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不是冤家不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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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楓呆呆出了一會兒神,轉身緩緩離去。一時不知該去何處,漫無目的亂走一通。眼前風景如畫,美不勝收,走走看看,沾花惹草,好不風流。忽然間見得雲無心背對著他,站在遠處溪邊一棵樹下,腦袋低垂,也不知在想什麽。輕風夾帶樹葉鮮花,落在清澈的水麵上。烏雲般的長發散落在肩上,加之苗條纖細的身材,葉楓明知她長相醜陋,卻禁不住口幹舌躁,怦然心動。當下采了一束鮮花,躡手躡腳走了過去。
才走了十餘步,聽得頭頂有人冷笑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不自量力!”葉楓本來心虛膽怯,霎時間麵紅耳赤,叫道:“我英俊倜儻,玉樹臨風,哪一個亂嚼舌根說我是癩蛤蟆,有本事出來走幾步……哎喲……你們要做甚麽?”兩名男子倏地從濃密的樹葉中躍出,兩把火焰一樣湛藍的彎刀,一左一右擊將過來。正是那對護衛雲無心的孿生兄弟。
他們突然襲擊,便如雷轟電閃一般,待到葉楓警覺的時候,已經離他極近。淩厲的刀風吹得他毛發悚然。樹下的雲無心轉過頭來,拍手笑道:“江湖傳言我和你關係密切,幾乎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他們很不服氣,想要看看你究竟配得配不上我?”葉楓大駭之人,急忙低腰伏身。雲無心歎了口氣,意味深長道:“腰杆不夠硬朗,雙腳站不穩的男人,我是絕對看不上的。”
葉楓被她一激,登時氣忿不平,叫道:“誰腰酸背痛腿抽筋了?我頂天立地,屹立不倒。”斜眼向上觀望,隻見兩把彎刀來回交錯,倘若貿然站直身子,勢必受到致命一擊。但是懦弱無能的大帽子他又不想戴。葉楓眼珠子一轉,見得丈餘開外的地上躺著一根手指粗細,三尺來長的枯枝,猶如一把的出鞘之劍。葉楓不禁心頭大喜,暗叫天助我也,猛地伸長頭頸,徑往刀刃撞去。
孿生兄弟想不到葉楓居然自尋死路,又沒有得到雲無心格殺當場的指示,忙不迭縮手撤刀,回頭向雲無心望去。雲無心見他們泥古不化,不由得氣惱不已,叫道:“這種卑鄙無恥的小人,早就死有餘辜,你們不許同情可憐他!”葉楓長笑一聲,陡然間加快腳步,從兩人之間的空隙衝過去,伸手去抓那枯枝。孿生兄弟察覺到了葉楓的意圖,兩把彎刀同時擊下,往葉楓伸出的右手斬去。
葉楓左腳反踢,被足尖帶起的泥沙,猶如急射而出的暗器,往孿生兄弟打去。發出嗚嗚的響聲,竟有千軍萬馬殺到近前的氣勢。孿生兄弟不由得臉上變色,他們本來想給予葉楓重創,豈知形勢瞬息萬變,轉眼間自己卻已騎虎難下。若是執迷不悟,不僅傷害不了葉楓,反要被劈麵而來的泥沙打成篩子一樣。急忙淩空轉身,手上連連催勁,刀光如虹,勁力強勁,一粒泥沙也無法接近他們。雲無心不怒反笑,道:“很好,很好。”
聽她的口氣,好像葉楓能夠拿到枯枝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孿生兄弟飄然落下,手提彎刀,一步一步向葉楓走近。葉楓見得雲無心喜眉笑顏,一雙眼睛閃閃發亮,難飾得意。知道自己被她耍了,心裏極是不忿,尋思:“哼,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片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招惹老子?誰不知道老子心胸狹隘,睚眥必報?別怪老子出手無情,來做偷走你的心的小毛賊,教你一輩子失魂落魄,六神無主。”當即主意已定,昂首大笑數聲,笑得不懷好意。
雲無心愕然道:“你笑什麽?”葉楓左手叉腰,右臂抬起,枯枝指著孿生兄弟,喝道:“站著不許動!”孿生兄弟眉頭緊鎖,臉現怒色,道:“你又想搞什麽花樣?”葉楓凝視著雲無心,笑嘻嘻的道:“聽說雲姑娘……”孿生兄弟異口同聲打斷他的話:“放肆,是聖姑!”葉楓搖搖頭,捂著鼻子叫道:“你們放的屁真臭!”孿生兄弟怒氣衝天,揮動彎刀,厲聲喝道:“你胡說甚麽?”雲無心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邊笑邊搖頭,也不知是鄙視葉楓的粗俗無禮,還是暗自歎息孿生兄弟過於刻板,竟被葉楓玩弄於股掌之上。葉楓鼓腮吹了一口氣,額頭幾綹頭發飄逸飛揚,更顯得他靈動活潑,一雙眼珠子卻始終凝視著雲無心,緩緩說道:“她明明是娉娉嫋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怎麽是俗不可耐,愚蠢無知的七大姑八大姨呢?你們還敢說沒有放屁?”孿生兄弟肺都快要氣炸了,咬牙切齒道:“你張冠李戴,顛倒黑白,聖姑又不是七八姑八大姨!”
葉楓又歎了口氣,道:“哪個女人不想青春永駐,芳顏不老呢?誰樂意被別人開口閉口叫姑叫姨呢?就像我有時被別人叫大叔,便有腰彎背駝,額頭長皺紋,鬢角生白發的感覺。況且在某些心地陰暗的寫書老先生筆下,姑姑和阿姨都是自私自大,貪婪無恥,為了替表哥表妹謀取不當利益,暗地裏陷害嫁禍男豬腳的反派角色。”雲無心的臉拉得老長,突地抬起一掌,擊在樹身上,震得樹葉一片片落下。孿生兄弟暴跳如雷,跺腳叫道:“不學無術的混賬東西,聖姑是崇高無上的稱呼。”
葉楓撇了撇嘴,哈哈大笑,道:“你們不是睜眼說瞎話麽?難道你們看不出來她隻想做天真爛漫,坦率單純的小姑娘?她根本就不想麵無表情,坐在神壇上,不食人間煙火。”孿生兄弟半信半疑,不自禁的往雲無心望去,道:“怎麽可能呢?”葉楓整理衣裳,躬身行禮,一本正經說道:“在下華山派葉楓,拜見聖姑。”雲無心惡狠狠的瞪著他,一雙妙目幾乎要噴出火來,怒道:“我有那麽老嗎?”葉楓連連擺手,道:“不是的,不是的,你今年十八,明年十七,後來十六……”
雲無心眼中的怒火忽然化為一片柔情,道:“算你識相,不過你能不能不要太肉麻了?聽得我想要吐了。”說著大笑起來,雙手連拍大樹,心裏的喜悅,實是難以形容。孿生兄弟難以置信,瞠目結舌。葉楓搖頭聳肩,放鬆肌肉,又恢複到放蕩不羈,肆意妄為的浪子模樣,伸出右手食指,衝著雲無心勾了勾。眼神迷離,好像惡狗見到了肥肉。雲無心素來地位崇高,受人尊重,誰敢在她麵前做輕薄無禮的舉止?
孿生兄弟大驚失色,瞪大眼睛,叫道:“無恥小賊,你想做甚?”握刀的手背青筋凸起,恨不得將葉楓剁成肉餡。雲無心皺了皺眉頭,道:“你們不要大驚小怪好不好?難道他會吃了我不成?”孿生兄弟想不到雲無心居然向著葉楓,一時無言以對,張大嘴巴,說不出一個字來。雲無心看著葉楓,吃吃笑道:“莫非你想我吃飯?”葉楓抬頭看著一朵朵飄動的白雲,道:“今晚定是風清月朗,我想請你一起數星星。”
他情不自禁拍著手掌,歪著脖子唱道:“天上星,亮晶晶,好像姑娘眨眼睛。女人心,海底針,怎麽猜也猜不透。”他眼裏忽然閃動著奇異的光芒,好像夜空中最亮的星,足以迷倒世間最驕傲高冷的女人。雲無心嫣然一笑,道:“現在談晚上的事還早,你方才聽說我怎麽了?莫非有人在背後亂嚼舌根,講我的壞話?”神情急切無比,此刻哪裏是心狠手辣的魔教聖姑,分明是個愛聽小道消息,介意別人評論的鄰家女孩。
葉楓道:“聽說雲姑娘在武學方麵極有造詣……”雲無心笑得合不攏嘴,問道:“你聽誰說的?”葉楓道:“一個朋友。”雲無心沉吟片刻,笑道:“相傳一個朋友或者一個親戚,堪稱天下底最神通廣大,本事了得之人,沒有他們不認識的人,搞不定的關係,打聽不到的消息。”葉楓點頭笑道:“不錯。在下有些劍招似懂非懂,想請雲姑娘指點迷津。”連連作揖,態度誠懇。雲無心右手一揮,大咧咧道:“好說,好說。”葉楓道:“獻醜了。”提起枯枝,斜斜上揚。他整根右臂亦是歪歪斜斜,好像全無力氣。
隻有內行的人才看得真切,他的力氣聚集在手肘關節處,不用時靜若處子,用時則動若脫兔。他持劍的手法,顯然不是華山派的。雲無心笑道:“你會峨嵋劍法?”葉楓就等著她這句話,忙不迭地把準備好的言語說出來:“沒辦法啊,人緣好,吃得開,走到哪裏都有兄弟朋友,紅顏知己。”雲無心麵色微變,冷冷說道:“哼,紅顏知己,一定是關係非常的好啦?”情不自禁透出一股酸意。葉楓心裏暗自大笑,臉上卻擺出一本正經的樣子,道:“天機不可泄露。”
雲無心大怒:“你……你……”忽然發現失態,不由得羞不可抑,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麽會莫名火起。葉楓長笑一聲,枯枝左劃右劃,如執筆在紙上寫字,瀟瀟灑灑地在空中劃過數十道長短不一,形態優美的弧線。遠遠望去,既似飄飄揚揚,無聲無息滋潤天地萬物的春雨,又似在水麵蕩起漣漪的柳枝,煞是好看。雲無心定了定神,道:“春暖花開?”原來峨嵋派創派祖師清歡師太出家前是名門閨秀,博學多才,每招每式所起的名字皆是富有詩情畫意,寓意深刻雋永,讓人浮想聯翩。
葉楓笑道:“有眼光,不錯!”身軀仿佛似被無形的鞭子抽打,忽然快速轉動起來,臉龐對著太陽的方向,笑容滿麵,手舞足蹈,好像遇到極其開心的事。葉楓扯著嗓子唱道:“萬道金蛇照大地,冰雪融化鮮花開。脫掉棉襖穿春衫,腳步輕快追姑娘。脫單成功誰開心,除了爸媽還有誰?”衣袂飄動,竟有少許瀟灑豁達的風度。雲無心噗嗤一聲,笑了起來,道:“呸,臉皮真厚。”葉楓身子越轉越快,先是額頭沁出密密汗珠,接著汗流夾背,不一會兒衣裳盡濕,如同從水裏撈出來一樣。手中的枯枝看似雜亂無章,其實攻防有序,找不到一個破綻。
雲無心皺著眉頭,叫道:“喂,你是不是瘋了?”葉楓穩住身形,問道:“難道我錯了麽?”雲無心聳了聳肩,攤開雙手,一臉的無奈,道:“大叔,拜托你弄清原委,不要自作聰明,好不好啊?”葉楓歎了口氣,道:“陽春三月,萬物複蘇,心曠神怡,蹦蹦跳跳,不應該這樣的麽?”雲無心搖頭道:“就你這上竄下跳,神情猙獰的樣子,我還以為你被臭蟲、跳蚤咬得忍無可忍,狂性大發呢?哼,你多久沒洗澡了?沒有一個月至少也有半個月了。”一邊說話一邊捂著鼻子。
葉楓擺手說道:“姑娘冤枉在下了,在下別無所愛,就愛洗澡。有道是人在熱水泡,賽過當皇上。我左搓搓右搓搓,胳肢窩、脖子後,就連耳根也清洗了,一點垢泥看不到,肌膚亮得猶如白月光……”說到此處,有意要證明自己所言不假,卷起左臂衣?,手指用力在肌膚上搓了幾下。豈知垢泥從指尖簌簌落下,換做他人早就無地自容了,偏偏葉楓膽大皮厚,常常把喪事當作喜事辦,雲無心還沒有來得及出言譏諷,他已經替自己找到了說辭:“但是這次是特殊情況,不具備任何代表性,因為我一直連蹦帶跳,大汗淋漓,不免有些髒東西。”
雲無心歎了口氣,道:“大叔啊大叔,你是不是覺得撒嬌賣嗲裝嫩很可愛啊?你這樣做,隻會更油膩更猥瑣。”她左手食指點著自己的鼻子,格格笑道:“我才是初升的太陽,青春年少,撒嬌賣嗲裝嫩的人應該是我啊。”葉楓叫起屈來:“我不但沒有脫發禿頭,大腹便便,而且一直粗茶淡飯,努力排油,最重要的是我積級向上,開朗樂觀,知道自己的年齡到了尷尬的地步,卻從來沒有忘記,即使生活苟且,充滿荊棘和坎坷,但是我還有屬於自己的詩和遠方。像我這種淡泊超脫的人,分明是清新淡雅的小白菜,怎能是圓滑精於人情世故的油膩大叔呢?”
孿生兄弟不約而同看了對方一眼,心中所想的是同一件事:“這個人的屁話歪理真多,簡直是老母豬脫抹胸,脫了一套又一套。不過能夠抱得美人歸的好像都是這種大話連篇,不著天際的男人。我們倆兄弟一輩子孤伶伶的,多半跟不會哄女人開心有極大關係。”臉上情不自禁露出悲傷之意。雲無心見他喋喋不休,自吹自擂,心裏卻沒有產生厭惡之感,反而說不出的新奇。平時在她身邊都是些什麽人啊?不是冠冕堂皇,衣冠楚楚的陰謀家,便是墮落放縱,道德倫喪的敗家子,何曾有過流移窮困,朝不保夕,仍談笑自若,沒心沒肺的活寶朋友?一時之間,竟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然而她畢竟是處尊居顯的魔教聖姑,與葉楓的地位有乘雲行泥之別,倘若她表現得過於熱情,豈非掉了自己的身價?強忍著笑,板起麵孔,凶巴巴說道:“你就會春暖花開這一招麽?”葉楓見她麵若寒霜,咬牙切齒,但絕不是想表達厭惡憎恨,而是竭力不讓歡樂從心底排山倒海般迸出,心想自己的偷心計劃成功了大半,倘若再添油加醋,便可教雲無心神魂顛倒,對他念念不忘了。伸出三根手指,笑道:“還有三招。”枯枝嗤的一聲,揮了出去,枯枝隨著手臂擺動,忽上忽下,左右盤旋。
孿生兄弟撇了撇嘴,心道:“平淡無奇,不過如此。”突然之間,耳畔嗡嗡作響,隻見葉楓手中的枯枝幻化成起伏不定的山巒,茂盛繁密的森林,曲折蜿蜒的道路,當真千變萬化,層出不窮。他們以為眼花了,不停揉著眼睛。葉楓手臂轉動,枯枝畫起了一個個圈子。他勁道連綿,枯枝冒出了嫋嫋白煙,那一個個圈子猶如水麵蕩起的波浪,在陽光下閃爍不定。雲無心雙眉一軒,笑道:“在水一方?”葉楓道:“是了。”朗聲吟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雲無心聽著聽著,胸口倏地似給大鐵錘重擊一下,忍不住低下頭去。眼前忽然一片紅光,原來腳下清澈的溪水清晰無誤地還原出她滿臉通紅的嬌羞之態。葉楓仍在吟道:“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她的心突突亂動,難以平複,隻覺得一陣惱恨,一陣歡喜,交替複雜,渾身無力,尋思:“他害得我難尷,做不了人,我一定要他好看。”忽然間映在水裏的自己的影子漸漸模糊起來,伸手一摸臉頰,眼眶一片潮濕。敢情心慌意亂之時,不知不覺流出淚水,一滴滴落入水中。
正不知如何是好,偏偏葉楓又不懷好意的補了一句:“雲姑娘,在下這一招使得怎樣?有沒有需要改進的地方?”雲無心不敢吱聲,愈發慌張,從頭發流下的汗水,滴滴答答落在水中,宛若下了一場急雨。葉楓抖動枯枝,刺了出去。這下他的動作異常緩慢,好像手腕懸掛了塊千斤巨石,或者碰到了極難決斷之事,不知是就此罷休,還是鼓足勇氣,更進一步?葉楓提氣吟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雲無心定了定神,厲聲喝道:“殺了他!”(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