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春夢了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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剃了胡須的葉楓看著鏡子裏麵臉色紅潤,神清氣爽的自己,禁不住吹起了響亮的口哨,心情好得好像這幾天的運氣。窗外樹上的幾隻喜鵲,嘰嘰喳喳的叫著,平時他嫌它們聒噪,此時卻有種喜氣洋洋的感覺。蘇岩離開了華山,也帶走了他的厄運。這幾天來,一直對他尖酸刻薄的餘觀濤,忽然似變了個人似的,每次見到他的時候,總是臉上堆歡,牽著他的手噓寒問暖。
向來習慣了餘觀濤冷言冷語的葉楓,一時竟弄不明是禍是福。餘觀濤越是客氣熱情,他愈發膽戰心驚,可是任憑他想破腦袋,也猜不出餘觀濤是何用意,索性將心一橫:“大不了被師父手起劍落,喀嚓一聲,剁了項上人頭,有什麽好怕的?”抱著自輕自賤,破罐子破摔的念頭,反而不被束縛,應付自如。
漸漸地察覺餘觀濤到並無惡意,在疑惑驚詫的同時,又開始胡思亂想:“有道是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師父抱不了洗劍山莊的大腿,隻好退而求其次,悉心來栽培我這棵歪脖子小樹了。”葉楓在鏡子前騷首弄姿,隻覺得天下最帥的男人莫過於他,又從床底下取出一小瓶刨花油,把頭發塗得油膩發亮,恐怕蒼蠅也無法在上麵站得穩腳,不翻幾個筋鬥才怪呢。
他左來右去折騰了大半個時辰,才戀戀不舍從房間走了出來。讓他有些掃興的是,這幾天天氣極好,大多數的人被餘觀濤派出去收割莊稼,他轉了幾個圈子,一個熟悉的人也不遇到,更甭說想聽別人說些:“大師兄,你今天帥呆了”的恭維話,倒是幾隻其貌不揚的母雞,聞到他身上濃濃的香味,居然不知時務跟在他身後,走了極長的一段路。?好在並無他人瞧見,否則真是顏麵掃地。
葉楓不由興味索然,坐在一塊石頭上發呆。暖暖的陽光曬得他百骸皆軟,眼簾慢慢合上。正當靈魂出竅、不知身在何處之際,忽然之間,有人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頭。葉楓以為小元子他們回來了,並不睜開眼睛,揮了揮手,懶洋洋說道:“我正做夢娶媳婦,已經拜了父母,謝了媒人,儐相唱道:夫妻對拜,送入洞房。**一刻值千金,我葉大俠擒龍縛虎,梅開九度。如此緊要關頭,誰也別想來胡鬧。去去去,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
那人牢牢按住他肩胛,卻是一言不發。葉楓攤開右手,伸了出去,笑嘻嘻道:“咱們兄弟歸兄弟,但是禮數不能缺的,老子娶媳婦,不包紅包就想白吃白喝,門都沒有!哎呦哎喲,小元子你拿著三文錢來做甚?三文錢也想來喝喜酒?想學師父以小博大,四兩撥千斤,我才不上你的當。”那人壓著嗓子,含糊不清笑了幾聲。
葉楓晃著腦袋,繼續說道:“傅涯,蕭遠你們兩個王八蛋,你們要不要臉?這麽薄的紅包,也好意思拿得出來?哇靠,居然裝的是張寫著字的紙片,我瞪大眼睛瞧瞧,上麵寫了什麽?最近賭錢手氣極黴,囊中羞澀,奉送白條一張,充當賀禮,以後我們娶妻,大師兄憑此抵消。他媽的,我交的都是些什麽狗屁兄弟?”?那人鼻子呼呼作響,想必在強忍著笑,情不自禁在他肩上又拍了幾下。
葉楓手臂外撩,挑開那人的手,怒道:“你們這些人忒不識相,我正把新娘抱上雕花大床,剛要去解她的紅肚兜,全被你們攪亂了。”他雙手在自己身上遊走著,臉上泛著不可描述的光芒,嘴裏輕輕哼道:“二八佳人巧梳妝,提起出嫁心內慌。良日裏鑼鼓喧天損送上門,琴琴雖然好,父母想難忘,上花轎不由奴家淚汪汪。轎夫喝彩忙,不覺到門上,扶奴下轎走進花堂,拜天地,隻有奴家入洞房。見郎君潘安模樣,眺佳人世上無雙。連生貴子一品狀元郎,這才是才子佳人從天降。一夜三更好心焦,忽聽得架上雄雞連聲叫,偷眼把他看,奴家喜在心,這才是人生世間、洞房花燭,如同一朵並蒂蓮。”
那人哈哈大笑,葉楓聽在耳中,猶如五雷轟頂。驀地睜開眼睛,但見餘觀濤笑吟吟站在他身前,葉楓瞠目結舌,隻覺得腦子嗡的一聲響,登時驚得魂不附體,雙腳不由自主的軟了,跪在餘觀濤腳下,道:“我……我……”心中哀歎道:“我死了,真的死了。”餘觀濤左手五指按住他的額頭,冷冷說道:“看來在你的眼裏,我沒有甚麽本事,隻會投機取巧,見風使舵,是也不是?”葉楓大汗淋漓,低著頭不敢看他,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餘觀濤道:“怪不得整天顛三倒四,原來春心蕩漾,想娶婆娘?被窩了。冬天快到了,一個人睡覺真的冷。”葉楓臉上燙得厲害,一張臉幾乎貼到了地上。餘觀濤又道:“你娶的是哪一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日子選在哪一天?我和你師娘也來喝杯喜酒?你盡管放心,我既不會包三文錢來騙吃騙喝,更不會打白條誆你。”說著揪住葉楓頭發,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葉楓道:“我……白日……做夢……”地下已是一灘汗水。
餘觀濤哈哈一笑,道:“這敢情好啊,秋風涼爽,做起夢來特別的香甜。”葉楓提手打了自己幾個耳光,道:“弟子該死。”餘觀濤道:“該死什麽啊?男人不做春夢,個個都坐懷不亂,做目不斜視的正人君子,害得小姑娘嫁不出去,那才是罪該萬死。”說到此處,瞟著葉楓,道:“貓狗都會發情叫春,何況是熱血沸騰的男女?”語氣輕佻放蕩,完全不像是嚴謹莊重的華山派掌門人。
葉楓差點笑了出聲,心道:“這不是師父的風格,難道……難道師父心裏也藏著一個張牙舞爪的大魔頭,隻不過沒機會跳出來?”又怕餘觀濤使用引蛇出洞之計,套出他的真話,唯有按兵不動,先聽其言,觀其行,再做計較。餘觀濤歎了口氣,微笑道:“哪個做師父的,怎麽不希望每個弟子青出於藍勝於藍,事事比自己厲害強大?比如說我隻有一個女兒……”葉楓頭腦忽然一熱,脫口而出:“我要生三個兒子!”說到此處,頓覺失語,可是說出口的話,宛若潑出去的水,哪裏收得回來?
一時麵紅耳赤,恨不得尋條地縫鑽進去。餘觀濤眼角瞟著他,道:“你以為入了洞房,把燈一吹,就等著十月之後抱大胖小子?倘若那樣的話,你一輩子都成了別人口中的笑料。”葉楓終究是未婚青年,對於閨房之樂一知半解,又見餘觀濤嬉皮笑臉,鼓起勇氣說道:“莫非洞房牆上要貼著周公神像,否則就不孕不育?”餘觀濤看著他,微笑道:“貼周文王豈非更好?人家好歹生了百子,多福多壽,萬代延續。”
葉楓大急,道:“華山並無良田,地少且貧脊,生一百個兒子,豈非要啃樹皮吃西北風?三個足夠了。”心道:“孩子生得多有什麽好?該凸的地方凹了,該凹的地方凸了。”餘觀濤在他頭上敲了幾下,道:“你想到哪裏去了?我要你先不急著扯新娘子的褲腰帶,最好看看床底下有沒有藏著人,窗戶外麵有沒有人偷聽……”葉楓“哎喲”一聲,一拍額頭,叫道:“對啊,我怎麽沒想到呢?”
忽然想起一事來,尋思:“師父又使以小搏大,四兩撥千斤的伎倆了,敢情想拿這些心得做人情,教我不好意思收他的紅包。”果然聽得餘觀濤說道:“這個經驗至少值五十兩銀子,充當你的賀禮足足有餘。”葉楓心道:“師父,你還有沒有更好的實戰經驗,像後羿射日,老樹盤根……傳幾招厲害的殺手鐧給我,弟子倒貼些銀子給你也行。”臉皮漲得通紅,卻不敢開口詢問。餘觀濤哈哈一笑,道:“你害羞什麽啊?有夢想的人才美麗,最怕活在世上,好像行屍走肉,一個夢想也無。跟我來。”葉楓跟著他身後,心道:“師父的‘洞房秘笈’,是論本賣?還是論招賣?當然一口價最劃算了。”
兩人來到‘朝宗院’,餘觀濤徑自在藤椅躺下,雙眼卻直勾勾盯著庭院中的大樹。葉楓腦中一道靈光閃過:“莫非師父將秘笈埋在樹下?他要是價錢高得嚇人,我今晩便來盜了它。最好在飯菜裏放些蒙汗藥,師父睡到日上三竿,聽不到外麵任何動靜。”隻聽得餘觀濤拍著椅子扶手,道:“你年紀不小了,是該找個媳婦,管一管了,二十多歲的人,整天吊兒郎當,成何體統?看上哪個姑娘了?說不定師父能助你一臂之力。”
葉楓怔了一怔,心道:“怎麽不按套路來了?師父這單刀直入,算什麽意思?”隨即明白了幾分,尋思:“莫非師父想把翠蘭許配給我,好讓我對影兒徹底死了心。師父棋高一著,先下手為強,我……我……該怎麽辦?”身上似有無數蟲子爬動,顯得極不自在。餘觀濤皺眉道:“你好像不願意得緊?難道整天意淫更開心?”
葉楓心中又是淒苦,又是酸楚:“師父還是把影兒緊緊捏在手裏,當作換取利益的棋子。師父啊師父,你的心腸究竟是甚麽做的?”想起影兒對自己的情深意重,自己若再猶豫退縮,豈非豬狗不如?霎時間熱血上湧,心想:“才不稀罕你的破秘笈,反正影兒我要定了。”他又想:“不妨先看師父什麽打算,我再做打算也不遲。”當下幹笑道:“弟子頭再上不戴個金箍兒,不讓命中克星念一念眼脹頭痛,腦門皆裂的咒語,恐怕要無法無天了。”
餘觀濤朗聲笑道:“我覺得有個姑娘很適合你,你也對她不陌生。她的長相,當然是無話可說。唯一的不足,就是脾氣有些大,不過這樣也好,你緩她急,兩人相得益彰,豈非天生一對?”葉楓隻聽得頭皮發麻,背上冷汗都冒了出來,心道:“除了翠蘭,還會有誰?師父釜底抽薪,好狠的計策。”臉上不由露出了怨恨之意。餘觀濤察顏觀色,歎了一口氣,道:“既然你不中意,我也不強人所難,省得到那時候,你又怨我亂點鴛鴦譜。”
葉楓心道:“你本來就是亂點鴛鴦譜。”道:“這麽出色的姑娘,弟子高攀不起。”餘觀影道:“有我替你撐腰,便是公主嫁給你,她也不會覺得吃虧。”葉楓道:“弟子沒那個命。”餘觀濤又歎了口氣,道:“以前我不答應你們,你們怪我無情惡毒,誰也不給我好臉色,好像我欠了你們五百萬一樣,如今我迷途知返、順應民心,你倒翹起尾巴,揣著架子。我做壞人不是,做好人也不是。唉,你來來教教我,我到底該怎麽做?才能堵住你們的嘴巴,讓你們滿意?”
他越說越怒,把扶手拍得啪啪響,惡狠狠地瞪著葉楓,目中閃動著怒火。葉楓想起餘冰影揮劍往脖子抹去的場景,心道:“難道我不如影兒麽?”勇敢地迎著他的目光。餘觀濤怒不可遏,喝道:“難道我要跪下來求你,葉大俠,拜托你娶了我家影兒,好不好啊?”葉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吃驚的看著餘觀濤,道:“師父,你……你……”餘觀濤飛起一腳,把他踢翻了幾個筋鬥,道:“臭小子,影兒配不上你麽?”
葉楓顧不得狼狽,忙一躍而起,顫聲問道:“影……影兒……影兒?”餘觀濤微微一笑,笑得卻是捉摸不定:“你一心想娶媳婦,她一心想嫁老公,所以你娶她,她嫁你,俗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咱們既是師徒,又是翁婿,豈非好極了?”葉楓偷偷看他,有些半信半疑。像餘觀濤這麽精於算計,頑固獨裁之人,忽然回心轉意,和日頭從西邊出來,鐵樹開花有什麽區別?餘觀濤破口大罵道:“你他媽的,賊眼兮兮,看個毛啊!把我當成什麽了?你以為我是街頭耍猴的老頭,專幹坑蒙拐騙,無良至極的事?我是堂堂華山掌門,一言九鼎,決不反悔。”
葉楓終於深信不疑,立即拜倒在地,道:“多謝師父成全。”額頭撞得地板咚咚響。餘觀濤擺手道:“你先別急著謝我,你要娶影兒,須得幫我做好一件事,生活是妥協,更是交易,我讓了你一步,你也要讓我一步,你明白麽?”葉楓點了點頭,道:“我明白。”餘觀濤道:“其實這件事簡單得很,明年正月初八,杭州孤梅山莊莊主‘中流砥柱’嶽重天,嶽大俠六十大壽,你應該知道,武林盟和變革派的關係微妙得很,我無法出現在那種場合,所以你是最合適的人選。”葉楓心道:“我是師父的替身,到杭州最壞的局麵,無非嶽重天冷麵相對,不給我飯吃,隻要口袋有銀子,還餓得死人?”應道:“是。”
餘觀濤道:“變革派深得人心,大有將武林盟取而代之,我們提前布局,縱使變革派取代武林盟,嶽重天想必也會給華山派留有一席之地。”葉楓心道:“師父心思真是謹密,幾十年後的事都料到了。”忽然一股異樣的感覺湧上心頭:“幾十年後?應該是我做華山派掌門啊?師父豈非在為我打算?”道:“弟子決不有辱使命。”餘觀濤笑道:“你杭州歸來,我便給你和影兒舉行婚禮,你覺得怎麽樣?”
葉楓隻覺得全身輕飄飄地,仿佛如根羽毛,隨時會飛了起來,飄上雲端。自言自語道:“我要娶媳婦了,影兒要嫁給我了。”當幸福襲來的時候,不由得語無倫次,不知所雲。餘觀濤取出張麵額一千兩的銀票,遞交給他,道:“買幾套體麵的衣衫,莫讓別人小看了我們華山派。”葉楓道:“是,師父。”餘觀濤歎了口氣,道:“你還叫我師父?你這一去,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來,或許從此不得相見,你連叫我一聲爹爹也不願意麽?”
他說得仿佛生離死別一樣,就連聲音也微微顫抖起來。葉楓一怔,心道:“或許從此不得相見?原來師父和我一樣,高興得過了頭,說話也前言不搭後語了。”恭恭敬敬叫道:“爹爹。”餘觀濤揮了揮手,閉上了眼睛。葉楓走出“朝宗院”,卻看到餘冰影在外麵踱著步子,她一看到葉楓,忽然滿麵通紅,“啊”的一聲,扭頭就走。
葉楓見她神情忸怩,想必她也知道這事,忙一個箭步,搶到她前頭,笑嘻嘻的道:“影兒,影兒。”餘冰影不敢看他,低頭柔聲道:“你速去速回。我等著你……”她一時詞窮,竟說不下去了。葉楓哈哈一笑,湊了上去,在她烏雲般的發上輕輕一吻,道:“等著做我的新娘子。”---第一卷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