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字數:9705   加入書籤

A+A-




    ,最快更新薑萱 !
    第84章
    正日子的前一夜,衛桓特地來薑萱處。
    沒了平素的羞臊或期待,二人俱斂了笑,更衣沐浴過,相攜去了府邸的西側。
    州牧府的西北角的一處三進院落,寬敞素淨,遍值鬆柏,應是上一任主人祭祀先祖的祠堂,如今早已清理幹淨,新供奉上兩個靈位。
    都很簇新,若比較,則是左側的要比右側的要更新一些。
    右側是董夫人的靈位,而左側則是衛氏的。
    董夫人的靈位,薑萱姐弟一直帶著,一旦穩定下來就供奉起;而衛氏的骸骨已經重新入葬了,葬在晉陽南郊,衛桓親手掘的坑,安下瓦甕填的土。
    之後設靈位,和董夫人同供一處。
    寬敞的正堂幹淨整潔,檀香煙霧嫋嫋,上首一張長長的紫檀翹頭案上,放置了新鮮的茶點供果、香爐等物,香爐之後,是兩方尺長的朱漆靈位。
    靜靜注視著那兩個靈牌,久久,衛桓牽薑萱上前。
    燃了香,親手插在香爐中,兩人跪下,端正俯拜三叩首。
    “阿娘,姨母,我和尋尋要成親了。”
    檀香嫋嫋中,衛桓的聲音低沉,有些暗啞,頓了一陣,他才接著說:“姨母放心,阿娘你也放心,我會和尋尋好好過日子。”
    他側頭看薑萱,聲音中的暗啞漸散了,他說:“我會一輩子對尋尋好的。”
    他輕聲說:“必不相負。”
    衛桓不是第一次說這句話,隻此情此景,薑萱眼眶微微一陣潮熱,她忍下了,看上首母親靈位,輕聲說:“阿娘你放心。”
    女兒明日要嫁人,當初您千萬期盼,如今女兒終要出閣了。
    “阿鈺很好,我也很好。”
    長長吐了一口氣,忍下淚意,和衛桓一起,再度向母親叩首。
    在祠堂待了小半個時辰,絮絮叨叨,和二位母親說了最近的事,才出來。
    冷風灌進廊下,大紅的絹製大燈籠左右搖晃,光暈擺動,衛桓俯身輕吻薑萱泛紅的眼角,心疼:“莫哭了。”
    “明兒我們要成親了,是大好事,阿娘她們肯定高興了的。”
    “嗯。”薑萱呼吸幾口沁涼的空氣,緩和了許多,笑著應了一聲“好”。
    衛桓打開油紙傘,擋住飄下的絮雪,將她送了回去。
    佇立在廊下,直至她屋裏的燈火熄滅,側耳傾聽良久,直至清淺呼吸變得綿長,他才肯離去。
    稟告過母親的次日,就是正日子了。
    薑萱醒了頗早,天未亮就被金嬤嬤喊醒了,一桶桶熱水抬進門,注入浴房中的大木桶內,撒上花瓣香露,冬梅的隱隱冷香氤氳整個浴間。
    薑萱沐發洗浴,從頭到腳涮了一個徹底幹淨,換上一身嶄新的素綾裏衣,趕緊攏了披風回裏間擦拭濕發。
    “主子的發質真真好。”
    熏籠足足抬了幾個來,炭火挑得旺旺的,用細棉巾子一遍遍地揩,無需太久,薑萱的頭發就差不多幹透了。
    金嬤嬤手執玉梳,輕輕順著手上烏黑如緞的柔軟青絲,禁不住嘖嘖讚歎。
    薑萱頭發不算太長,隻到腰間,她不是那等無所事事愛打扮的貴女,頭發短些能省好多功夫。
    不過到了成親時這發量就顯得少了,結的發髻不夠大,薑萱也不愛用假發,因此她的頭冠還是特地打的,量身定做。
    一頭青絲綰在頭頂,緊緊挽成了婦人樣式,侍女小心翼翼捧釵環和頭冠來,待全部用上,感覺脖子都短了三寸。
    薑萱小心活動了一陣,才算適應了。
    很沉,但也極美,十數位巧匠一起細心打製的赤金明珠釵環及頭冠,彩繡輝煌,寶光璀璨。黃銅鏡內的少女輕點紅唇,眉目澄澈,秀麗顏色與寶光交相輝映,柔美清豔恍如神仙妃子。
    寶光璀璨未曾壓下她麗色半分,反更相得益彰。
    金嬤嬤大讚:“主子這般好顏色,平日正該好生打扮。”
    薑萱笑了笑。
    笑語幾句,眼看時間不早了,金嬤嬤忙親自領人去開了隔間的鎖將吉服取出。
    豔紅似火的顏色,灼灼奪目,精繡龍鳳交頸紋樣,栩栩如生,衣袖領口邊緣以金絲線繡了一圈如意雲紋,整件吉服綴了一百零八顆明珠,顆顆圓潤。在明亮燭光下映照下,金燦紅豔珠光朦朧,流雲般的溢彩,奪目的精美,教人移不開眼睛。
    薑萱展開雙臂,金嬤嬤等人展開吉服,一層一層給她穿上,最後掌寬的點翠鑲白玉腰帶一束,她立在大銅鏡前,抬眸端詳。
    奪目的金紅,美到極致,黃銅鏡的年輕女子熟悉之餘又有些陌生。
    她抬手,輕觸了觸身上的大紅吉服。
    要成親了啊。
    也沒有讓薑萱感觸太久,很快外頭一陣喧鬧,接著院門“啪啪”嘩聲大作,迎親的來了。
    外頭真的很熱鬧,整個院子都震動了起來,可惜薑萱這邊看不到,隻聽見一陣劈劈啪啪爆竹響聲,一身簇新暗紅袍服的薑鈺快步進門。
    他要背姐姐出門了。
    薑鈺才剛剛十四,小少年比姐姐略矮一點兒,肩膀也瘦削不夠寬,隻他穩穩地把姐姐背起來,在眾人簇擁下大步往外行去。
    木製廊道上一路鋪著紅毯,薑鈺穩穩走著,他倒是高高興興的,沒有一點嫁相依為命胞姐的傷感。
    薑萱摸摸他的發頂,“累不累?”
    薑鈺搖頭:“我勁兒大著呢。”
    夏練三伏,冬練三九,他抽條是瘦,但身體還結實,況且為了今日,他還悄悄排練了幾次,保證出不來岔子。
    薑鈺低聲問:“阿姐,我們是不是要搬回去了?”
    三人之前一直是住一個院子的,直到準備大婚,這正院在中軸線上,自然是布置成新房的,所以薑萱姐弟暫時搬出去了,就剩衛桓一個。
    “這……”薑萱有點語塞,實話說以後關係和從前是有點不一樣的,且弟弟大了,總不能一直跟著二人住的,又不是沒地方。
    不過薑鈺沒想這麽多,在他看來,就是要回去了,所以十分歡快,他和姐姐衛大哥也不分開傷感什麽?
    薑萱啼笑皆非。
    原先那點感慨,還才剛升起的一些緊張,一下子就被驅散了。
    她笑著搖搖頭,“大概是吧。”
    紅毯一路延伸到大門外,姐弟談話間,薑鈺已背著她出了州牧府大門,震天喜樂齊奏,人聲鼎沸,薑萱被送上了雙轅大喜車。
    描金繪彩的喜車緩緩前行,重重帷幕遮擋了視線,隻聽見外頭人聲樂聲不斷,衛兵提著籮筐跟在喜車後,一把一把往兩邊撒著喜錢,小孩大人歡呼震天。
    這等喜慶氛圍,薑萱心情也不禁振奮了起來。
    一直到喜車繞城一周,重新回到州牧府正門前,一聲炮響,稍後一會,“篤篤篤”連續三聲門響,衛桓持弓準確將箭矢射在喜車門楣上。
    禮官高呼一聲“大喜!”,厚重的繡金大紅簾子被撩起,一截子紅綢被遞到薑萱手裏,喜嬤嬤一邊一個,小心攙扶她下車。
    其實薑萱還好,時下不興蓋頭,雖頭冠有流蘇垂下,金燦燦在兩頰搖晃,但她眼前還無甚遮擋的,看路看得很清晰。
    握住紅綢,一鑽出去,眼前一亮,薑萱這才看見衛桓。
    由於各種禮儀規製,他之前一直無法近前,最多遙遙瞟見一點衣角一晃而過,如今才看了個真切。
    衛桓身著赤紅二色的吉服,玄黑底色,領緣袖口下擺皆綴殷紅,他高大身形和肩寬窄腰撐開了玄黑的穩重威嚴,濃烈的朱紅在其上增添奪目豔色,愈發映襯得他膚白如玉,烏發紅唇,俊美有如神人,奪目教人屏息。
    他正直直抬目看著車轅上的薑萱,一雙黝黑瞳仁深邃如同子夜,正隱有情緒湧動,泛著說不出的喜悅光芒。
    一見薑萱,他立即要上前攙扶,被側邊的徐乾一把扯住,低聲:“別急,別去啊!”
    不是這個禮,這多少人看著啊!
    衛桓這才站住了。
    薑萱踏著腳凳下了車,踩在紅毯上,禮官又唱,衛桓牽著牽著紅綢,引她前行。
    玄色背影很高大,他走得很緩很穩,一步又一步,周遭喧囂震天,隻兩人之間這一片小天地卻覺很安靜。
    心“怦怦”跳著,血液上湧,漸漸鼓噪了起來,說不清緊張還是什麽的,反正捏綢緞的手心已隱隱有些潮潤感覺。
    薑萱定了定神,垂眸仔細盯著腳下,以防出錯。
    婚禮,昏禮,今人成婚之禮於黃昏傍晚舉行,故稱昏禮。
    簷下的大紅絹燈悉數燃起,一盞接一盞沿著廊道直通正廳,薑萱被衛桓引至正廳,寬敞的廳堂上紅燭高照,鍾鼓琴瑟齊鳴,中設一紫檀案席,席上布陳稷黍、酒水、白肉等婚禮用物。
    再滿堂賓客的注視中,侍女先捧來銅盆,讓一雙新人盥洗淨手。
    接著衛桓並薑萱對席而坐,執筷共用肉食,表示日後將同苦共甘。
    然後就是合巹,不過如今這合巹並不是繞著手臂喝酒,而是新人彼此交換酒杯。
    暖酒被倒進銅樽內,酒液清透,就是這酒樽有點大了。
    她酒量本不大好,如今肚腹空空,要是烈酒怕猛灌下去會有點上頭。
    不過想來無礙,身側一直有人盯著隨時能扶。
    薑萱這般想過,伸手和衛桓交換酒樽,卻見他唇角一動似乎想說些什麽,她忙衝他眨眨眼睛,眾目睽睽的,你得嚴肅點兒啊!
    衛桓看明白了,隻好閉上嘴巴。
    薑萱這才放了心,以袖掩唇,慢慢將銅樽的酒飲下。
    酒一入口,她大約知道衛桓想說什麽了。
    醇醇的桂花香,很淡很淡的酒味,卻不是北地盛產並興行的各種烈酒,遠是江南遠道而來的桂花釀,她最愛的唯一一種,冬季天寒偶會小酌。
    不用說,是衛桓特地安排的。
    他喝酒的動作也很緩,慢慢的喝下去,遷就薑萱的速度,待她一動時,才一同放下酒樽。
    薑萱唇角翹了翹。
    她空腹喝酒,臉頰登時微微泛緋,一雙水霧蒙蒙麽美眸又添氤氳,含笑瞟了他一眼,衛桓登時就歡快甜蜜了起來。
    合巹禮後,接著就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
    衛桓腳下一動欲攙扶薑萱,可惜這活輪不上他,金嬤嬤領著侍女眼疾手快,他隻得遺憾作罷。
    三拜之後,最後是結發禮。
    衛桓薑萱相對而立,喜嬤嬤小心抽出二人一縷發絲,仔細結在一起,而後用細細的紅綢絲線捆住兩端,最後持銅剪小心剪下,放置到側邊的簇新紫檀木小匣裏。
    匣子闔上,侍女無聲福身,而後小心捧著紫檀匣子送去新房。
    結發為夫妻。
    視線追隨著紫檀匣子,直到侍女身影消失在後房門,衛桓薑萱才回頭,二人目光一碰上。
    見衛桓黝黑眸中似有什麽湧動,他冷峻早褪了,定定地看著她,一瞬不瞬。
    情緒激蕩,眼前紅衣似火的女子吸引住了他全部注意力。
    就連禮官高聲唱起,他都一時未動。
    徐乾大笑:“禮成了,衛兄弟快快起罷,新娘子回屋再挑燈細看不遲!”
    這麽一起哄,眾人大笑。
    薑萱頰紅似火,衛桓這才回神,一伸手扶起薑萱。
    徐乾笑道:“衛兄弟,今日大喜,咱們可是要痛飲三百杯啊!”
    “對!就是就是!”叫好起哄聲蓋過喜樂,廳內登時喧鬧了起來。
    禮成了,新娘子回房,而新郎則要留下大宴賓客。
    衛桓目送那豔紅背影走遠,朗聲道:“再飲三百又何妨!”
    “好,好好!”
    州牧府席開三百,衛桓與前院廣宴諸僚屬部將,及道賀的並州官吏及豪商外賓。
    他今日高興,來者不拒。
    適逢大喜難得褪了素日冷峻,且新婚之日無大小,敬酒起哄如潮水般湧來。
    徐乾嘴裏說著痛飲三百杯,可一見這陣仗,趕緊聯合符非何渾賀拔拓等人人湧上前,舍命擋酒。
    可不能耽誤他衛兄弟洞房啊!
    酒宴足足鬧半夜,徐乾等人接連被灌趴,直到衛桓扶額腳步蹌踉,才漸漸散了。
    符石在前頭笑著作揖送客,賀拔氏薄氏忙忙命人攙扶著衛桓,送往新房去了。
    且薑萱這邊,回了新房後,歇了一陣,就漸漸平複下來了。
    前頭喧鬧連後院都隱隱聽得見,便命人傳膳。
    席麵早就備好了,都是清一色清淡且薑萱愛吃的,金嬤嬤笑道:“是府君早早就吩咐下的,叮囑了幾遍。”
    薑萱想到他,抿唇笑了笑。
    又怕他酒喝得多了,忙忙吩咐醒酒湯,讓溫著,待衛桓回來就端上。
    金嬤嬤笑著應了。
    薑萱這才開始用膳。
    出門前不敢多吃,這一天下來是有些餓過頭了,她不敢多吃,先飲了小碗湯,而後撿好克化的慢慢吃了些,待覺有六七分飽,便擱下筷子。
    席麵扯下,接下來就是等了。
    薑萱不同一般的新嫁娘,這正房她也是進熟的,並無什麽拘謹,一番折騰,她情緒漸漸恢複如常,今天頗累,等的時間又長,百無聊賴坐在床沿,她漸漸有些困意。
    眼睛眨了又眨,也不知過了多長的時間,直到龍鳳喜燭“啪”地爆了一聲,她睜了睜眼,才聽見院門方向隱隱有淩亂的腳步由遠而近。
    “府君回屋了!”
    衛桓被攙扶著回來了,他不愛婆子近身,便由薄鈞等親衛頂上,隻新房薄鈞等人是不敢進的,輕推了推門,便放了手。
    衛桓一手扶額,蹌踉地進了新房。
    滿目大紅,腳下都是豔赤顏色的厚絨地毯,金嬤嬤等人早退至廊下,他回身,慢慢掩上門,撐著門板立了一陣,再舉步腳下才穩了些。
    一回頭,一身豔紅的柔美少女正行至內室門簾處,寶光璀璨,灼灼奪目,他看癡了,半晌才喃喃:“阿尋。”
    “我們終於成親了。”
    他伸手,輕輕觸摸她的臉頰,白皙的麵龐染上胭脂般的色澤,目中掩不住的癡意。
    薑萱心裏酸酸甜甜,柔聲應了他一聲,扶他進了裏間,坐下讓他半倚在自己懷裏,把溫著的醒酒湯端給他喝了。
    緩了好一陣,衛桓再睜眼,再眼神稍清明了些,“先洗浴好不好?”
    這撲頭蓋臉的酒氣,“都喝多少酒了?”
    “沒多少。”
    薑萱才不信,扯過引枕讓他靠著,她揚聲喚金嬤嬤。
    熱水一桶一桶提進來,兌好後,薑萱又命多點幾個炭盤進去,把火挑旺了,且切切不要忘記留條小窗縫。
    仔細吩咐安排,恍惚間,就如舊日一般。
    衛桓起身去沐浴。
    薑萱則在金嬤嬤等人幫助下卸並梳洗妥當,沉沉的吉服終於卸了下來,薄綾寢衣外罩一件大毛滾邊鬥篷披著。
    金嬤嬤等人重新退下,輕輕將房門掩上。
    紅燭高照,耳邊“嘩嘩”水聲。
    驟水聲一停,稍後,精繡吉祥紋的浴房門簾被一挑,衛桓大步入了裏間。
    他腳下穩穩,人已徹底清醒了,沐浴後鬢發微濕,寢衣也就隨意披上,衣襟半敞著,水珠沿著脖頸淌至胸腹,肌膚下緊實的肌肉,微微賁張,線條流暢爆發力十足。
    如同一潛伏的黑夜的獵豹,蘊藏著無窮的精力。
    薑萱一回頭,正見這畫麵,她喉間不禁咽了咽,腦內一瞬閃過那兩幅閨房燕合圖,她不禁緊張了起來。
    “阿桓……”
    她結結巴巴,一時竟想不出要說什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