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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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楓埋葬了餘觀濤三人,感念楊潔恩情,悲自心來,伏地大哭了一場。在墓邊搭了個草廬,一邊守墳,一邊養傷。白日行整頓門戶,事務繁瑣,沒空陪他,隻每天派人送來三餐酒食。如此過了十幾天,身上之傷已經愈合,於是一人一劍,悄然下山。來時秋風蕭瑟,去時初冬時節,恍若隔世。葉楓四下打聽餘冰影的消息,卻一無所獲,不知她人在何地。他又無處可去,便買了匹瘦馬,衝州撞府,遊山玩水,不時行俠仗義,懲治宵小,倒落得逍遙自在。

    期間他也動過去找雲無心的念頭,但是他好不容易獲得自由,何必又卷入另一個漩渦?這一日他到了湖北省荊州境內。時值黃昏,天上鉛雲密布,朔風怒號,眼看就要下雪。葉楓肚子饑餓,隻想著尋店吃飯,行了三五裏,見路邊搭著十餘間二層瓦房,一麵酒旗掛在大樹上,店門口支了口大鍋。灶內柴火燒的正旺,鍋裏燉著蓮藕排骨湯,香氣撲鼻,遠遠就能聞到。旅人無不被這味道吸引,再也不想趕路,紛紛來此吃飯投宿。

    湖北省土地肥沃,盛產蓮藕,每逢冬天,人們吃藕養生,已成風俗。葉楓在門口喝了兩碗排骨藕湯,隻覺得全身熱烘烘的,舒暢無比,步入店裏。他到二樓尋了副靠窗座頭,酒保奉上菜單。都是當地特色菜。葉楓聽從酒保推薦,選了豬血芋頭、千張扣肉、荊州魚糕、板栗燒雞,以及小店自釀的米酒。不多時酒菜上桌,農村家常菜,不吝油鹽調料,汁濃芡亮。芋頭溜滑,豬血暖心,肉魚酥嫩。每道菜皆似自成一派,放縱不羈的遊俠浪子,吃在嘴裏,別樣滋味。

    葉楓自斟自飲,外麵已經紛紛揚揚,下起鵝毛大雪,不一會兒,漫山遍野,銀裝素裹。幾人冒雪在田裏挖掘蓮藕,大雪過後,市麵上菜蔬短缺,必然能賣上好價錢。做人忙忙碌碌,不過貪圖碎銀幾兩。忽然間聽得鞋子踩雪的聲音,見得兩人張著油紙雨傘,從大路往酒店走來。老板早快步迎了出去,笑道:“張員外,不在家裏烤火?”舀了兩碗蓮藕排骨湯,遞給他們。

    張員外嗬嗬大笑,道:“送錢給你,你不高興麽?”他們喝了藕湯,“踢踢塌塌”走上樓來,占據與葉楓相鄰的一張桌子,點的酒菜跟葉楓大同小異。兩人皆是裘皮大衣,長筒牛皮靴子,腰係玉佩,一看就是混得不錯的頭麵人物。一個蓄著八字胡,看起來一團和氣的人,指著在田間挖藕的人,問他的同伴:“老張,這些人都是給你幹活的麽?”張員外神色得意,道:“個個都是身強力壯,鐵打一般的男子漢。”

    八字胡笑道:“這些人我全要了。”張員外道:“薛老板,我有些想不明白了,你要派人去徽州府,我底下婆子,老奴多的是,為什麽非要挑選勇武男子呢?又不是上戰場殺敵。”正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葉楓不由得心念一動,尋思:“莫非有什麽陰謀詭計?”又見他們肥頭大耳,肌肉鬆馳,並非在江湖打滾的人,忍不住啞然失笑,心想:“我恁地疑神疑鬼,不過是尋常人物在洽談生意。”

    薛老板道:“我也是受人委托,其中原因不得而知。反正是遵紀守法的生意,你我穩賺不賠,何必要追根刨底呢?”張員外笑道:“小弟口無遮攔,罰酒三杯,薛老板莫跟我一般見識。”兩人有說有笑,聲音很大,一字不漏的傳入葉楓耳中,想不聽也不行。葉楓聽了七八分明白,原來有個神秘大老板,不知出於什麽原因,居然要雇數十名青壯男子去徽州吃喝玩樂。

    葉楓尋思:“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這大老板花錢的法子,當真古怪得很。”兩人吃了小半個時辰,算了酒錢,結伴去了。葉楓不緊不慢,坐到一更將盡,才回房泡腳洗臉,上床歇息,大雪仍下不停。睡到中夜,忽聽得窗框“篤篤”作響,似是有人敲打窗戶。葉楓驀然驚醒,一躍而起,推開窗門,見得一隻大鶴,立在雪中,歪著腦袋,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鶴嘴叼著塊淺藍色的絲巾,上麵有一點點的血跡。葉楓腦子“嗡”的一聲,嘶啞著嗓子問道:“是不是她叫你來的?她是不是出事了?”大鶴眼珠子轉動幾下,也不知想表達什麽。葉楓穿好衣服,帶上長劍,在桌上擱了塊碎銀,權當房錢,跳了出去,道:“她在哪裏,你帶我去。”大鶴“啊”的一聲,撥起身軀,騰空而起。葉楓跺腳叫道:“你好意思讓我走路?”

    大鶴懶得理他,扇動翅膀,頃刻之間,不見蹤影。葉楓道:“你什麽意思?不想我幫忙,就別打擾我睡覺。他媽的,老子正做夢操辦百歲壽宴,九十歲的大老婆,十九歲的小老婆,六十歲的長孫子,二個月大的小兒子,一發向我祝壽,賓客盈門,紅包收到手軟,端是熱鬧非凡,全讓你這隻臭鶴給搞砸了。”拾起落在地上的絲巾,一股淡淡的清香衝入鼻中。

    刹那間,與雲無心相處的那段旑旎時光,登時湧上心頭。如今雲無心有難,他決不會袖手旁觀。但是他也知道,隻要他一出手,來之不易的自由身,又將化為泡影,今後又將深陷無窮無盡的江湖殺戮。他仰頭高呼:“臭鶴,你一言不發,拍屁股走人,我怎麽去找她?”口中兀自喃喃不休,衝風冒雪,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走去。漫天風雪,分不清方向,胡亂行走。

    葉楓走了一會兒,衣裳已濕,架不住寒冷,牙齒格格響。忽然聽得有人大聲呼喊他的名字。葉楓大吃一驚,循聲而去。走到近處,隻見一個鬥戴鬥笠,身披蓑衣的老翁坐在溪邊垂釣,口裏不停叫著他的名字,一條魚也沒釣上來。他身邊擱著一隻紅泥炭爐,砂鍋裏燉著粉絲狗肉,方圓百步,盡是誘人的肉香,把葉楓腸子差點給勾了出來。葉楓道:“老丈,你認識我麽?”

    老翁橫了他一眼,從蓑衣裏麵掏出一塊漆成白色的木牌,上麵寫著“葉楓來問,一個問題十兩銀子,有錢即答,無錢叫他滾蛋,概不賒欠。”字跡娟秀,顯是出自女子之手。葉楓怒道:“十兩銀子一個問題,當我是渾身肥肉的大牛牯麽?我為什麽要問,關我什麽事?”老翁道:“你就是渾身肥肉的大牛牯,你既然不想問,來這裏做甚?”伸出一隻長著粗繭的手,示意他趕緊掏錢。

    葉楓道:“出力又出錢,簡直豈有此理!”極不情願地掏出十兩銀子。老翁道:“你我素不相識。”葉楓本想問:“既然你不認識我,喊我名字做甚”,轉念一想,要多付十兩銀子,實在沒必要花這筆冤枉錢,登時抑製住好奇,道:“有人叫你在這裏等我?”又付了十兩銀子。老翁道:“嗯。”葉楓道:“她叫你對我說什麽?”老翁道:“她說你跟水裏的魚一樣,都隻擁有片刻的記憶,一轉眼便把人忘幹淨了。”

    葉楓心道:“她埋怨我這麽久,都不去找她。”嘴上問道:“她又說什麽了?”接二連三的付錢。老翁道:“好久不見,你願意見她麽?”葉楓見事已至此,推脫不得,笑道:“我若是不想見她,就躺在床上不動了。”他不能因為蘇雲鬆一句“你自由了”,就忘了理想,退縮不前,享受生活,他想要守護江湖,三巨頭就是他最大的敵人,他已經休息了很久,是時候集中全部精神力量,來對付三巨頭了。

    雲萬裏雖然有野心,但是他所持的立場,使得他必須不遺餘力的打擊削弱豪強勢力,讓多數處於底層的人獲得改變命運的機會,就憑這一點,葉楓隻能站在他這邊。葉楓又摸出十兩銀子,道:“她在哪裏?”老翁指向前方,道:“有位伊人,在水一方。”葉楓拱手作揖,道:“多謝老丈。”雙腳卻慢慢的向前走去,心道:“我給了他五十兩銀子,他不應該請我吃狗肉麽?做人實在太吝嗇了。”

    他磨磨唧唧,就等著老翁良心發現,喊他留步。走了十幾步,老翁喊道:“喂,你等一下。”葉楓就等他這句話,心裏欣喜若狂,表麵卻不動聲色,回頭道:“找我有事?”老翁笑道:“不吃塊狗肉?”葉楓道:“這怎麽可以?”慢慢退回來。老翁拍手大笑,道:“吃了狗肉,才像一隻油光水滑的舔狗啊。”葉楓佯裝沒有聽見,接過老翁遞來的碗筷,夾了塊狗肉,“咕嚕”一聲,一口吞入肚裏,也不怕燙壞了心房。

    葉楓在雪地走了多時,腹內酒食早化得幹淨,此時狗肉酥香,極具誘惑,根本停不下來,片刻之間,鍋中狗肉吃的一塊不剩。老翁看呆了。葉楓意猶未盡,先把粉絲撈吃了,爾後又把湯汁喝得一點不留,抓起一把雪,抹掉嘴邊的油水,笑道:“五十兩銀子,花的值!”揉搓凸起的肚子,向前方走去。走了三五裏路,雪勢變小,忽然聽得嘩嘩的水聲,眼前出現一條大河。

    河中央停泊著一條大船。船頭插了一把大傘,傘下擺放一張桌子,桌上擺著酒菜果品,一個身穿貂毛大衣的少女,坐著飲酒賞雪,這不是雲無心麽?她對麵有張空椅子,不是留給他坐的麽?葉楓大聲叫道:“好久不見,你還好麽?”雲無心轉過頭來,不禁大吃一驚,霍然起身,手中酒杯跌在船上,道:“你……你……怎麽在這裏?”葉楓摸不著頭腦,道:“不是……不是……你派大鶴來通知我的麽?”

    雲無心向他招手,要他跳到船上說話。葉楓一個“乳燕穿林”,輕盈盈的躍到船上,在她對麵椅子坐下。他向她瞧去,多日不見,容顏如昔。雲無心也在偷偷看他,四目相對,葉楓急忙收回目光。雲無心愕然,道:“大鶴,哪來的大鶴?我這次出來沒帶大鶴啊?”她忽然滿臉通紅,羞不可抑,低聲說道:“你想見我來就是,不需要尋找任何借口。能在這裏見到你,我高興得很。”

    葉楓道:“真的有隻大鶴敲打我的窗戶,它嘴裏還叨塊絲巾,這不是你的麽?”取出那塊絲巾,攤在桌上。雲無心“哎呀”一聲,跳了起來,道:“就是我的,我方才殺魚做辣魚湯,不小心弄破手指頭,我用它包紮傷口,等血止住了,便把它扔到一邊了,怎麽到你手上了?”伸出白玉般細膩的右手,食指上果然有道淺淺的傷口。葉楓聽她矢口否認,心裏納悶,又見她臉上帶著狡黠的神色,好像做了件極其得意的事。

    他登時恍然大悟,心想:“她一個姑娘家,翻山越嶺來見我,說出來終究不好聽,若是我死皮賴臉的來找她,又是另外一回事,她豈非臉上有光麽?”撓著腦袋,想了好久,道:“有緣的人,哪怕千山萬水,兜兜轉轉,最後總會走到一起。沒有緣的人,朝夕相處,形影不離,到頭來還是各奔東西。”雲無心聽得滿心歡喜,雙頰如火,斜眼看他,嗔道:“你我有緣麽?”

    葉楓道:“你我若是無緣,此刻我應該睡得如死豬一般,鼾聲如雷,決不會坐在你麵前。”雲無心伸出一根指頭,指著他格格笑道:“大家都聽到了,是他故意來找我的,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突然間聽得有人大聲應道:“我們都聽到了。若是有人亂說八道,我們非割了他的舌頭不可。”船艙鑽出七八個人,皆是雲無心手下。雲無心嫣然一笑,道:“你們明白就好。我事務繁忙,都來不及處置,哪有閑工夫找他?”

    蘇雲鬆一隻手伸出窗外,接住落下的雪花。手心裏的熱氣,很快融化了雪花。坐著喝茶的德興方丈笑道:“解決了華山派,下一個目標是魯挺,還是秦嘯風?”蓮花道長冷冷道:“他們都是我們的目標,不分先後,一起解決。”蘇雲鬆道:“倘若秦嘯風能夠實打實給魯挺造成嚴重的損失,依照魯挺睚眥必報的個性,他必然要讓秦嘯風付出同等的代價。”德興方丈道:“秦嘯風想要打擊魯挺,就必須到魯挺地盤搞事情。我們該怎樣把他合情合理的送到魯挺那裏,又不能引起大家的懷疑?”

    蓮花道長道:“魯挺對我們心存戒備,防範得滴水不漏,想在他地盤搞事,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蘇雲鬆道:“明的不行,那就來暗的。”德興方丈道:“你的意思是?”蘇雲鬆輕鬆咳嗽一聲,一個青衫老者隨即走了進來。這人姓鄭,名去疾,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神醫。德興方丈道:“老蘇,你人不舒服麽?你紅光滿麵,不像有病啊?”蘇雲鬆請鄭去疾坐下,笑道:“這件事的成敗,隻包在鄭神醫一人身上。”蓮花道長道:“這時候你還開玩笑,神醫隻會救人,不會殺人。”

    蘇雲鬆道:“神醫既能救人,又能殺人。”鄭去疾歎息道:“蘇莊主對我恩重如山,如今他有求於我,我怎能坐視不管?便是下地獄也不顧了。”從懷裏取出一隻土色瓶子。德興方丈道:“這是?”鄭去疾道:“這是我最近製作的藥物,名叫‘生民百遺一’,人服下之後,幾天後發作,形成瘟病,人與人相傳,極易致死,不出數月,繁華城市將成為一座死城。”蓮花道長道:“你是要將黃山派總舵所在地徽州府變成人間地獄,有點過分了吧?”

    德興方丈道:“我們不視天下蒼生為蟻螻,人家就要把我們的人頭當尿壺。”蓮花道長道:“當然。”蘇雲鬆道:“徽州府得了瘟病,秦嘯風出麵主持,不是很正常麽?”德興方丈沉吟道:“萬一魯挺雷霆手段,處置及時,果斷撲滅瘟病,不給秦嘯風出手呢?”蘇雲鬆道:“魯挺絕對不會,因為他貪得無厭,當瘟病在徽州府肆虐,他心裏隻想著怎麽利用這次機會發大財,拖得越久,他賺的錢越多。”德興方丈道:“哈,見死不救,利欲熏心,這也是我們以後清算他的罪狀之一。”

    蓮花道長道:“去徽州府的人準備好了麽?可不能讓魯挺看出任何破綻。”鄭去疾道:“我選取了二十餘名年輕男子去徽州府,他們身強力壯,可以延緩藥物發作時效,絕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蘇雲鬆道:“這些人都是尋常的老百姓,跟他們交待任務也是本地的財主,跟江湖沒有任何瓜葛,魯挺怎麽也想不到我們會玩這一手。當然以防萬一,我們會清理掉所有線索,不給任何人追查的機會。”鄭去疾道:“這些人到了徽州府,專挑熱鬧地方去玩,他們接觸的人越多,我們成功機會就越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