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唱給情人聽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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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彪冷冷說道:“我還是送你早點投胎轉世,下輩子去做甚麽的世界皇帝。”從佛像上倏地跳起,快刀對著繆宗棠的脖頸,劈了下去。繆宗棠早躍到韋駝菩薩神像頭上,冷冷道:“你遇到了朕,要麽是做服服貼貼的狗奴才,要麽死路一條!”聲音又充滿了盲目驕傲的自信,是不是他在剝奪別人生命的刹那間,總會產生這樣的幻覺?
人在半空的田彪忽然覺得丹田一陣劇痛,似乎有無數把尖刀在腹內攪來攪去,登時眼前發黑,幾乎看不清任何東西,忍不住大叫一聲,如條死魚一般,重重摔在地上。繆宗棠搓著十根有異於常人膚色的手指,坑坑窪窪的臉上有了些笑意,道:“隻可惜我還沒有動手指頭,你的命已經沒有了。”
繆宗棠自從逃離古墓,一直和愚昧無知的鄉民打交道,籌劃多年的皇帝夢幾乎破滅,但此時能夠擊殺田彪,無疑又助長了他的信心,心裏委實歡愉,不由得幹笑幾聲。田彪衣裳濕透,長大的身軀蜷縮成孩童大小,慘白的臉上宛若塗了一層濃墨,隻有兩隻眼珠子,一口牙齒燦然生光,問道:“你在飯裏究竟放了什麽?”繆宗棠道:“油,鹽,還能有什麽啊?”
田彪整張臉都在扭曲,抖動,雙手緊緊扼住喉嚨,仿佛有條繩索勒住他的脖子,不及時拿開就會喪命,葉楓發現田彪手上以及脖子上的肌膚,也變得一片漆黑,想起繆宗棠千變萬化的使毒手段,不禁暗自駭然。田彪喘息道:“不是油鹽。”繆宗裳拍了拍額頭,道:“莫非我把‘斷魂散’當成鹽巴,放了進去?”
說話之間,田彪整個人已經縮成一個通體黝黑的圓球,道:“請……給……我……解……解藥。”繆宗棠道:“我從不帶解藥,更不會給別人任何希望。”抬起一腳,把田彪踢了出去。在空中飛行了數丈,突地“嘭”的一聲巨響,炸了進來,血肉紛飛。一直在空中來回盤旋的老鴉,聞得血腥氣息,不顧殿內有人,一齊紮了下來,各自叼起一塊肉之後,又一隻隻飛了起來。
誰知道才躍起數尺之高,卻好像被甚麽東西當頭擊中,一隻隻掉落在地,在地上翻滾掙紮了幾下,再也一動不動,肉還緊緊叼在嘴裏,根本就來不及咽下腹去。葉楓握劍的手慢慢鬆開,他的俠氣,信心驀地消失殆盡,心裏滿是恐懼害怕,他不過是血肉之軀,拿甚麽來抵擋繆宗棠變化莫測的毒藥?
起風了,淩厲的寒風吹得破敗不堪的門窗時張時合,發出格格的響聲,好像隨時會散架似的。繆宗棠迎風而立,身子如標槍般筆直,雖然冷風如刀,但他的心裏滾燙,滾燙。他從一個個佛像頭頂踩了過去,有朝一日,他也會被工匠雕刻成神像,擺在台子上,受世人千秋萬載的膜拜。他走的時候,雙足貫注勁力,所踩過的神像,無不四分五裂,化為碎片。
此時此刻,他心裏盡是譏諷之意:“你們不過是某些文人憑空想象出來虛幻物事,除了愚弄欺騙世人之外,對世界並無任何貢獻。哪裏比得上朕憑一己之力,開創一個新世界,建立新秩序?”葉楓見他形同癲狂,愈發害怕,隻想盡快離開此地,最好這輩子都別見到這個人,抑或聽到有關這個人的消息,可是又怕驚動了他,引來殺身之禍。躲在神壇下斂住呼吸,一動不動,猶如鑽入風箱裏的一隻大老鼠,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好不尷尬。
就在此時,風中傳來腳步聲,居然往這破廟而來。繆宗棠冷笑道:“今晚就殺個痛快!”坐倒在地,雙手籠在袖子,宛若呆頭呆腦,猥瑣醃臢的鄉下人,再也找不到一絲俯視蒼生,睥睨天下的氣勢。腳步走得近時,已然分辨得出來的是兩個人,而且步法淩亂,氣息沉重,分明就是受了極重的傷。
葉楓猛然心中一沉,暗道:“莫非是他們?求求你們,千萬別進來,這裏麵是十八層地獄!”想出聲示警,但是強烈的恐懼似一隻大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根本就發不出半點聲息,呆若木雞般的聽著腳步踏入寺廟,走到殿內。盡管他看不到他們的容貌,但華貴精致的衣飾,撲麵而來的魅力,除了嶽衝和青青還會有誰?
繆宗棠大聲咳嗽,咳得筋脈暴凸,淚水長流,看上去無法形容的難受。隻有葉楓知道,繆宗棠的心裏在放聲大笑。葉楓緊咬著嘴唇,淚水悄然滑落,他恨自己為什麽會這樣懦弱,為什麽連跳出來阻止他們的勇氣都沒有?嶽衝見得繆宗棠咳得上氣不接下氣,不禁大起憐憫之心,從懷裏取出一瓶藥丸,慢慢向繆宗棠走去,一點點血珠從身上滴落,看來真的傷得不輕。
青青見得繆宗棠長相醜陋,不禁感到害怕,忙別過臉去,不再看他。否則以青青的閱曆和智慧,豈能察覺不到繆宗棠詭異的地方?嶽衝將藥瓶放在他手裏,道:“這種藥或許對前輩的病有所幫助。”雖然他自己站也無法站穩,但仍保持了世家子弟的風度,上身微躬,雙手托著藥瓶,語氣謙遜,好像麵前站著是德高望重的前輩。葉楓心道:“他是十惡不赦的魔鬼!”仍然不敢出聲。
繆宗棠打了個哈哈,道:“你是個好人,一定會有好報。”從瓶中倒出幾粒藥丸,放入嘴裏。嶽衝歎了口氣,從角落裏尋了把掃帚,在左首掃淨一塊空地,攙著青青,兩人並肩坐下,背靠牆壁。葉楓這才看清,嶽衝至少中了十七八刀,深淺不一,遍布全身,一張臉白得嚇人。青青隻是小腹中了一刀,但她這一刀看上去比嶽衝所有的傷加起來都嚴重,鮮血早已將包紮傷口的白布浸得殷紅。青青幽幽道:“姓田的罵葉楓,你何必要多管閑事?”
嶽衝道:“葉楓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忍受別人不尊重我的朋友。”葉楓心中一酸,淚水又流了出來,暗道:“你們也是我的朋友。”青青道:“可是我們和他能做朋友麽?我們和他相識,就是個天大的悲劇。”嶽衝道:“至少我們曾經和他一起大醉過,一起歡樂過,哪怕現在撥刀相向,我還是當他是朋友。”說到此處,歎了口氣,道:“要是現在有一壇烈酒,幾斤牛肉該多好啊,何必忍受零零碎碎的痛苦!”
繆宗棠忽然冷冷道:“我有個辦法,可以讓你不必忍受痛苦。”嶽衝聽出他語音中的殺氣,吃了一驚,抖動長鏈,護住青青,喝道:“什麽辦法?”繆宗棠道:“人死萬事空!”衣袖鼓起,呼呼兩掌向嶽衝擊去。嶽衝動作更快,躍了起來,長鏈抖得筆直,朝繆宗棠心口刺去。繆宗棠嘿嘿幹笑幾聲,袖裏突然升起一縷縷黃色的煙霧。嶽衝已經不及屏息,吸了幾口入腹,說不出的難受,大叫一聲,直直摔了下去。
好在繆宗棠功力失了十之**,嶽衝隻是全身酸軟,頭昏腦脹,一時動彈不得,倒無性命之虞。繆宗棠向青青走去,咬牙切齒道:“賤人,賤人,你勾結葉楓,害得朕霸業落空,朕要你承受世上最無法忍受的痛苦!”伸出十根鐵條般的手指,直直指著青青。原來他痛恨阿繡,故而把青青也當成了阿繡。
青青卻歎了口氣,臉上露出甜美的笑容,道:“我活得太累太累了,是時候揮手告別了。”雙手搭在肚子上,完全是任由宰割的架勢。嶽衝眼睛瞪得滾圓,叫道:“青青,青青!”青青不理會他,輕輕唱著誰也聽不懂,好像是她家鄉的曲子,然而她聲音溫柔多情,神情輕鬆愉快,顯然是首唱給情人的歌。她是不是用這首歌來懷念與嶽衝的這段情?
可是嶽衝一臉迷茫,看上去從來就沒有聽過這首歌,那麽青青的歌又是唱給誰聽的?葉楓熱血上湧,從神壇中衝了出來,一劍向繆宗棠後心刺去,喝道:“姓繆的,我葉楓在此!”繆宗棠頭也不回,左手朝葉楓擊去。葉楓見得他手掌五顏六色,吃了一驚,忙退開幾步。與此同時,繆宗棠右手射出一道光芒,嗤的一聲,射入青青體內。青青卻是沒有任何感覺,仍舊帶著笑容,唱著誰也聽不懂的歌。
嶽衝眼睛瞪到了極致,眼角已有細細的血水流下,叫道:“混蛋,你為什麽要躲?”葉楓無言以對,跨上幾步,長劍遞出,刺入繆宗棠的左脅。繆宗棠哈哈大笑,道:“這暗器叫做‘三天三夜’,在這三天三夜裏,你將受盡折磨,身體會發生不可思議的變化,在痛苦絕望中慢慢死去!哈哈。”葉楓大怒,一劍斬掉了他的腦袋。嶽衝叫道:“他身上一定有解藥!”青青仰頭望著屋頂,眼裏噙著淚水,道:“縱然找到了解藥又如何?我的心已經死了。”
葉楓知道繆宗棠渾身是毒,雖然他已經喪命,但同樣可以置人於死地,不敢掉以輕心,當下割了兩塊布幔,把雙手裹得嚴嚴實實,才敢伸入繆宗棠懷中,小心翼翼地摸索著。嶽衝見他磨磨唧唧,早就一迭聲譏諷他是沒卵子的膽小鬼。葉楓滿臉通紅,隻當什麽也沒聽見,青青笑道:“這個人好像很厲害。”葉楓道:“好像我還沒見過比他更厲害的人。”說話之間,從繆宗棠懷裏掏出數十包花花綠綠的藥粉,以及一本書,幾錠零用的碎銀,再無他物。
這幾包藥粉當然是繆宗棠用來製作各種毒藥的原料,葉楓心裏一陣難過,不敢看嶽衝期待的目光,低下頭去,淚水不停滴在地上。嶽衝大失所望,仍有些不甘心,道:“說不定這書裏有調配解藥的方子呢?”其實他已經清楚地看到封皮上寫的“呂氏毒經”四個大字。青青笑道:“說不定那個人吹牛皮,嚇唬我的呢?”
葉楓心如刀割,咬著嘴唇,道:“對不起,對不起……”一連說了十幾個對不起,心情激蕩,大哭起來,他真的無能為力。嶽衝的希望終於破滅了,一張臉由白轉紅,由紅轉成紫醬色,“哇”的一聲,吐出幾口血來,衝著葉楓吼道:“你不是要殺我麽?為什麽不動手?”葉楓道:“現在不是殺人的時候。”
青青笑了笑,道:“這些年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應付不完的人,從沒有屬於自己的自由,連老天都看不下去了,給了我三天時光,我終於有看到太陽從山巔升起,靜心聽雨水擊打在瓦片聲音的機會,你們為什麽不恭喜我呢?”說未說完,頭頂的瓦片忽然響起爆豆般的聲音,竟是傾盆大雨而下,頃刻之間,雨水順著屋簷流下,在門頂形成一麵密密的水簾。
葉楓目瞪口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青青拍手笑道:“第一個願望達成!”嶽衝道:“我要一輩子和你在一起!”怒火攻心,竟昏了過去。青青斜眼瞧著葉楓,道:“倘若你學會這書上的本領,豈非沒人敢為難你,所有人都得看你的臉色?”葉楓目不轉睛的看著《呂氏毒經》,眼光忽然變得異樣起來。
假如身前有麵鏡子的話,他一定會發現自己的目光像繆宗棠一樣,視天地萬物為芻狗。他情不自禁伸出雙手,一遍又一遍的撫摸著《呂氏毒秋》,很快這書有了溫度。青青凝視著他,心中百感交集,世上哪有甚麽單純無邪的人,隻是沒有碰到讓他動心的東西而已,一旦碰到了,萬丈深淵亦會縱身跳下,柔聲說道:“你為什麽不把它收入懷裏?”
葉楓拿起了書,牢牢抓在手裏。青青忽然驚奇的發現,這本許多人夢寐以求的書,居然化成了粉末,從葉楓指縫間飄飄灑灑落下,不由得吃驚道:“你……你……”葉楓輕輕吹了聲口哨,調皮的笑了笑,道:“要想晚上睡得香,就千萬不能想得太多,有些人行為乖張,神智錯亂,難道不是想得太多的緣故?人,還是活得簡單些好。”青青也笑了,道:“我想去街上買幾件漂亮的衣服穿,你能不能陪我去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