就衝朱靈喊道:“老爺不好了,公子叫人打了。”

    “什麽!”朱靈聞言大急,他就這麽一個兒子朱植,今年五歲,長得粉雕玉琢很是可愛,這次牢獄之災讓原本肉乎乎的小臉都成了尖下巴,心疼的朱靈不行。現在聽到他被人打了,朱靈哪還待得主,急忙向袁熙告了聲罪,邁步就跑出了客廳。

    結果還沒趕到後宅,就聽到一個女子的哀嚎,朱靈心裏一驚,那女子的聲音很熟悉,正是自己夫人蔣氏的聲音,那聲音充滿哀傷絕望,絕不是見到孩子受傷能夠發出的聲音,莫非……

    帶著一絲不安,朱靈急步衝進了後宅,就見一個大夫搖著頭走了出來,見到朱靈先施一禮,隨即歉意的說道:“老朽無能,還請將軍節哀。”

    朱靈仿佛被五雷轟頂,喉嚨一陣發甜,跟在身後的老管家一見急忙扶住朱靈連聲喚道:“老爺,老爺。”

    “說,是誰殺了我兒?”朱靈一把揪住管家的衣領問道。他是在廝殺場中滾出來的將軍,那一身殺氣平時知道收斂,旁人還不覺得有什麽。但此時朱靈受喪子之痛的刺激,那渾身爆發出來的戾氣,頓時就駭得老管家說不出話來。

    “說!”

    “……是,是崔家的人。小公子今日鬧著要去城南買糖,家裏人本不想讓小公子出門,可小公子說,說……”

    “說什麽?”見管家突然吞吞吐吐,朱靈怒聲喝道。

    “小公子說再過兩日就是老爺的壽辰,所以要給老爺準備一份禮物。”

    朱靈的手鬆開了,這段時間經曆的事情太多,他自己都忘記了再過兩天就是自己的生日,不想自己忘記了,但自己的兒子卻記得。可這樣一想,更是朱靈心中憤恨滿胸,常言道罪不及家小,那崔家妄稱大族,竟對一五歲孩童下此毒手。

    “崔家,我朱靈若不滅你滿門,誓不為人!”朱靈重重的一拳砸在走廊的門柱上,咬牙切齒的賭咒發誓道。說完便再次揪住管家的衣領,冷聲威脅道:“方才我所說不得泄露,否則我讓你生不如死。”

    “老爺放心,小公子的事情老奴也憤恨不已,隻要有用得上老奴的地方,老爺盡管吩咐。”管家急忙保證道。

    “好,你很好。”朱靈拍拍管家的肩膀,從衣服下擺撕下一塊裹了裹受傷的手,邁步進了屋。

    朱家的獨子叫人打死了,這時候袁熙自不好開口讓朱靈領軍出征,帶著審配回到了府邸。事情的經過已經由審配命人前去弄清,袁熙對崔家向一個五歲孩童下手一事感到極為憤慨,這就是世家大族的行事風範?

    “主公,朱靈求見。”就在袁熙打算寫信將此事告知崔琰,向崔家施壓的時候,有人在門外向袁熙稟報道。

    “快請。”袁熙聞言連忙吩咐道。

    “主公,朱靈前來請罪。”

    “文博何罪之有?”

    “……還請主公速速調朱靈離開鄴城,否則朱靈真怕自己會忍不住帶人殺去崔家討還血債。”朱靈未答,隻是向袁熙請求道。

    “好吧,那我命你為中軍護軍,隨我一同返回濮陽。你的家人不必擔心,我會命審配悉心照料。”袁熙見朱靈二目赤紅,知道此時朱靈心情悲憤的極點,實在不能刺激,隻得點頭答應道。

    “朱靈多謝主公成全。”朱靈跪地磕頭謝道。

    “文博快快請起,你放心,令郎的事情我必會代你向崔家討還公道。”袁熙鄭重其事的向朱靈保證道。

    這就叫哪壺不開提哪壺!袁熙本以為說這番話能夠讓朱靈稍感安慰,卻不想他此時提到崔家,無異於火上澆油。朱靈對崔家已經是恨到了極點,交代?能給個什麽交代?是道歉還是賠償?道歉賠償能讓我兒子活過來嗎?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在朱靈的心裏,崔家能給自己的交代,就是用他崔家的滿門來還。

    小不忍,則亂大謀!朱靈要報仇,要徹徹底底的報仇!但他同樣也知道自己如今勢單力薄,縱是帶上朱家所有人殺去崔家,最後也會被人口眾多的崔家反殺。想要徹底滅掉崔家,他朱靈需要借力。

    袁熙在乎袁家在河北的基業,可朱靈不在乎。河北又不是他朱家的,之前食君俸祿為君分憂,但如今,親生兒子的仇才是首位,至於其他,那都是可以利用的。朱靈想要報仇,為此他必須要掌握兵權,唯有掌握了兵權,他才有機會將崔家斬盡殺絕,不留活口。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朱靈第一時間來見袁熙,而袁熙並不知道朱靈已經叫私仇蒙蔽了心智,還以為朱靈顧全大局,為了自己的河北大業放下了私仇。中軍護軍,可說是袁熙身邊的直屬部隊,戰鬥力可算是袁軍之最,原本是由高覽兼任,但袁熙對高覽的忠心有所懷疑。而且高覽口沒遮攔,也常常有抱怨之言傳到袁熙的耳中,袁熙自也不喜高覽,不願將自身的安全交給高覽負責。

    朱靈兵敗,此時再讓他獨領一軍難免不能服眾,倒不如先留在身邊,一來朱靈比高覽要讓袁熙放心,二來袁熙也可借此機會在日後慢慢勸導朱靈。

    袁熙的想法不錯,但他還是天真了些,仇恨這東西又豈是幾句勸導就可以化解的。若是此時崔家登門致歉交出凶手,朱靈說不定還真會為了顧全大局放崔家一馬,隻誅首惡。可世家大族有個通病,那就是護短。護短誰都會,但也要分事。朱靈獨子被崔家人打死以後崔家不聞不問,仿佛不知有此事一般,這種態度就算是平民百姓都會跟崔家血濺五步,更何況是多年征戰沙場的武將朱靈。

    仇恨是會積累的!時間過得越久,積累得就越深,當到達極限的時候,那就是爆發的時候,後果也是最嚴重的時候。

    朱靈隨著袁熙離開了鄴城,帶著對崔家的恨意,也不知等朱靈返回鄴城的時候崔家要麵臨的會是什麽局麵。但崔家並沒有將朱靈的事情放在心上,朱靈在崔家的眼裏不過是一匹夫,不足為慮。眼下崔家最關心的,是何人可以擔任樂陵郡守一職,崔林是沒戲了,但下一任的樂陵郡守,還必須是崔家的人。

    為了向審配施壓,崔家這幾天都在忙著這事,與崔家交好的人也在為崔家說著好話。但越是如此,審配就越是不肯鬆口。當日朱靈在家中對袁熙所說的話審配也在場,對於世家大族的貪婪,審配也是深惡痛絕,雖然為了河北內部的穩定最終還是要將樂陵郡守的人選給崔家,但不會就這麽白白給,崔家必須要付出比原來更高的代價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