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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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定陽軍拔營起寨,急行軍一個晝夜,抵達下洛以東三十裏。
    此時,西羌前鋒距離下洛也就小半天路程。
    堪堪趕得上。
    西羌突襲搶占下洛的意圖落空了。
    到了此時,也無需著急了。
    雙方安營紮寨,在呂梁支脈上桑領南麓的丘陵地上互相觀望數日,開始試探性交鋒。
    一開始,各有進退,這先零大酋長柯冉是個頗有城府的人,從不受敵軍誘計,甚至,他窺得機會,讓定陽軍吃了一個頗大的虧。
    丁洪長子年二十,正是意氣風發的年歲,此人生性高傲,又是府君之子,人人忌讓三人,向來自滿自負。此次吃虧正是因他所致。
    他輕敵冒進,見西羌軍露出潰敗之勢,立即急急下令追擊,正中敵軍伏計,若非最近的另一支軍能騰出手趕來救援,恐全員覆滅。
    饒是如此,二萬精兵也折損過半。
    衛桓一抹臉上濺濕的鮮血,冷瞥看著這位大公子進了中帳。
    邊上徐乾低低咒罵:“誘計倉促,破綻甚多,居然一絲都不能察!”
    符非等人也麵露憤憤,都是同袍,悲傷憤慨是必然的。
    中帳內。
    “勝敗乃是兵家常事,不過駿兒這次確實有疏忽,當記上二十脊杖,以作懲戒。”
    所謂脊杖,有的二十杖能重傷,有的則輕飄飄的皮肉傷,端看施杖者如何作為。
    丁駿乃丁洪公子,誰敢重打?且還是記上,不是現場就打,過後一含糊,連打都不用打了。
    丁洪這是明顯的偏袒,要大事化小從輕處罰,張濟一聽就蹙眉:“不可,萬萬不可!”
    “府君糊塗!此等大過,怎可含糊偏袒!”
    張濟斷言:“若真如此行事,府君之威蕩然無存,定陽軍立足根本將潰,又逢大戰,大敗覆滅就在眼前!”
    丁駿必須罰,重重地罰,以穩定浮動的軍心!
    丁洪麵皮紫脹,看一眼憤憤不平的長子,又看張濟,後者一臉肅然。
    張濟謀計匡扶建樹極多,曆來深得倚重,丁洪來回踱了幾步,終於一咬牙:“押出去重打四十脊杖,記上此等大過,去駿駿將軍位,貶為小都統!”
    連降七級,貶至低階軍職,令發出去,這才算勉強平息了暗怒。
    張濟立即讓丁洪召大小諸將,定下最新戰策。
    “……兵發四路,迂回而行,與西羌軍決一死戰!”
    開戰到如今,上桑領南麓硝煙滾滾,戰事經已白熱化,雙方都在不停地推演進攻,以圖大敗對方。
    一場全線大戰已近在眼前。
    張濟通過這段時日的哨報收集和分析,製定了一個全線猛攻的計劃,本來還在等待戰機的,今日丁駿這麽一敗,戰機已至,隻是己方占不了什麽便宜罷了。
    並州地形丘壑縱橫,上桑領一帶尤為甚也,並不適宜像平穀那般的大軍對壘的正麵戰,采取的是分路進攻。
    不過,丁洪張濟並沒將具體路線公布,這是至關重要的軍事機密,總體概括一番後,隻留四名領軍大將,其餘人就讓散了。
    和四員大將閉門商議,完善進軍細節和路線圖,下半夜才散。四員大將各領一支分兵,其麾下將領各自的具體任務,則由他們召了各人進帳,詳細吩咐。
    衛桓屬大將陸延,入得將帳,陸延和符石幾人已等著了,見人也不廢話,立即招過來低聲吩咐。
    符石是裨將,不過他是陸延手底下的裨將,即如徐乾於衛桓,是陸延的心腹班底,裨將和裨將之間也是有區別的。
    符石說得很詳盡,再三解釋。
    所謂四路分兵,其實隻是四個方向的意思,上桑領地形並不適宜大支分軍急進,四位大將還要細化分配手下將領的各自行軍路線。
    不過這些都是已商議好了的,現在安排下去就是。
    衛桓麾下八千精兵,要走的渠莊、馬丘一線,從陸延領的左路分兵的最右邊迂回包抄過去,和另一員將領龐危一起突襲西羌將領西陵及其麾下二萬兵馬。
    衛桓一一記下,並接過繪有自己路線的輿圖。
    回去後,他再招來徐乾符非何渾等心腹,將路線圖交予眾人傳閱,並一一分派任務。
    至於軍職再小些的,非心腹的,路線圖就不會給看的,有任務隻直接交代任務。底層兵卒更不用說,隻屆時衝鋒即可。
    這樣層層遞下,就是為防泄密為細作所知,軍中每逢大戰皆如是。
    衛桓理順後,已至中午,不過進攻計劃定在明日入夜,時間倒不緊迫,他再巡視了一回營地,回來時,符石打發人來喊他。
    “此次戰事非同小可,若順利,即可大潰西羌,你們需慎之又慎!”
    一場大戰就在眼前,符石將三子和外甥都叫過來,仔仔細細叮囑了一遍。
    “定之,你我是放心的,隻你臨戰經驗到底淺些,需多看多思,寧穩莫冒進,切記切記。”
    “請舅舅放心。”
    衛桓一身黑甲,英姿勃發,眉目瑞如刀鋒,冷峻且穩,符石欣慰:“好,你我舅甥回了定陽,再好生痛飲說話。”
    他又問:“手下親衛可還合用?”
    衛桓如今身邊足配百餘親衛,這些關鍵身邊人,符石很是給廢了一番心思。
    “甚好。”
    “那就好。”這邊舅甥相宜,那邊符亮臉色愈暗沉,冷冷瞥向衛桓,後者矯健英武氣勢日盛,被兩個庶弟緊緊簇擁著,他捏緊拳頭。
    忘了說,符非符白因平穀戰功升了一級,已經和符亮軍職相同了。
    憶及此,愈發忿忿。
    符石叮囑完外甥次子幼子,便轉過來看長子,相較前者,後者更讓人擔憂一些,於是循循叮嚀一番。
    符亮撐起笑容:“阿爹,我曉得了。”
    “嗯,那回去吧,時候也不早了。”
    冬季天黑得早,帳外天光已經開始發暗,符石也要去陸延那邊。
    衛桓三人告辭離去,符亮走了幾步,卻停了下來,符石奇,就問:“大郎,還有何事?”
    頓了頓,外麵腳步聲漸遠,符亮轉身回到案前,他臉色並不好看,道:“阿爹,我在哨騎營與同袍不合,您能不能把我調到你身邊來?”
    符石一詫抬頭:“各營軍職調配,豈是為父想動就動的?”
    他說到底也就一裨將而已,職責乃輔助主將,且就算是衛桓這樣獨當一麵的將領,也隻管自己麾下調配。
    符亮一窒:“阿爹,你與陸將軍告個情,不就成了!”
    符石臉一板:“這說的是什麽話?從戎為軍,自當勤勉建功,兢兢業業,怎麽動輒就想著求告上峰?為父平時是怎麽教你的!”
    他毫不猶豫就拒絕了,恨鐵不成鋼,又劈頭蓋臉訓斥一頓,最後還是見時候真不早了,才喝了一聲:“孽子!還不回去用功!”
    匆匆走了。
    留下一個恨得兩肋生疼的符亮。
    憑什麽!
    那姓衛的就可以,他就不成,這究竟是憑什麽?他才是他爹的親兒子啊!
    衛桓擢升為將,身邊配齊百餘親衛,親衛極其重要,為此符石特地去頂頭上峰陸延將軍跟前告了情,請陸延出手,給挑選了最精銳的營兵。
    這是憑什麽!
    符亮怒恨怨極,可也無法,狠踹了幾下厚木案腳,腳趾鈍痛,才忿忿離開。
    秋風冷冷,迎麵一吹,胸臆間怒火未曾稍褪,反而更熾。
    母親楊氏前些日子來平穀時,才私下告誡了他:“需多注意些,多和你父親開口,勿讓符家的人脈好處都給那個姓衛的撈完了去。”
    沒錯,人脈、關係,等等,符石苦心經營的軍中資源,資源這玩意,用了一分就會少一分的。
    比如,向陸延將軍告情,哪能時常去?這些最優質的資源都必須使在刀刃上,人情用了,就沒了。
    衛桓從校場選拔到擢升為將,前前後後,這都用了多少人情?
    他以後還能落得好處嗎?
    難怪符亮急,他不得不急!
    可現下,急了也沒用,他父親的心都偏到咯吱窩去了,一心隻有他那外甥!
    符亮恨極,那姓衛的為何要來?本來他符家好好的極安生,他的嫡子,這些資源人脈將來大半都是他的!
    姓衛的怎麽不死!
    戰死沙場不好嗎!
    符亮陰沉著臉,回到自己的營區,憶起衛桓的親衛林立的敞亮大帳,眼前一排矮小逼狹的低階軍官營帳刺痛他的眼睛。
    他沒親衛,自然無人給撩簾燃燈,帳內昏沉沉的,他一甩布簾大步入內。
    “回來了?”驟不及防,黑暗裏一個聲音,猛抬頭案側有一個人影看過來,符亮唬了一大跳,須臾才反應過來:“……鄒伯父,你來了怎麽不點燈?”
    這鄒伯父有幾分無語:“你帳內燈油燒盡了也不讓人添,我剛吩咐了。”
    低階軍官沒有親衛,不過使喚巡邏小卒即可,當然,小卒不會特地給你入帳檢查。
    燈油後腳的送來了,燈點起,帳內終於亮了起來,符亮重新站起拱手:“亮拜見鄒伯父。”
    姿態端正,正經行了一禮。
    原來這位鄒伯父,鄒平,正是符亮的未來泰山大人。
    符亮和鄒平長女定親已有二年,六禮走了五禮,就等著明年開春就迎新婦進門,關係可謂十分之親密,僅次於符石。
    鄒平見符亮臉色十分難看,便問:“這是怎麽回事?”
    符亮是剛從他爹帳內回來的,心念一轉,便明白了怎麽一回事,鄒平眸光微閃,問:“又是你那衛家表兄弟?”
    符亮抱怨過不止一次,很多消息來源也是從鄒平這邊得來的,被一問,當下壓不住心中鬱憤,將方才的事說了一遍。
    “也不知,這是我爹還是他爹,我苦苦哀求都不應,偏就是顧著那小子。”
    符亮咬牙切齒:“也不知他給我爹喝了什麽迷魂湯!”
    神色陰鬱,目光怨毒,白皙俊朗的麵龐竟有幾分扭曲。
    鄒平盯了他半晌,忽探身近,低聲:“既如此,不妨將他除去。”
    他做出一個一劍封喉動作。
    符亮一驚,大喜,忙回頭:“可以嗎?鄒伯父?你有法子!”
    鄒平也是裨將,雖管的軍需,但也是從軍多年的人,人脈自然是有的。
    一時心髒狂跳,符亮低聲急問:“鄒伯父,你有什麽法子?”
    鄒平又盯了他一會,才附在他耳邊,用極低極低的聲音道:“大軍明日入夜傾巢而出,按計劃襲戰西羌,西羌已得報,正在備戰迎敵。”
    這個不出奇,定陽軍動作不小,西羌的哨報和細作,本來也沒打算能瞞得過的,屆時各看本事。
    是不出奇,隻鄒平就這麽平鋪直述出來,符亮覺得有些奇怪,不過他也沒在意,隻專心聽除去衛桓的法子。
    鄒平用極小極小的聲音耳語:“若得了進軍路線圖,送去西羌,讓羌兵提前設下必死伏圈,他定一去無回。”
    什麽?進軍路線圖!
    送去西羌!
    符亮一悚,險些驚呼出聲,被早有準備的鄒平伸手,即時捂住嘴,他立即回頭望去:“……鄒伯父你!”
    一臉驚悚,嘴被捂住聲音含混,但兩人都懂的。
    鄒平聳聳肩:“從軍拚殺,腦袋掛在褲腰上,要麽為權位,要麽為錢財。這年頭亂哄哄的,我隻是想給多攢些家底。”
    “你放心,那邊會不知曉我的身份。”
    符亮狂跳的心這才緩和了些,可想想他搖頭,若定陽軍大潰甚至傾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鄒平道:“那自然是不可能多給的,咱們隻是想得錢財。”
    他說:“像昨日丁大公子貪功冒進,他那支損兵折將,不也是沒事。”
    符亮一想,也是。
    鄒平附在他耳邊:“就一萬八千的一小支分兵,我們得了錢財,又除了那個姓衛的,何樂而不為?”
    “可,可我們哪有進軍路線圖?”
    “我們是沒有,你爹不是有嗎?”
    符石是陸延手底下的裨將,他這人上陣衝鋒不算了得,不過處理文書和繪畫輿圖的能力卻十分出色。全軍總進軍路線圖他未必有,但陸延所領的左路分兵總圖,他肯定沾手。
    “你去你爹帳內找一找,若找到了,就描一張出來。”
    昏黃沉沉的火光中,鄒平半張側臉隱在陰影內,語帶蠱惑:“如此,必能除了那姓衛的小子,一勞永逸。”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符亮呼吸變得粗重,鼻翼翕動,白皙的臉皮漲得通紅,鄒平垂眸看著,這才無聲把藏在袖中的短匕收了起來。
    他拍了拍符亮的肩:“你仔細想想,若有意,今夜就得將東西給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