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人為刀俎 我為魚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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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時暮色四合,遠處的燈火漸漸地亮了起來,而這條長街的空氣中,卻彌漫著濃濃血腥味,以及未死之人呼叫聲,聽在耳裏,說不出的可怖。葉楓他們從死人堆中拾了些兵器,慢慢退入酒肆。他們知道自己雖然成了武林盟斬殺玄鐵石的刀,但是玄鐵石決計不會坐以待斃,勢必會發起異常瘋狂的反擊。

    所以葉楓他們想達到目的,必須要先消滅玄鐵石,以及上官笑的神都幫。當下最要緊的是,如何在玄鐵石他們的攻擊之下,不僅要能全身而退,還要給他們沉重的打擊。兩人一入店內,就用桌椅矗在一起,將樓下的門窗全部堵死。爾後處理好傷口,又尋了些飯菜,填飽肚子,少不得又痛飲幾杯,不著邊際胡吹一通。

    酒足飯飽之後,夜色終於籠罩著大地,上官笑他們那邊沒有點燈,望過去一片漆黑,沒有任何動靜,死一般的沉寂,或許是不願被他們察覺到部署。兩人反正抱定了血戰到底的念頭,也懶得去猜測那些人在做甚,靜靜的坐在窗口,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廝殺。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見橋那邊慢慢走出十餘人,將躺在地上未死之人,一一刺死,又慢慢走了回去。

    葉楓一拍桌子,用力咬著牙,怒道:“連自己同伴都不放過,果然無恥得緊!”趙魚淡淡一笑,道:“因為在他們眼裏,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人,就不應該存在這個世界上。”忽然間猛聽得號角嗚嗚吹起,跟著驚雷陣陣,整條長街仿佛都為之顫抖,桌上的碗碟受到震動,叮叮當當跳了起來。

    趙魚站起身子,喝掉碗中殘酒,朗聲道:“兄弟,喝了這碗酒,我們盡情一戰。”忽然解開衣裳,露出肩頭一塊巴掌大小的胎記,道:“下輩子碰到肩上有這個的人,便是我的轉世,過奈何橋的時候,盡量不喝孟婆湯,切記切記。”葉楓跟著一飲而盡,道:“好!”

    隻見橋那邊潑溂溂地衝出數十騎馬來,馬上的乘客皆是身穿厚重的黑色盔甲,頭戴製成各種猛獸形狀的鐵麵罩,遮住了整個臉孔,隻露出一雙冷酷無情眼睛。每人手握著一把硬弓,弦上搭著一支利箭。兩人齊齊倒吸了口涼氣。這數十騎衝到離酒肆十餘丈之地,齊齊勒住了馬匹,一人沉聲叫道:“放!”

    數十枚利箭發出淩厲的破風聲,嗖嗖的向酒肆射來。力道甚是強勁,穿透了木質的牆壁,仍然勢力未衰。又將酒肆內的物品撞得粉碎。這些人顯然受過極嚴格的訓練,身手了得,一支箭剛脫弦而出,另一支箭跟著射了過去,劈啪劈啪,片刻之間,一壺羽箭竟射得一支不剩。

    整個酒肆沒有一個完整的地方,千瘡百孔,一片狼藉。裏麵的葉楓他們壓根就沒料到有這一手,不由得大驚失色,高低起伏,縱躍跳竄,拍打著接踵而來的利箭。盡管他們步法精妙,武藝高超,也被這鋪天蓋地的箭疾弄得手忙腳亂,大汗淋漓。那些人一射完羽箭,當即調轉馬頭,返回橋那頭。

    兩人長長喘了口氣,卻發現對方的麵色都如白紙一般的,一絲血色也無。葉楓搖頭苦笑道:“他奶奶的……”話音剛落,橋那邊又響起嗚嗚號角聲,以及如雷般的馬蹄聲。兩人抬頭望去,隻見數十騎急馳而來。和先前那一批騎士一樣的裝束,唯一不同的是,他們手中握的不是強弓利箭,而是一把八尺長短的大刀。

    他們刀尖指地,泛著幽冷的光芒。人人高大剽悍,精神抖擻,一看便知,決非是那些猶如烏合之眾的神都幫教眾。葉楓冷笑道:“這他娘的豈不是程咬金的三板斧麽?方才那招是劈腦袋,這一招當然是鬼剔牙了。”趙魚微笑道:“搞得不倫不類。”隻聽得當頭一騎士大喝一聲,一麵小旗脫手而出,嗤的一聲,牢牢地釘在他們所站立的窗前,旗上寫著一個大大的“拆”字。

    數十騎旋風般衝到了酒肆之前,也不停留,徑自衝了進去,隻聽得砰砰之聲不絕之耳,堆積的桌椅在鐵騎長刀之前,猶如紙糊般不堪一擊,撞得粉碎。葉楓愕然說道:“這搞什麽名堂啊?”趙魚立笑道:“強行拆遷,不正是某些官員的手段麽?”葉楓點了點頭,道:“原來他們是官兵,隻可惜這房子又不是我們的。”

    趙魚道:“正所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說話之間,眾騎士已衝入酒肆,揮動長刀,亂砍亂斫。兩人站在樓上,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些騎士,好像這些人的所作所為,和他們毫不相關。眾騎士似乎和他們達成了某種默契,隻在樓下來回衝撞,並不上樓。眾騎士進進出出數次,整幢房屋已經搖搖欲墜,僅剩下幾根柱子勉強支撐著,眼看不用多久,便要倒塌。

    一騎士喝道:“去!”眾騎士催馬奔出酒肆,在外麵空地兜了個大圈子,又折返回來,手中卻多了根條長長的繩索。繩子的另一端,是個精鋼打製的鉤子。葉楓雙眼發亮,道:“看來上官笑下了好大的本錢。”趙魚道:“他也是救自己啊,如果這件事他處理得幹淨利落,就算少林寺與他反目成仇,也會有其他的巨頭收留他,畢竟洛陽這塊大肥肉,大家都看著眼紅,不想少林寺獨吞。”

    一人縱聲叫道:“走!”眾人手臂揮動,奪奪奪之聲不絕於耳,精鋼鉤子登時鉤住了僅剩的幾根柱子,稍一用力,整個酒肆晃來晃去,發出駭人的聲音。眾騎士雙腳一挾馬腹,數十馬往不同的方向奔了出去,相互發力。隻聽得“轟”的一聲巨響,偌大的酒肆,仿佛一枚被錘子瞬間砸碎的核桃,當即四分五裂,塵土飛揚。

    趙魚道:“我們走!”握著葉楓的手,縱起身子,刀劍揮舞,躍到安全之地。眾騎士拆了房子,亦不停留,隨即拔轉馬頭,奔回橋那邊。葉楓笑道:“三板斧還剩下最後一招,掏耳朵。”趙魚道:“我們的耳朵,幹幹淨淨,無須別人來掏。”他們看似漫不經心,其實全身每一塊肌肉都已繃緊。狗急跳牆,垂死掙紮,玄鐵石他們最後一擊勢必用盡全力,倘若他們扛不住的話,勝利還是不屬於他們!

    可是他們不僅勢單力薄,而且仗以拚命的血性,好像現在玄鐵石,上官笑等人也具備了,所以他們沒有任何優勢,完全處於下風。但是他們絕不會因此而退縮,不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們決不能放棄!或許這一場血戰,就是比誰有耐力,誰不會在關鍵時刻崩潰!幾道耀眼的火箭以奇快的速度,衝到半空,“嘭嘭”幾聲,炸了開來,照得整個長街亮如白晝。

    葉楓偷偷看著趙魚,他手按刀柄,出乎想象的鎮靜。隻有超越了生死,才能坦然麵對一切。嗚嗚的號角聲驟然停止,從橋後湧出數百名人來,盡管每人身上都穿著厚重盔甲,但與那些矯健勇的騎士相比較起來,氣勢卻是天壤之別。原來殺氣騰騰的鐵甲,穿在他們身上,仿佛是極大的累贅。

    眾人身後跟著幾個長相凶惡之人,口中大聲吆喝著,不時明晃晃的刀劍,在空中虛劈幾下,好像是趕著數百頭牛羊,準備到草原上去放牧。葉楓按著長劍,隻覺得一股酸水從小腹湧了上來,鼻子說不出的難受,竟然有想哭的念頭。這些活生生的人,有幾個人能活著回去?上官笑從來就不怕死人。

    大家都以為他貪生怕死,沒有血性,殊不知他能夠坐穩神都幫主十多年,靠的不是向別人達成一個個屈辱的協議,一次次近乎突破底線的讓步,來鞏固自己的位子。他就像一隻嗜血成性,冷酷無情的鯊魚,任何潛在的對手,都被他吞噬得屍骨無存。這次少林寺想把趙魚他們當作斬殺他的利刃,他就把這把刀折斷。

    沒有少林寺這棵大樹的庇護,他照樣能找到靠山。誰都知道他經營的神都幫,吸金能力特別厲害,另外的幾個巨頭,都向他表達出了合作的意願,甚至開出了比少林寺更加豐厚的條件。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既然少林寺沒有容他的肚量,他隻好改旗易幟,另尋出路了。他之所以要對趙魚他們痛下殺手,既是向少林寺示威,又是在提醒未來的老大,洛陽城是他上官笑說了算,拿那些錢亦是合情合理。

    為了這一場血戰,他動用了從不曾用過的力量。上官笑有個酒肉朋友是鎮守洛陽城的總兵大人,平時常在一起吃喝嫖賭,交情也算不錯,聽得上官笑說明來意,又有白花花的銀子落入腰包,哪管得上什麽國法軍記,於是大手一揮,任由上官笑到庫房領取衣甲軍械,並且派了百餘名精銳來助陣。

    他忍不住向玄鐵石望去,見得玄鐵石緊繃著臉,渾然沒有大難臨頭的恐懼。上官笑不由一怔,莫非玄鐵石已經找好了下家,或者壓根就沒把迫在眉睫的危機,當作一回事?玄鐵石昂首看天,天上無星無月,一朵雲彩也無,長街更暗,隻聽得炒豆一般的腳步,劈裏啪啦踩在地上,宛如追魂曲,催命吟,扣人心弦。

    隻聽得玄鐵石冷冷說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和武林盟作對者死!”上官笑險些笑了出聲,暗道:“自己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不想著怎麽去度過難關,反要拿著雞毛當令箭,作威作福,這種人多半是活不長久。”想到此處,臉上情不自禁露出鄙視之意。豈知他的神色被玄鐵石盡收眼裏,一個耳光摑在上官笑臉上,怒道:“你敢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上官笑心裏怒極,暗道:“老子先料理了那兩個雜種,再來收拾你這條走狗。”唯唯諾諾道:“在下不敢。”玄鐵石冷峻,陰冷的目光從他們三人臉上緩緩掃了過去,提高嗓子說道:“我是個眼裏容不下一粒沙子之人,做事曆來公正嚴明,你們倘若和姓葉的一般,自甘墮落,莫怪我不念舊情,出手凶恨。”

    上官笑心道:“難怪他左一個武林盟,右一個武林盟,原來他脫離了武林盟,根本就活不下去。”連忙表態道:“沒有武林盟,哪有我上官笑的今天?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武林盟給予的,誰敢對武林盟不利,我第一個跳出來和他拚命,就連他的家人朋友,也要斬草除根,不留一個活口。”

    他們相視大笑的同時,卻是各懷鬼胎。其實他們心裏清楚得很,他們怎麽會在乎武林盟的聲譽呢?他們隻在乎自己的利益,不要受到任何損害。假如說武林盟是棵參天大樹,他們便是依附在上麵的蛀蟲,靠吸取樹上的營養得以存活。這一場廝殺,完全與正義無關,卻借正義之名,行盡醜惡之事。

    那些神都幫教眾怎麽也想不到,這一戰已經和姚大通,大老虎扯不上任何關係,一將功成萬骨枯,眼下這上千人就是給他們謀取利益,地位的一堆堆白骨。上官笑喝道:“點火!”留在橋上的他百餘名嫡係,燃起了火把,百餘名騎士分成兩隊,弓箭手立在後排,彎弓搭箭,對準了往葉楓他們走去的那幾百人的後背。長刀手往前幾步,封鎖了橋頭。

    誰敢臨陣退縮,便教他身首異處。數百人緩緩向葉楓他們走去,人人眼露凶光,就像一群饑餓的蝗蟲,盯著地裏僅存的幾株莊稼。背後的長刀,利箭就像條無形的鞭子,不停地抽打著他們,催促他們向前。要想活著回去,隻有殺了趙魚,葉楓。趙魚一動不動,冷冷地看著慢慢逼近的眾人。

    他平時好讀書,尤其酷愛讀史書,知道很多時候正義並不能戰勝邪惡,曆史上的黑暗時刻要比光明漫長得多。壯誌未酬,鬱鬱而終的英雄比比皆是,難道他也屬於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悲劇人物?他長長吐了口氣,五指緊握住刀柄,在手指用力的刹那間,信心也隨之而來。既然連大勢都站在了他這一邊,他還有什麽理由退縮?

    那些人離他們越來越近,他忽然發現,這些橫行霸道,為非作歹的地痞流氓,此時眼中充滿了畏懼,恐怖。自己的命運被別人所掌握著,是怎樣的味道?現在他們終於可以體會,以前被他們淩辱的人那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受了。趙魚走上幾步,一拍胸口,大聲說道:“你們不是想拿我的人頭,去換賞錢麽?我就站在這裏!”

    一個剃著光頭的大漢道:“就是拿你的人頭,去換賞錢,玩女人,尋歡作樂,又怎樣?”他的兵器是三股托天叉,素有刀劍克星的稱號,斜斜的往趙魚左脅插去。他旁邊兩人自左右發起攻擊,一人左手執著盾牌,橫在身邊,準備隨時格擋趙魚刺來的兵刃,右手握著一根尺餘長的峨嵋刺,好作偷襲之用。

    另一人的兵器是開山大斧,舞得呼呼作響,掩護著使托天叉那人,背上插著二十四根標槍。三人步法協調,配合默契,顯然相識多年,也不知壞了多少英雄豪傑的性命。趙魚哈哈一笑,道:“來得好!”鋼刀往外一撥,使三股托天叉的人身不由已,鋼叉忽然變了方向,“叮”的一聲,刺在盾牌之上,勁道極大。

    使盾牌那人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子,怒道:“你搞什麽鬼,眼睛瞎了?”使叉之人道:“我又不是故意的。”使開山大斧的怪叫一聲,跳了起來,劈將下來。趙魚足尖一點,從他身邊衝了過去,兩人身子相交之時,趙魚伸出左手,攬住他的腰部,使勁一轉。使開山大斧轉了幾個圈子,大斧終於落了下來。

    使盾牌的道:“你奶奶的……”仰麵朝天倒在地下,整個腦袋被劈開了兩半。使開山大斧的愕然道:“我怎麽砍到他了?”使三股托天叉的滿臉淚水,大吼大叫,鋼叉亂刺,不成章法。使開山大斧的接二連三射出標槍,嗤嗤作響。趙魚不禁惻然生憫,身子一伏,刀尖朝上,挑斷了他們的手筋,歎了口氣,道:“我不想殺你們,走吧。”

    兩人狠狠地瞪了他一會,相互攙扶著退去。忽然之間,兩根利箭從眾人頭頂飛過,射穿這兩人的喉嚨。這兩人發不出任何聲音,軟軟的倒了下去。眾人大吃一驚,轉頭望去,隻見玄鐵石站在橋上,厲聲叫道:“要麽你們死,要麽他們死!”眾人心中均是一凜:“我們幾百號人,還殺不了這兩個人麽?”嗷嗷大叫,向葉楓,趙魚撲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