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紅倌人金釵兒(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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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這是惱羞成怒麽!
    杜必書大驚失色,忙不迭要去攔阻他。
    擠兌歸擠兌,但不能眼睜睜看著曾書書“自殘”,中毒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哪知,曾書書並未直接抓起信箋,而是在掌心閃出一團火焰。
    火焰熊熊,即時將翹起的紙角點燃。
    僅是瞬息間,信箋化為灰燼。
    “杜師兄,剛才你什麽都沒看見,對吧?”
    “……”
    這算是毀滅證據麽?
    杜必書微感錯愕,隨即一聲‘冷笑’,就要拆穿某人的醜惡嘴臉。
    “杜師兄,對於這等汙蔑,師弟我深感憤慨,決定去那逍遙澗與她當麵對質。
    至於那封信……你,肯定不會說給我爹吧!”
    前一句義正辭嚴,後一句莫名心虛。
    或者說,犯慫。
    至少,有曾書書的抱拳討饒為證。
    好在,杜必書自認是一個大度的人。
    萬一以後有了類似的遭遇,還得指望對方幫自己一把……
    “曾師弟哪裏話,師兄我是那樣的人麽!咱們事不宜遲,趕緊啟程東行,去追金釵兒這個妖女!”
    杜必書正色道。
    曾書書等的,就是這句話!
    這裏,他一刻都不想待下去。
    屋內彌散的胭脂香氣,無時無刻都在提醒他昨夜發生的一幕。雖然還達不到剛才所汙蔑內容的程度,可也相去不遠。
    該做的,都做了;不該做的,也差一點兒就做了。
    撤去一半酒菜的八仙桌、靠牆的一張軟榻、掛著披肩的衣架……處處都有纏綿的痕跡。
    想到這些,曾書書不由麵紅耳赤,心髒劇烈跳個不停。
    “杜師兄,我在外邊等你!”
    匆匆撂下一句,他疾步衝出了‘釵風閣’,恍若一個橫衝直撞的莽漢。
    釵鳳閣,正是這間大屋的名字,他記憶猶新。
    在青樓界,有一個約定俗成的規矩。
    隻要是有些身價的姑娘,她們的屋舍都會起一個琅琅上口的名號,或用來標新立異,或讓自己有個家的念想。
    隻是這個名字,曾書書再也不想看見。
    屋外,哐哐當當一陣亂響,似乎撞倒了某件東西,還有一個嗲嗲的女子叫喊。
    “哎呦,曾哥,您這是去哪兒?釵兒起了麽?”
    “王媽媽,回見嘞!”這個聲音,分明就是曾書書。
    “呃,曾哥您慢走,今兒晚上還來啊!”
    之後,又是移動和翻撿東西的細微動靜。
    屋內,杜必書不禁扶額無語。
    不用問,昨晚一定發生了什麽。要不然,以曾書書葷淡不忌的個性,肯定不會這般不顧及形象。
    杜必書快速掃視,一些日常用品都不曾落下,包括那些不起眼的擺飾和掛件。
    又走到床榻前,掀開蠶絲錦被,如曾書書那般摸了摸被褥,撚了撚手指,放在小灰的鼻下。
    小灰嫌棄地偏轉腦袋,一雙猴眼瞄向了角落。
    隨即齜牙咧嘴,發出吱吱的叫聲。
    在那裏,有一隻虎皮鸚鵡。
    “一隻鸚鵡?”
    杜必書雙目一凝,麵露思索之色。
    剛才,他和曾書書在房間裏動靜不小,這隻鸚鵡竟然不發一聲,簡直有悖常理。
    房間內的其他物品,能查到線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一個藏在暗處的合歡派弟子,敢留在青雲門的眼皮底下,還是在正魔大戰後的敏感時期,不至於這般思慮不周全。在撤走時,她肯定抹掉了絕大部分的痕跡。
    反倒是這隻鸚鵡……
    “釵兒,你可不能慢待了曾哥,他可是咱們的大主顧,怎麽就急著走……”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鴇母走進了房間,肥臀扭動,臉上塗抹著厚厚的脂粉。
    繞過屏風,在瞧到杜必書的一瞬,頓時話語噎住。
    當家花旦金釵兒不在,財神爺‘曾哥’慌忙逃走,屋內反倒多了一個陌生人,鴇母頓時麵色一變。
    “二狗子,你給我進來。”
    “花姐,有啥吩咐?”門外端盤的龜公跑進來,流裏流氣問道。
    “你快去看看,金釵兒在不在院裏,還有小金鎖那妮子在不在!”
    被喚作‘二狗子’的龜公,立刻放下木盤,跑了出去。
    別看他弱不禁風的小身板,跑起來如生風一般。
    吩咐完畢,鴇母花姐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輕搖團扇,扭著腰肢湊了過來。
    “這位劍仙,你是來找金釵兒姑娘吹簫的吧?”
    吹簫?
    杜必書相當無語,微微搖頭,借著走向鸚鵡的機會,遠離了粉得掉渣的花姐。
    “金釵兒是何時,來到醉紅閣坐館賣藝?”
    結合屋內的布置,這金釵兒走的是‘藝伎’路線,自然稱呼其‘賣藝’。至於她是不是立牌坊,他也沒心思去理會。
    花姐一時吃不準對方的身份,上下打量兩三遍,還是陪著小心回答“劍仙,金釵兒是兩年前來到這裏,沒和我們簽賣身契,贖身也找不得醉紅閣。”
    生意開在河陽城,免不了見過或聽過修道神仙的事跡,再加上河陽城內的官府勢力幾近於無,所以,醉紅閣這種吃開口飯的,更是秉承‘小心無大錯’的處事原則。
    對方背著一把劍,是不是劍仙沒關係,隻要不在這裏吃白食就行。
    就比如,剛剛跑出去的那位劍仙‘曾哥’,人好、錢多、不摳門,自然她們當爺供著。
    杜必書見她眼神閃爍,估計是在猜測自己的身份,也不點破,繼續詢問。
    “那她平時與什麽人有來往?”
    “嗬嗬,劍仙說笑了,”花姐捂嘴竊笑,渾不知一塊脂粉從臉上掉了下來,“當然是男人,哦,有錢的男人!”
    得!
    估計問不出什麽了!
    瞥了一眼花姐令人反胃的模樣,杜必書趕緊移開了視線,伸手一指旁邊‘沉默’的鸚鵡。
    “這是她的東西?”
    花姐一瞅虎皮鸚鵡,頓時點頭應道“我們醉紅閣怕姑娘們寂寞,特意買了一批鸚鵡,陪她們解悶來著。”
    微微猶豫,她又大著膽子補充。
    “別的鸚鵡都會學話,就是這隻傻鳥,一句話不說。”
    斜眼瞄了那鸚鵡一眼,一臉的不屑。
    沒想到,那鸚鵡登時回瞪過來,又轉個身,撅起尾巴衝著她連續搖晃。
    這挑釁的動作,令花姐的粉麵一黑。
    “你個傻鳥,回頭非燉了你不可!”
    杜必書倒是一樂,繞著虎皮鸚鵡轉了半圈,忽地彈指向它注入一道纖細的法力,又出手如電,在鸚鵡的脖頸戳點一下。
    “呃——”
    如同即將咽氣的老者,這鸚鵡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怪響。
    先是衝著杜必書撲扇翅膀數下,再扭脖瞪著輕搖團扇的花姐,鳥嘴擠出兩個字。
    “傻叉!”
    傻叉!
    傻叉!
    傻叉……
    這隻虎皮鸚鵡原來會學話,隻是被人施法扼住了喉舌。破天荒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標準的罵街!
    花姐搖扇的動作一滯,臉上的假笑頓時僵住。
    虎皮鸚鵡非常記仇,也非常享受她現在的表情,好久不曾‘說話’的它,極其渴望表達內心的喜悅。
    “傻叉!”
    “你傻叉!”
    這兩聲叫喚點燃了花姐心中的怒火,她剛要嘶聲尖叫,門外匆匆跑進來的二狗子又為她添了一把火。
    “花姐,金釵兒姑娘不見了,小金鎖就昏倒在您房裏,她說金釵兒姑娘搶走了您的首飾盒。”
    首飾盒?
    首飾盒!
    花姐隻覺得眼前一黑,身軀一軟,直接癱倒在地上。
    那首飾盒,裝的可不隻是首飾,還有她半輩子的積蓄。
    就在她即將昏厥時,還是一咬後槽牙撐住,嘴裏呼天搶地大喊。
    “我的命根子啊!
    二狗子,派人給我去追!還有,這個人肯定是同夥,給我抓起來啊~~~”
    此刻,她已是半瘋癲狀態。
    哪還去管什麽劍仙不劍仙的,沒了首飾盒,她生不如死!
    涕淚交流,臉上溝壑扭曲。
    二狗子跑出去喊人,扯嗓子喊叫的聲音,如破鑼一般。
    “來人啊,抓賊呀!”
    望著鴇母花姐的這副慘狀,杜必書有些同情,可還是忍不住在心中點讚。
    當然,他可沒心思留在這裏,摻和這檔子破事。
    杜必書伸手摘下近旁的鸚鵡鳥架,身形一閃,從敞開的外窗禦劍飛了出去。
    銀色流光劃過了碧空,轉瞬消失在遠處。
    隱約間,還能聽到虎皮鸚鵡的最後一聲嘲諷。
    “傻叉!”
    ……
    城東十裏的一座小山丘。
    碧空中閃過了一道銀色流光,在山頂翹首以盼的曾書書頓時一喜,連忙祭出軒轅劍,筆直衝向高空。
    軒轅劍在空中迸現淡紫光芒,迅疾虛晃一圈,再度回落至山丘。
    隻見那道銀色流光即時慢了下來,尾隨軒轅劍降落。
    銀芒收斂之後,杜必書提著鳥架出現在曾書書的麵前,麵帶促狹的笑意。
    “曾師弟,我發現,你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曾書書剛要矢口否認,場中又響起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
    “曾哥,釵兒有禮!”
    “……”
    曾書書先愣後慌,焦急的目光隨即鎖定了聲音的源頭。
    正是鳥架上的虎皮鸚鵡。
    “咦?這不是那隻啞巴傻鳥麽?”
    此語一出,杜必書瞬間就知要壞事。
    果然——
    虎皮鸚鵡脖頸的羽毛豎起,扇動兩下翅膀,熟練地嗆了一句。
    “又一個傻叉!”
    相比於醉紅閣的鴇母花姐,曾書書的涵養可不是一般的高。
    在聽完這句話,他根本沒有惱怒的打算,隻是詫異地看向虎皮鸚鵡,眸子放亮。
    “剛才,是它在說話吧?瞧不出來啊,你還能說什麽?”
    虎皮鸚鵡一翻白眼,似乎懶得搭理對方。
    “小鸚鵡,你再說句話,表現好了,我帶你到風回峰吃香的、喝辣的!”
    “曾哥,釵兒有禮!”
    這次,倒是得到了回應,可曾書書的歡喜神情一僵。
    因為他看到,有人正以古怪的目光審視自己。
    “曾師弟,說說吧,你還‘打探’到什麽?知道我為什麽帶它出來嗎?”杜必書似笑非笑。
    “杜師兄,你在說什麽,我不懂!”
    曾書書咬牙繼續否認。
    鸚鵡是能學舌,但智商感人。就算看到什麽,它也說不出來。
    隻要咬定不鬆口,誰來也沒轍。
    否認的話語剛落,杜必書嘿嘿一樂,胸有成竹般探出了右手。
    一把握住虎皮鸚鵡的整個身軀,緩緩輸出一股柔和的淡青法力,同時,口中輕念了一句咒語。
    “破迷開悟,明心開性。
    靈符待命,急急如律令!”
    隻見這鸚鵡十分配合地閉上了眼瞼,彎鉤狀的鳥嘴頻繁翕動,好像在說著什麽。
    杜必書立刻將腦袋湊了過去,凝神傾聽。
    一邊傾聽,一邊點頭。
    過了一陣兒,他還吃驚地望向曾書書,不時猥瑣輕笑。
    那模樣,簡直比醉紅閣的龜公好不到哪兒去。
    曾書書心中一突,可還是不太相信。
    不相信杜必書真懂得鳥語之術,可剛才的咒語……
    “哦~~~我明白了!”
    “曾哥……”
    “釵兒……”
    “吹簫……唱曲……”
    “曾哥,不要……”
    杜必書在斷斷續續低語,似乎是在複述鸚鵡的講述,每一個詞都含糊不清。
    曾書書的臉色越來越差,最終變得煞白,主動抱拳在對方麵前一晃,連聲央求。
    “杜師兄,你就別嘚啵了,我自己說,還不行麽?”
    有些事自己說,還能表達得含蓄一些。要是由一隻傻鳥複述,誰曉得它怎麽詆毀自己。
    “啊,你要自己說?”杜必書麵泛詫異,可還是不情願點頭,“那好吧,聽一隻鳥講述,實在是太消耗法力。”
    表麵上不情願,心底卻無限歡喜。
    他哪會什麽‘鳥語術’,剛才隻不過是在自導自演一場戲。
    鳥獸等生靈對他有一種莫名的親近和順從,這點已多次得到驗證。不管是赤水之畔遇到的玄貓,還是後來抓捕過的噬靈雀,亦或者死靈淵收服的小螣,又或者在肩膀老實蹲著的小灰。
    所以,虎皮鸚鵡不會反抗他的抓握,法力一催,當然也會合上眼瞼配合。
    咒語,是他隨口胡編的。
    低語,是他故意誤導,其實那些內容,都是在醉紅閣零碎聽到的。
    隻要擺出篤定的姿態,心虛的人多半會自我攻略。
    事實證明,他成功了。
    曾書書不再遮遮掩掩,將昨夜的‘遭遇’如實講述出來,雖有一點避重就輕,但大體無礙。
    原來——
    不止一次溜下山的曾書書,當然不會放過遊覽河陽城夜景的機會,走出客棧去閑逛。
    在路過醉紅閣時,他恰巧瞥見推窗透氣的金釵兒,且認出了對方所戴的一對碧玉扳指。
    那對扳指是一套法寶,極像合歡派流霞道姑之物。
    為了驗證心中的猜測,曾書書扮成一名豪客走進醉紅閣,專門點了金釵兒的鍾。
    其後,就是正常得青樓套路,免不了觥籌交錯、借機揩油和汙言穢語。他也不是第一次見這種場合,自然駕馭得遊刃有餘。
    “以上,就是全部的實情,我發誓!”
    曾書書講述完畢,還特地加上一句,以獲取某人的信任。
    杜必書一百個不信。
    身為男人,麵對一個擅長媚術的絕世尤物,能做到‘遊刃有餘’的又有幾人?曾書書肯定在某個環節露出了馬腳,對方才會先一步逃走。
    不過,他並沒有指出其中的不實,而是問出另一個問題。
    “流霞道姑的法寶叫什麽名字?”
    “鴛鴦扣!但是外形像是一對青玉扳指!”曾書書也是鬆了一口氣。
    “鴛鴦扣……唔,曾師弟,你能畫出金釵兒的樣貌嗎?”
    “當然能!”
    “那好!咱們走吧!”
    杜必書鬆開了抓握鸚鵡的手掌,兩指微一用力,就將拴在其腿上的細鐵鏈掐斷,隨手將鳥架拋在地上。
    隻見這隻鸚鵡睜開雙眼,疑惑地歪著腦袋,打量腳下斷開的鐵鏈兒。
    “小鸚鵡,再陪我們走一段吧,路上有好人家,你就留下!”
    說罷,杜必書將它交給了曾書書,麵朝東方祭出了逆鱗劍。
    “咱們去哪兒追她?”曾書書忙問道。
    “追她,為什麽要追?還是往逍遙澗走,說不定還能遇上。”
    杜必書自信一笑,踩著逆鱗劍疾馳而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