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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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衛桓一張臉僵硬得可怕。
姚安等人一個哆嗦,“是,是……”
薑萱急喘了一口氣,喝聲:“還不趕緊說清楚!”
當初衛桓有這心思時,她還非常讚同的。
張岱和薑琨不同,薑琨好歹披一層仁義的皮且極好臉麵,而張岱,一個能拿生子妾聚眾淫樂的人,你實在不能對他的下限有什麽期待。
一聽衛桓這麽說,她當即就讓人去辦了。
可沒想到,真真好的不靈壞的靈!
姚安定了定神,忙道:“是張三公子!”
“我們按著府君說的方位尋摸,慢慢差不多能確定了,正當我們打算起棺運回的時候,忽來了一行河間軍……”
衛氏葬得距離亂葬崗不是太遠,那地方墳頭不少,加上地方陌生,又怕搞錯,很是廢了不少時間。正當姚安等人再三確定後,打算尋工具雇了車後再開挖時,突然就生了變故。
一行河間軍突然而至,領頭的還是個紅纓銀甲的高階青年將軍,一來就發散人手打聽和尋找墳頭。
姚安等人又驚又疑,卻不敢妄動,一邊傳訊讓同伴打聽怎麽回事,一邊裝作乞兒在暗中觀察。
但誰想,這夥人竟也是在尋衛夫人之墓。
衛桓居心叵測欲反殺其父,張岱之怒可想而知?其時衛桓甚至已成功擊潰王王芮取下並州,成心腹大患。
張岱怒極,對衛桓,也對衛氏,衛桓暫時他夠不到,所以一回來,他就命三子去尋著衛氏的墳塋,將這賤婢鞭屍焚灰!
張三公子不敢怠慢,忙忙就去了,河間軍找墳比姚安等容易多了,撒開人手詢問搜查,沒幾天就從一個農人口中得到大約位置。
那一片有五六個符合條件的墳,張三公子也懶得再仔細辨別了,全部扒出來一樣待遇。
一字排開五六具屍骨,統統鞭笞後架柴焚之,快快將晦氣任務完成後,一行人掉頭揚長而去。
也虧得是這樣,麵如土色的姚安等人才能趕在殘骸骨灰被吹散前,趕緊去衛氏遺骨收拾起來。
姚安咽了咽唾沫,看向方才擱下的黑陶甕,“……就是這個了。”
戰戰兢兢,完全不敢抬頭,隻饒是如此,他也明顯感覺到帳內氣壓已低到了極點。
仿佛颶風壓境的前夕,仿佛過去一息又仿佛過去十年,驟耳邊“鏘”一聲刀刃出鞘的銳鳴。
“砰!”一聲巨響,足有七八尺長的掌厚楠木大帥被一刀劈成兩段,“轟隆”巨響,連帶案後的雄展展翅十二扇大折屏都倒飛了出去,砸在牛皮大帳的帳壁上,“撕拉”一聲帳壁被劃出一個大口子,被砍斷的半截子屏風直直倒飛出。
“轟隆”巨響,塵土飛揚,用合掌大圓木撐起的中軍大帳都整個兒晃了晃。
衛桓重重喘著粗氣,一動不動,形容可怖,陶甕旁的程嫣等人駭得連退了好幾步。
“阿桓!”他握刀的手又一動,薑萱幾步搶上前,自後抱住他的背,她箍得緊緊的,“都下去!”
程嫣等人慌忙跑了出去。
“阿桓,阿桓!”薑萱完全沒留意,環抱裏的身軀僵硬得和石頭似的,他手臂在顫抖,整個人都在顫抖。
“別這樣阿桓,別嚇我!”
薑萱嚇住了,箍著他繞到前頭,仰頭看他,見他眼睛泛著赤色,“阿桓,阿桓!”
連聲急喚,衛桓才終於有了反應,他慢慢低下頭,“我要殺了他們。”
“我要將他們千刀萬剮!”
聲音恨極,壓抑著深深的痛苦,薑萱眼淚一下子就下來,“對,我們要複仇,殺死他們為姨母複仇。”
“哐當”一聲,兵刃落地,衛桓抱住她,“阿尋我要將他們全部殺死,活剮了,而後鞭屍,挫骨揚灰!”
張岱,河間!
他勒得很緊,勒住胸肺幾乎喘不過氣來,薑萱緊緊回抱他,抬手按住他的後頸,“對的,正該如此。”
衛桓蹌踉了一下,整個人跪了下來,連帶薑萱也栽倒在地,他臉埋在她的肩頸,耳邊沉重的呼吸,他咬緊牙關,重重呼吸著。
忽頸側一熱,有什麽滴落了下來。
濕潤的,熱且燙。
薑萱心裏一酸,她展臂摟住他,將他的臉按住自己頸窩,一下接一下拍著。
涼風自破了口子灌進帳內,燭火搖晃兩臂生寒,寂靜的的夜裏,一種極壓抑的低低悲泣,如重傷掙紮的野獸,痛苦煎熬著。
薑萱忍不住落了淚,眼淚無聲淌下,這一刻心擰著疼極了,她收緊手臂,低聲道:“我們會複仇的。”
“我們好好選一個地方,讓姨母入土為安。”
“總有一天,他們會為此付出代價的。”
許久,衛桓起身,他把那個瓦甕抱了起來,親手安置進一個樟木大箱裏。
夜很深了,薑萱擔心他,留在中帳,梳洗更衣安置他睡下,他機械隨著她的步驟動作。
夜半,衛桓發起了熱。
一度高燒,唇白毫無血色,臉額赤紅,喃喃著“阿娘……”“我要殺了你們……”,掙紮著大汗淋漓。
薑萱一宿沒睡,給他抹汗換衣,喂藥探溫,不離身一直到天明。
衛氏是一個極堅韌的人,高熱眼看令人驚心,隻至天明時,卻已盡數退了下來。
他披甲巡營,處理軍務,一如平日。
唯一和平時不同的,就是他更寡言了,整個人壓抑得厲害,沉沉的如深夜暗淵。
薑萱很擔心,“不管如何,你當保重自身才是。”
衛桓見她來,勉強扯了扯唇,“嗯。”
他抬眸,望向暮色中黑壓壓猶如巨獸蟄伏的太行關口,視線仿佛穿過雄關古陘,抵達山脈的另一側。
有恨意刻骨。
“阿桓,阿桓!”薑萱連喊兩聲,他才回神垂眸,她心裏愈發擔憂,正要勸慰兩句,卻又有哨兵來稟。
“報!張司馬和賀拔將軍回來了!”
張濟和賀拔拓回來了,帶回來陳昭。
一行人在暮色中打馬奔近,一翻身下馬,張濟哈哈大笑,拱手見禮賀道:“濟恭喜主公,賀喜主公,今日得一良才雄將!”
他後麵和賀拔拓並騎的是一個黑臉漢子,身長九尺,高大魁梧,披一身青色甲胄,眉骨略高眼窩深邃,瞳仁是偏淡的褐色,一個有著胡族血統的中年將軍,正是陳昭。
陳昭單膝下跪:“陳昭見過府君!”
“好!”衛桓上前兩步,將人扶起:“得將軍相助,衛某大幸!”
投來的包括陳昭麾下的三萬六千黑山軍,為表誠意,他隻帶了十來個親衛來,其餘部屬留守井陘二關。
衛桓當場拜陳昭為振威將軍,為麾下九大將之一,三萬六千黑山軍並不打散,直接編入麾下。
其實這也是陳昭和張濟二人談妥的條件之一,隻眼下張濟還未開口,衛桓就已決定,更讓陳昭大喜,最後一些戒備也消了,他再度行跪禮,“我等效命府君軍前,萬死不辭!”
他隨後一揮手,“將人押上來!”
什麽人?河間糜廣派來勸降的人。
什麽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的,陳昭根本並不理會這套,黑山軍本就半軍半匪,他一選擇並州,即刻命人將河間來人捆了,直接當做投名狀。
“請府君率軍入關。”
太行山的另一邊,糜廣正率軍猛攻石邑,而張岱率二十餘大軍急行軍將至,局勢瞬息萬變,得馬上接手二關並穿過井陘,否則石邑肯定撐不住要落入張岱之手。
這一出去,估計馬上就是一場大戰,故而陳昭道:“聽聞這廝還是糜廣的心腹,正好宰了祭旗!”
那被捆得嚴嚴實實的青袍文士掙紮著,嘴裏嗚嗚叫喚。
衛桓視線移到他身上。
糜廣,衛桓不但聽過,他還認識且見過多次,這糜廣可是張岱的鐵杆心腹。
昔日那場汙穢不堪的淫樂盛宴,正有糜廣的在場。
眸中掠過一抹血色,衛桓反手“鏘”一聲薄刃出鞘,寒芒驟閃,青袍文士“呃”短促一聲,整個頭顱高高飛起,頸腔熱血噴湧而出,濺到赤紅帥旗的旗杆上,斑斑殷色。
“刷”一聲利刃入鞘,衛桓冷冷:“傳令,立即拔營!”
他望向遠處的巍峨關口,“酉正前抵關。”
衛桓一聲令下,整座大營即刻動了起來。
陳昭匆匆告退,他得回去整軍準備匯入並州軍,接下來的石邑大戰,他可是要摩拳擦掌要建下功勳。
薑萱匆匆回去換了軟甲,囑咐收拾文書的親衛幾句,又忙去尋衛桓。
一旦開戰,她是不能往前麵湊的,衛桓這樣子她一肚子隱憂,又擔心戰事和他安危,千言萬語最後一句話,“你仔細些,勿讓我擔心。”
暮色沉沉,天際最後一縷餘暉,微微紅暈映在她的臉上,化不開的濃濃牽掛擔憂。
衛桓勉強扯了扯唇,“我會的。”
再如何,他都要和她白首到老的,他們還要定親,定了親再成婚。
他的手覆在她臉上,力道依舊柔和,隻不似平日般暖熱,冰冰涼涼的。
薑萱心裏牽掛更甚,等衛桓匆匆去整軍了,她想了想,去尋了徐乾和陸延,還有符非符白,讓他們多注意衛桓一些。
“莫讓他獨自深入了。”
薑萱囑咐了好些,又道:“還有什麽覺得不妥的,多勸勸,勸不了就尋我。”
她想了想:“尋不著我的話,就尋張先生。”
千叮嚀萬囑咐,想到的都說了,大軍也迅速整軍待發,衛桓一聲令下,立即奔赴井陘關口。
關門大開,迎並州軍長驅直入。
衛桓一刻不停,穿過兩道雄關,抵達井陘盆地,重新整軍,而後急行軍直奔東關口。
東關口外,激戰正酣。
張岱率二十五萬大軍堪堪抵達石邑城下,和糜廣匯合。
此前,糜廣已率五萬軍士圍攻石邑城長達五天。
常山郡守譚印一如既往地頑強,滾石如雨,火箭齊飛,十分堅挺沒有退後一步。
當然,張岱的二十五萬大軍一到,情況就截然不同了。
糜廣見張岱趕至,大喜之餘,略有詫異。二十五萬大軍,加上自己這五萬,共三十萬,除去必要的留守和布防,已占張岱能調動的兵力的八九成。
張岱對衛桓,可算是嚴陣以待。
衛桓在並州展現的軍事能力,也容不得他不將這個逆子提到大敵的位置上。
張岱切齒:“好一個孽子!”
當初生下來時,就該活活掐死!養了他十幾年,居然養虎為患!
他出奇痛恨,又悔,悔教衛桓活了下來,更悔當年見衛氏有幾分顏色納之。
那獻衛氏的金姓商賈已被他抄家滅了,全家腰斬。
他冷冷道:“傳我軍令,全軍攻伐石邑,天明前,勿要要拿下!”
奉薑琨命一同隨張岱折返的河間的梁尚聞言點頭,當務之急,確是盡快取下石邑。
石邑猶如一塊大石牢牢卡在井陘東關口前,得了石邑,即立於不敗之地。
三十萬大軍匯合,潮水般湧向石邑城。
石邑城壓力陡增,“轟轟”巨響檑木猛扣城門,攀上城頭的河間軍殺之不絕,我眾敵寡,眼見石邑城門搖搖欲墜,勝利在望。
隻誰知,變故陡生!
“報!”哨兵狂奔而至,卻是己方安插在黑山軍中的細作好不容易突破重圍,將訊息傳出。
糜廣大喝一聲:“什麽事?說!”
“大事不好了!陳昭投並州衛桓,已隨並州來人下山,至今已快兩天了!”
“劉司馬已被拿下,被陳昭一同帶了過去!”
張岱這一驚非同小可,三子張騌急道:“父親,井陘西關口距東關隻百餘裏,怕那逆賊大軍快要到了!”
仿佛印證張騌的話,夜色籠罩的戰火中,隱隱的,有一種地皮震顫的聲動,如悶雷,自數十裏外的關口方向傳出,迅速往這邊滾動。
張岱倏轉頭看去。
巍峨太行猶如蟄伏的巨獸,黑黢黢的夜色中,遠遠的關口猶如凶獸利嘴,若隱若現。
不能讓並州軍順利衝出關口!
張岱當機立斷:“鳴金!立即整軍!往西急行軍至關口!”
急行軍中,東關口遙遙在望,有駐守關口的黑山軍飛馬趕來報:“稟府君!河間軍放棄圍攻石邑,正掉頭往關口急行軍而來!”
關口的黑山軍一直關注著石邑戰況,一見不好,立即掉頭稟報。
和意料中也沒什麽出入。
衛桓已得報,張岱率大軍至了。
對於張岱而言,並州大軍才是頭等勁敵,舍棄即將到手的石邑掉頭,實在沒什麽稀奇的。
隻這般的話,並州軍就馬上會麵臨一個大難題。
關門再闊也有個限度,河間軍嚴陣以待,出來一個殺一個,出來兩個殺一雙。
張濟眉心急蹙:“如此,也隻能窺時機以箭陣壓而輔之了。”
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自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箭矢和弓箭手衛桓早命備妥,立即傳令:“箭陣先行!徐乾賀拔拓緊隨其後!”
先鋒軍至關重要,他一下子壓上了兩員心腹悍將。
“標下得令!”
徐乾賀拔拓領命,立即催馬向前。
衛桓也率軍上至最前頭,他將會在關門臨陣指揮。
並州軍上下,嚴陣以待。
然就在這個關鍵的時刻,卻出現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助攻。
“報!”又一撥守關黑山軍飛馬而至,翻身下地麵帶喜色,“河間軍整軍掉頭向西之際,石邑城門大開,常山郡郡守譚印率軍殺出!”
譚印和張岱新仇舊恨說不盡道不完,這回又被死死圍攻長達五六日,他怎肯讓張岱如願以償,一見動靜,立即打開城門傾巢而出。
當時河間軍正鳴金,普通兵卒不明上頭因由,猛被殺了一個驟不及防,石邑守軍雖隻有六七萬,但也足以讓河間大亂一瞬,拖住了張岱揮軍急堵關門的步伐。
哪怕時間很短,也足夠了,這正是天賜良機!
衛桓厲喝:“眾將士聽令!全速進軍!”
並州軍全速前進,關門大開,蜂擁而出,迅速結成防守圓陣,有序而飛快往外推進。
抓住了一瞬時機。
即便張岱迅速調遣兵將抽身離開,率過半大軍急趕至井陘關口,也晚了。
戰機就一瞬,錯過了,就完全堵不住了。
“可惡!”
可惡的譚印,可惡的逆子!
張岱切齒,舉目望去,皎潔月關映在黑黢黢的井陘關口城垛上,一麵赤紅帥旗尤為顯眼。
他眯著眼,殺機畢現。
衛桓,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