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毒種
字數:6182 加入書籤
青青並不追趕,抬頭看著空中紅彤彤的太陽,眼裏忽然露出異常強烈的恐懼,喉中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多半是惱羞成怒,卻又無可奈何的埋怨。她的身軀並沒有停止漲大,肌膚被硬生生撕裂出一道道長短不一的口子,從裏麵流出一股股墨水般的液體,散發出一陣陣無法形容的臭味,情景可怖之極,當真生平從所未睹。
嶽衝痛恨自己無能為力,淒然叫道:“這該如何是好?”葉楓見得青青對著日頭怒目而視,好不詫異:“她無緣無故瞪著日頭做甚?”青青突然縱聲大叫,聲音宛若沙漠中的旋風,大洋上的海嘯,震得兩人雙耳疼痛難當,腦袋幾乎要爆裂開來,說不出的心煩氣躁。葉楓盤膝在地,四肢放鬆,慢慢調勻氣息,不一會兒便無厭惡之意。
倒是嶽衝有傷在身,加之又關切青青的安危,哪裏靜得下心來驅除雜念?登時身子隨著她的叫聲顫抖起來,五官緊擰在一起,嘔吐不止。青青又叫了一會,身子驀地躍起,雙手向上伸得老長,看她的架式竟是想要把太陽抓在手裏。葉楓一怔,心道:“她想做甚?”天上的太陽好像要有意捉弄她似的,隨即往上一跳,青青的雙手自然就夠不著它了。
青青再度跳起,太陽始終與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懶洋洋的掛在離她頭頂數尺之地。青青被激得暴跳如雷,一次次的不知疲倦的躍起,當然是一次次的徒勞無功。葉楓沒料到青青竟如此執迷不悟,尋想:“這日頭與她有什麽深仇大恨?”見得她笨拙沉重的身體忽上忽下,一張嘴張得極大,一時之間竟無法合攏。
其時太陽逐漸向東方移去,青青也跟著向東奔跑,時不時躍得老高,雙手向上,看來她是不把這太陽抓下來絕不罷休。葉楓腦中突如電光一般閃過一個極其膽大的念頭:“難道她神智混亂,毒性發作,皆是拜太陽所賜?若非如此,她怎會憎恨,恐懼太陽?”一時拿不定主意,看著荒腔走板的青青,不由怔怔發呆。聽得嶽衝尖叫道:“快攔住她!快攔住她!”原來青青再往前數十丈,便是懸崖絕壁。
葉楓一驚,道:“是!”提氣疾奔,片刻間便超過了青青,攔住了她的去路。雙手叉在腰間,笑嘻嘻道:“小姐姐,你到哪裏去啊?”青青“啊”的一聲,躍起丈餘之高,小山般龐大的身軀,遮住了燦爛的陽光,站在底下的葉楓隻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仿佛墮入了無底的深淵,心道:“倘若她壓在我的身上,豈非連老子肚子裏的屎,都要嘩啦啦的擠出來?”意欲出手點了青青的幾處穴道,教她就止停止消停,隻是她模樣大變,哪裏找得到穴位?兩隻手一動不動,僵在半空。
就在此時,半空中的青青又是“啊”的一聲怪叫,正如他所擔憂的,居然向他壓了下來。葉楓急往後躍,青青收不住勢,往地下跌落。葉楓見她渾身腫漲,一旦落在地上,豈不是要摔得血肉紛飛?當下伸出右腳,往她左脅挑去,顯然是想用四兩拔千斤的手段,讓她如一片落葉般輕輕落下。可是他的腳剛伸出一半,見得她身上淋淋瀝瀝流著既稠且臭的液體,不由得心下駭然,禁不住縮回右腳。
眼看青青就要以石破驚天之勢撞上地麵,誰知她伸出一隻手,按在地上,穩穩的固定住身體。葉楓又驚又喜,心想:“她不是腦子壞掉了麽?”正想說幾句哄得青青芳心跳動的話,青青另一隻手翻轉過來,一掌向他麵門擊至,自是腥臭無比。葉楓急忙後退,仍被掌風掃翻了個筋鬥,頭下腳上,額頭腫了個大青包,怒道:“你這個人怎麽狗咬呂洞賓,不識好歹呢?”
嶽衝叫道:“你才是一條見人就咬的瘋狗!”竟忘了自己此時有求於他。好在青青心思不在葉楓身上,一掌逼退了他,隨即蹦蹦跳跳,追逐移動的太陽,離得懸崖愈發近了。嶽衝急得滿頭大汗,道:“快拉她回來!”葉楓見得青青全身流汁,多半有毒,當然不敢赤手空拳去拽她,除非有根極長的繩索,登時急得撓頭搔耳。嶽衝喝道:“蠢貨,難道你不會解下褲腰帶啊?”
葉楓想想也是,抽出褲腰帶,嗤的一聲,抖得筆直,朝青青左腳踝卷去。另一隻手卻牢牢抓住褲腰,唯恐出醜丟麵子。青青無法向前,不由得勃然大怒,轉動身軀,葉楓身不由已,繞著青青奔跑,不一會兒便大汗淋漓,衣裳盡濕,卻仍不肯騰出那隻攥著褲子的手。嶽衝罵道:“王八蛋,你那隻手呢?”葉楓麵現難色,道:“老子一鬆手,就會光屁股啊!”
嶽衝更咽道:“是青青的命要緊,還是你的麵子要緊?”葉楓咬了咬牙,道:“當然是青青的命要緊。”五指鬆開,褲子滑落,露出一條火紅色的褲衩,褲襠中間使金絲繡著一個熱情奔放,媚眼如絲的女郎,以及“官人我要我要”幾個小字,還有兩條既不光滑結實,又不修長的大腿。縱使嶽衝心急如焚,陡然間見到如此滑稽可笑的場景,情不自禁哈哈大笑。
葉楓麵紅耳赤,當做自己耳朵聾了,什麽也聽不到。多了一隻手的力量,青青不僅無法將他轉動,而且反被他勒住身形,一寸寸的遠離懸崖。青青體內毒素被太陽激發,好像心裏有一千條,一萬條瘋狗在撕咬著她,令她六神不安,痛苦萬分,似乎隻有把這火爐般滾燙的太陽抱在懷裏,才能讓她心平氣和,安靜下來。青青暫時不理會太陽,惡狠狠地瞪著葉楓,恨不得一口就將他吞下肚子裏。
葉楓笑嘻嘻道:“有些女人雖然長得不怎麽樣,但很得男人的寵愛,這是為什麽呢?因為她大度寬容,哪怕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是若無其事,滿臉笑容。小姐姐冰雪聰明,如何不曉得這道理?來,笑一個,待會我請你吃烤羊肉。”他竭力想將自己營造出和藹可親的老好人,可是穿著一條令人浮想聯翩的紅褲衩在喋喋不休,分明就是那區心不良,一心想引誘良家女子上床的浪蕩子弟。
青青一聲大吼,躍了起來,整個人似一塊鐵板,壓了下來。葉楓哈哈一笑,道:“好,好極了。”手腕一抖,青青猶如一根輕飄飄的燈草,被拋到了空中。原來葉楓說話之間,早已覷得右邊山坡長著好一大片終年常青的杉樹,枝葉緊挨,密密麻麻,陽光根本就透射不進去。倘若把她扔入林中,豈非不用忍受陽光的煎熬?嶽衝亦看出了葉楓的良苦用心,不禁喜不自勝,道:“好,好極了。”
畢竟青青身軀沉重,在半空中飛行了一會,便緩緩向地麵落去。嶽衝道:“踢她,快踢她。”葉楓笑道:“是你要我這樣做的,我可不是那種辣手摧花,不懂憐香惜玉的無恥小人。”拾起幾塊石頭,嗤嗤有聲,射在青青身上。青青骨碌碌的翻著筋鬥,跌入林中。就在她即將落地之時,葉楓早搶了進來,抖動纏在她腳腕上的褲腰帶,將她高高懸掛在一根極粗的樹杈上。青青動彈不得,連聲怒吼。
葉楓撿回褲子,套在腿上,又尋了根柔軟有韌性的長草,權當褲腰帶。雙手抱肘,笑眯眯的看著青青,笑道:“小姐姐,請稍安勿躁,作為女孩子,更要沉得住氣,嘿嘿。”青青瞪著血紅的眼睛,牙關相擊,格格作聲,顯然憤怒到極點。葉楓心頭大痛,但表麵仍然嘻皮笑臉,玩世不恭,道:“你現在恨我,我並不怪你,因為你還是年輕,比不上我見識多廣,但以後你總會感激我。凡事講究循序漸進,太急了不得要出亂子?”一邊說話,一邊注視著青青。
忽然之間,一道道長短不一的口子不再流出液體,而是一縷縷氣味嗆人的白色煙霧。這些煙霧一碰到翠綠翠綠的葉子,葉子登時似被火烤煙熏一般,很快枯萎凋謝,不一會兒,煙霧迷漫,再也不見了青青。葉楓心下害怕,一步步退出林子。嶽衝怒道:“你為什麽要出來?你為什麽要出來?我~操~你奶奶的!”葉楓猶豫了片刻,咬了咬牙,又衝了進去。
起風了,大風,很快~吹散了濃霧。
葉楓忽然驚奇地發現,青青又恢複了以前嬌弱動人的樣子,身無寸縷,一動不動躺在地上,微閉著雙眼,仿佛剛剛睡過去了一般,隻不過臉色蒼白得可怕。葉楓不覺心中一酸,忙解下身上的大衣,蓋在她身上,隨即雙掌貼在青青背心“靈台穴”上,將真氣送入她體內。
青青慢慢睜開雙眼,吃吃笑道:“該死的小壞蛋,你又吃我的豆腐了。”想摑他一巴掌,卻無論如何也舉不起手來。葉楓抬手在自己臉上打了幾下,道:“看到吃不到,這才難受呢。”青青道:“就是讓你吃不到,你才會想念我一輩子,得不到的永遠是最珍貴的,你說是不是?”眼角流出了淚水。
葉楓知道她心裏想什麽,道:“天真藍。”青青抬頭看著天空,原來方才煙霧腐蝕了樹上的葉子,陽光又照射進來,柔聲說道:“我既看到了日出,又有你們在我身邊,我是個幸福的人。”忽然雙手一緊,原來嶽衝手腳並用,爬到了她的身前,緊緊抓著她的雙手,眼圈發紅。葉楓更是難受,轉過頭去,林子的外麵,立著十幾座墳墓,裏麵葬的是什麽人?生前是名聲顯赫的大英雄還是默默無聞的小人物?
可是不管什麽樣的人物,結局都是塵歸塵,土歸土。想到此處,葉楓心如刀割,淚水流了出來。嶽衝“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青青微笑道:“人生,不是生離,就是死別,就像大家一起吃飯,總有人不勝酒力,提前離席的,你知道我是不太會喝酒的,我隻不過是出去透透氣,很快就會回來的。這個世上少了像我這樣美麗動人的女子,男人們豈不是要煩躁得發瘋?”
嶽衝抽泣著道:“你是千杯不醉,永遠不會醉的。”青青歎息道:“傻瓜,大海都有幹涸的時候,況且是人?”嶽衝低下了頭,一時黯然無語,他何嚐看不出來青青已經到了油竭燈熄的境地?青青微微一笑,道:“我有些話想對你說。”嶽衝聽她語氣沉重,似是在交待遺言一般,心頭一凜,道:“好。”葉楓識趣地走到遠處,天仍是那樣的湛藍,陽光仍是那樣的明媚,隻可惜如花般動人的生命即將凋謝。
冷風吹了過來,如寒冰一般,冷冷的,一直冷到他的心裏,他忽然熱血上湧,跳了起來,衝出數十步,抱住一棵大樹,一隻手塞入張開的嘴巴,恰好堵住了湧到喉嚨的哭泣聲。青青歎了口氣,柔聲道:“我想家了,想吃我媽親手做的重陽糕,蘿卜條,薰魚幹,黴豆腐……想聽聽我爹爹的嘮嘮叨叨,我好多年都沒回家了,我甚至不敢回家,因為我怕給爹媽丟人,怕街坊鄰居指著我的脊梁罵,爸爸媽媽,我真的好想你們,你們身體還好麽?”
嶽衝道:“你的爹媽就是我的爹媽,我會把他們接到杭州,讓他們過上幸福安祥的晚年。”青青道:“他們是鄉下人,種幾畦小菜,養些雞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習慣了寧靜的生活……我喜歡城市的繁華,卻不喜歡它的冷漠。”嶽衝道:“既然你不喜歡城市,我們就到鄉下過著隱居的生活。”
青青低聲吟道:“章台路,還見褪粉梅梢,試華桃樹。惜惜坊陌人家,定巢燕子,歸來舊外。黯凝佇,因記個人癡小,戶窺門戶。侵晨淺約宮黃,障風映袖,盈盈笑語。前度劉郎重到,訪鄰尋裏。同時歌舞,惟有舊家謝娘,聲價如故。吟箋賦筆,猶記燕台句。知誰伴,名園露飲,東城閑步。事與孤鴻去,探春盡是份離意緒。宮柳低金縷。歸騎晚,纖纖池塘飛雨。斷腸院落,一簾風絮。”
念到最後,她眺望遠處,癡癡發呆,此時此刻她的心已經飛到了那個遙遠的小山村,那裏才是她的根,才是她的歸宿。盡管她平時遊戲人生,長袖善舞,心中卻始終深藏著濃濃的鄉愁。月是故鄉明啊!嶽衝忽然覺得心似針刺般的疼痛,為什麽他不思念家鄉?難道因為他躲避厭倦家的緣故麽?她慢慢收回目光,幽幽道:“冤家啊,倘若我沒有遇見你,我怎會死於非命,不得善終?”嶽衝麵色變得相當難看,他當然知道青青口中所說的冤家,並不是他。為什麽他放下身段來百般跪舔,卻一直走不進她心裏?
隻可惜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的父親不僅操控了青青的命運,而且也是她最愛的男人。青青最大的夢想是,能夠風風光光嫁入嶽家,做嶽重天的妻子,她也一直認為,她和嶽重天是同一類的人,都是有野心,有才能,有手段,他們倆的結合,簡直是天作之合。
但嶽重天卻始終對她保持著一定的警戒,始終把她當成渲泄**的玩物,從不對她流露出任何感情,或許在野心家的心裏,有同樣野心的人最值得防範。要對付這種人,隻有把她踩到深深的泥濘之中,讓她一輩子都觸摸不到翻盤的機會。倘若把這個工於心計,心狠手辣的女子迎進嶽家,將是嶽家最大的災難!
嶽重天必須要替嶽衝著想,一旦讓這個女人生出兒女,在可以預見的將來,嶽衝要麽是死於非命,要麽是遠走他鄉,決無機會繼承他打拚下來的江山,因此他未雨綢繆,逼迫青青服下某種藥物,讓她永遠做不了母親,所以青青絕望,對嶽重天恨之入骨。想盡一切辦法去報複嶽重天。
在偶然一次的機會,她碰到了嶽衝,於是她使盡渾身解數,極力誘惑,讓他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她相信嶽衝這輩子已經無法容納別的女人了。她雖然即將死去,但她會用另一種的方式掌控嶽衝,她甚至可以想象,在不久的將來,嶽衝也會在悲傷,痛苦中絕望地死去,因為他一直得不到愛,所以才會對她如此依賴,更因為她不知不覺在他的心中播下了毒種。
種子茁壯生長的時候,便是嶽衝死亡之日,而她逝去的生命,就是讓種子快速發芽的那一桶水,那一堆肥料。盡管她知道嶽衝用盡所有熱情來深愛著她。但她不敢接受這份愛情。她隻有心中充滿仇恨,才能狠得下來去摧毀嶽衝,他的確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好男人,但誰叫他是嶽重天的獨生兒子呢?
隻有嶽衝死了,才能給予嶽重天最致命的一擊!她愛錯了人,嶽衝何嚐不是如此?麵對熾熱迷離的愛情,有幾個人是保持頭腦清醒,眼睛不受蒙蔽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