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發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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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不多時,繁華地段死人的消息很快傳遍徽州城。在街上的人膽顫心驚,恨不得肩頭長出一對翅膀,瞬間便飛回家中。一時之間,井然有序的城市完全失控,開店的忙著關門打烊,行人爭相奪路,各種意外事故頻發。不是父母弄丟了孩子,就是踩傷了老弱婦孺,至於不法之徒,趁機順手牽羊,明搶暗偷,好色之輩,專挑年輕貌美女子揩油,上下其手,更是不計其數,各人爭相逃命,自身難保,也就顧不得那麽多了。弱者央人求助的哭喊聲,尋妻覓子的號叫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便在此時,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急馳而來,衝入方寸大亂的人群。車前車後跟著八名頭戴紅纓帽,身穿皂衣,手持水火棍的捕快,口裏不幹不淨地破口大罵,驅趕罔知所措的人們。眾人挨肩迭背,亂成一團,哪裏讓得開路?登時被撞倒三五個人,頭破血流,大聲慘呼。捕快罵道:“你們這幫眼珠子長到屁股上的蠢貨,知道車裏坐的甚麽人嗎?新到任的寶鼎寶知府夫人,急著有要事去辦,你們若是耽誤了她的大事,擔當得起麽?讓開,讓開!”掄起水火棍,劈頭蓋臉打去。

    前麵幾人躲避不及,被打了個正著,疼得放聲大哭。捕快道:“不想挨打的,都滾到一邊去!”一棍一棍擊出。眾人連滾帶爬,讓出一條路來。一個頭破血流的老婆婆,雙手拍打大腿,道:“知府夫人,聽說你也是平頭百姓家的姑娘,老百姓不打老百姓,你怎麽不為大家作主?”轎簾掀開,露出一張濃妝豔抹的臉孔,她伸出一隻戴了三四個金的,玉的鐲子的手,指著那老婆婆叱道:“有眼無珠的老家夥,誰跟你是平頭百姓了?你最好閉上鳥嘴,再口無遮攔,小心抽你的大嘴巴子。”

    捕快舉起水火棍,虛晃幾下,嚇唬道:“別沒事找事,讓開!”吆喝聲中,馬車奪路而去。車上那女子哼了一聲,道:“都是些不長腦子的人形畜生,沒錢就老老實實在家待著,這一擲千金的花花世界,是你們該來的地方麽?活該挨打!”這女子正是寶鼎新娶的妻子小顏,這些日子裏,她深得寶鼎寵愛,享盡榮華富貴的同時,也染上了貪圖虛榮,諂上欺下的惡習,已經不是昔日那個單純善良,淳樸可愛的鄉下姑娘了。眾百姓見她氣焰張狂,心裏痛恨至極,咬牙切齒的低聲咒罵。

    馬車橫衝直撞,傷人近百,很快駛到徽州府衙。其時衙門內外氣氛緊張,防衛森嚴,守衛人員既有調來的官兵,又有黃山派的高手,刀劍出鞘,弓箭上弦,不知出了什麽變故。寶鼎和魯挺坐在廳裏密談,無關人等,沒有召喚,不得擅自入內,便是小顏也不例外。寶鼎道:“魯掌門,你見識多廣,這鬧市接二連三的死人,究竟怎麽回事啊?是有人想陷害本官麽?”他上任還沒幾天,便出現這種驚天動地的大事件,寶鼎登時急得似熱鍋中的螞蟻,坐立不安。

    正無計可施之際,師爺出言提醒,黃山派掌門魯挺在徽州府有架海擎天的本事,何不請他出麵幫忙?寶鼎聽他一說,如醍醐灌頂,忙派師爺拿著他的名刺,去請魯挺議事。魯挺正好下山進城辦事,跟一班朋友在酒樓吃飯,聽得知府相請,匆匆趕來。魯挺不急著表態,雲裏霧裏的繞著圈子,聽上去說了一大堆話,實際上一句有用的也無。寶鼎老奸巨滑,知道魯挺的心思,便信誓旦旦的承諾,若是魯挺幫他渡過難關,以後黃山派有求必應,盡力相助。

    魯挺得到他想要的利益保證,微微一笑,道:“寶大人,稍安勿躁,天天有人出生,就有人死亡,不是很正常麽?”寶鼎道:“可是他們死的太不正常了。”忽然聽得門外人聲喧囂,見得有人抬著一具具屍體進來,擱在門外的空地,一共有二十具,這些死者都是七孔流血,麵目猙獰。魯挺示意這些抬屍體的人退下。寶鼎陡然間見得這麽多的屍體,不禁膽顫心驚,雙腿發軟,兩手按住桌麵,不讓自己倒下,顫聲道:“這……這……是怎麽……麽……回事?”

    魯挺伸手托在他的腋下,扶他出去,低頭凝神打量這些死者。寶鼎緊捂口鼻,眯著眼睛,竭力抑住嘔吐之意。魯挺觀察了良久,道:“他們得的是瘟病。”寶鼎“啊”的一聲大叫,跳了起來,“騰騰騰”的倒退幾步,指著他說道:“瘟病?那我豈不是完蛋了?你別過來,離我遠點。”轉頭呼叫:“來人,快請大夫!”魯挺見他貪生怕死,心裏暗自鄙夷,道:“寶大人,魯某雖是武功低微,不值一提,但是在醫道方麵頗有成就,所以製作的‘怯瘟丸’,更是市麵上的搶手貨。”

    寶鼎道:“能防瘟病麽?你身上帶了麽?快給我服些。”魯挺笑道:“若是防不住瘟病,我豈非成了坑蒙拐騙的江湖郎中?”摸出一個青色瓷瓶,遞給寶鼎,道:“一日三次,一次十粒,飯前溫水吞服,葷腥不忌。”寶鼎收好瓷瓶,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下,搓手道:“這該如何是好?”魯挺好像沒聽見他的話,怔怔地看著死者身上所穿的衣裳,尋思:“從這些人身上衣服的布料來判斷,產生荊襄一帶,他們千裏迢迢來到徽州,究竟想幹什麽呢?”

    他心中一凜,暗道:“莫非這些人衝我來的?近年來我把黃山派打理得井井有條,好生興旺,已經引起三巨頭的猜忌,難道他們想在我的地盤生事,找借口來打壓我?我會成為第二個餘觀濤麽?”想起餘觀濤精打細算,奮鬥一輩子,到頭來仍是給三巨頭忙活,自己蒸蒸日上的黃山派,更是令三巨頭垂涎三尺的一塊大肥肉。他又想:“是了,三巨頭先派人下毒,教我首尾難顧,焦頭爛額,爾後派出頂尖高手,刺殺本派頭腦人物,到時候黃山派群龍無首,豈非由他們擺布?”

    寶鼎見他臉色不好,道:“魯掌門,你沒事吧?莫非這藥沒甚麽用處,救不了本官,所以你心裏害怕了?”魯挺定了定神,道:“我很好。”又看這些死者均是皮膚粗糙,關節粗大,雙手長著厚厚老繭,心想:“三巨頭橫行江湖,罕逢敵手,靠的是心思縝密,把事情做得天衣無縫,不留痕跡。這一下子突然暴死幾十人,既不符合他們的性格,又是在提醒我要做好防範,難道是我多心,猜錯了?”伸手在眾死者身上摸索。寶鼎大吃一驚,道:“你做甚麽?想得病麽?”

    魯挺不吭聲,仔細檢查,終於在一人身上找到一封信函,拆開一看,大意是湖南湘西何侍郎告老還鄉,建造規模宏大的私宅,急需一批手藝精湛的工匠,而這些人正好符合條件。魯挺心想:“這些人敢情在路上得了疫病,隻是身體強壯,撐到這裏才發作,看來完全是場意外。”寶鼎道:“看出什麽名堂麽?”魯挺笑道:“虛驚一場,寶大人,咱們進屋說話。”寶鼎道:“你接觸了不幹不淨的東西,最好先去泡個熱水澡,再來跟我說話,來人,把這些死鬼拉出去燒了。”

    魯挺洗好浴,換上新衫,回到廳裏。寶鼎仍不放心,不敢跟他像剛才麵對麵相坐,兩人相隔了數丈之地,銅爐焚著怯瘟避疫的藥物,煙霧彌漫,氣味嗆人。寶鼎道:“魯掌門,我該怎麽辦?”魯挺笑道:“寶大人,你該如何安排?”寶鼎道:“封鎖通往外界的各處通道,阻止人員流動,挨家挨戶發放‘怯瘟丸’,旬日之內,即可撲滅瘟病。”魯挺道:“大人能夠跟魯某推心置腹談話,已經將我當成值得信賴的自己人,故而魯某也就跟大人直來直去,不必繞圈子了。”

    寶鼎道:“有話就說,不必顧慮。”魯挺道:“大人頭上的烏紗帽,花了不少金銀財物吧?”寶鼎麵色突變,正欲發作,見得魯挺神色坦然,不像有意讓他難尷的樣子,笑道:“為了這頂烏紗帽,本官已經傾家蕩產,負債累累。”魯挺道:“所以大人做官,是為了賺錢發財而來的。”寶鼎道:“做官就像做生意,投了錢進去,當然指望十倍,百倍的返回,沒有人願意是虧本的。”魯挺道:“大人雷霆手段,旬日之內撲滅瘟病,能得到什麽呢?”

    寶鼎道:“上頭見我辦事利索,不得給我升官?官做大了,撈錢的機會不就多了?”魯挺笑道:“大人,你這算是正常升遷麽?你是事情做的太好,上頭實在沒有辦法,不得不將你提撥,把你立為楷模。所謂的表率,也就是多數人眼中的出頭鳥,這種時刻被人盯著的官員,能有撈錢的機會麽?轎夫抬轎,必須步伐一致,方能如履平地,若是其中一人急於表現,跑得飛快,其他人會怎麽想,會怎麽做?肯定想辦法替換了他。”寶鼎道:“你想我怎麽做?”

    魯挺道:“大人當下位子挺好的,對下麵如土皇帝一般的存在,說一不二,上麵要管的事太多,不會閑得沒事盯著你這個小知府,如此過三五年,撈到缽滿盆滿,再找靠得住的人走後門,擢升提撥的手續,完全符合律法,誰也不會嫉妒你。”寶鼎道:“那是後話,目前形勢嚴重,刻不容緩,我不采取快刀斬亂麻的手段,消滅瘟病,若是放手不管,死人無數,到時我就要人頭落地,家當充公。”魯挺哈哈大笑,道:“大人,做官多年,居然不知為官之道?”

    寶鼎一怔,道:“甚麽意思?”魯挺道:“請問做官是本事重要,還是跟對人重要?”寶鼎道:“那還用說?”魯挺道:“隻要你跟對了人,就是你出了差錯,你的靠山也會替你遮掩,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當然你跟錯了人,哪怕一丁點兒的事,也能被人揪住不放,窮追不舍,直至萬劫不複。大人恩師是當今聖上從龍之臣,等於手中有鐵券丹書,免死金牌,你怕什麽呢?”寶鼎道:“可是萬一人死多了,群情激憤,恩師迫於形勢,未必會為我出麵說話。”

    魯挺道:“哪次天災瘟病,不得死幾千幾萬的人?有見過哪個做官丟飯碗的?上麵心裏清楚的很,這種事誰也沒辦法掌控,隻有聽天由命,能少死幾個,便阿彌陀佛,謝天謝地了。”寶鼎歎息道:“盡力而為跟啥事不幹的後果大不相同,當今聖上英明,想跟他耍花槍,瞞不過他的。”魯挺道:“聖上再英明神武,常年呆在深宮大院不出來,他所知道的外麵世界,也是從身邊人嘴裏傳出來的,如果身邊人出於某種原因,故意不跟他說真話呢,還不得被人牽著鼻子走?”

    寶鼎被他說得心動,道:“萬一聖上心血來潮,突然外出巡訪,所選地方恰恰又是這裏呢?”魯挺道:“聖上外出巡訪好幾次,可是他看到了甚麽呢?他隻看到了百姓豐衣足食,萬民樂業,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上下皆稱聖上勤政愛民,任賢用能,德勝堯舜的假象。哪個地方官會蠢到讓聖人去看民之所以為盜者,由賦繁役重,官吏貪求,饑寒切身的真實景象?聖上後來察覺到下麵的人在騙他,不由意興闌珊,好幾年沒出來了。”

    寶鼎不禁大笑,道:“聖上嗜好非同常人,他外出巡訪,就喜歡到百姓家,看看這家人有沒有養豬養雞,米缸有沒有糧食,鍋裏有沒有好吃的,櫃子裏有沒有新衣服,牆上有沒有樂器。他認為百姓有肉有蛋,吃得飽飯,穿得起新衫,有奏樂唱曲的閑情,便算是過上好日子了。於是下麵的人投其所好,在他要去的地方,家家戶戶養有幾百斤的大肥豬,天天會下蛋的雞鵝鴨,白米麵粉盈缸,一櫥子的衣服,鍋中有魚有肉,桌上有酒。還有紅光滿麵,會拉琴吹笛的老百姓。”

    魯挺道:“裏長耍知縣,知縣騙知府,知府蒙巡撫,巡撫誆丞相,丞相妙筆生花,粉飾太平,聖上隻負責龍心大悅,迭聲叫好,打賞各色人物。自古以來莫不如此,大家都心知肚明,不去點破。所以就是聖上來了,大人亦不必慌亂,有些事你辦不好,自有人幫你弄妥當,決不會露出破綻。”寶鼎道:“所以?”魯挺道:“所以大人隻要能讓幾種人無話可說,大人盡可高枕無憂去發財。”寶鼎道:“哪幾種人?”魯挺伸出三根手指頭,道:“有三種人。”

    寶鼎道:“哪三種人?”魯挺道:“第一種是官當得比你大,能夠左右你仕途的人。比如你的恩師,禦史,你現在就備好禮物,差派有本事心腹親信,到京城走動,省得到時手忙腳亂,無人替你說話。”寶鼎沉吟道:“我還要寫一份奏章,說明情況,撇去知情不報,報災延誤的罪名。第二種人是?”魯挺道:“徽州城裏的有錢人,致仕回鄉的官員,你可以賺他們的錢,但是一定要讓他們很體麵的活下來,這些人手眼通天,惹惱了他們,後患無窮。”寶鼎道:“說的是,第三種人是?”

    魯挺道:“善待跟你做事的人,哪怕是身份低微的下人。”寶鼎聽了,跌腳笑道:“那些賤骨頭敢來咬我?沒有我的照顧,他們連乞丐都不如。魯掌門你這句話,本官實在不敢苟同。”魯挺正色道:“大人若要辦好事情,少不了他們的出力。你若是此時擺出體恤憐愛他們的姿態,他們勢必感激得熱淚盈眶,叫他們上刀山下火海,肝腦塗地,粉身碎骨,在所不辭。說句大人不中聽的話,真的到事態不妙的地步,大人要找幾個人站出來做替罪羊,也是輕而易舉之事。”

    寶鼎笑道:“魯掌門高見。在本官眼裏,人分為五第,一是比我厲害,不得不向他低頭的人;二是有錢有勢,大夥相互利用的人;三是忠心耿耿替我辦事,由我指使的人;四是故意跟我作對,我看他不順眼的人,五是榨不出半點油水,一輩子翻不了身的窮鬼。前麵三種人我既得罪不起,也沒辦法得罪,隻有後麵二種人我盡可放心搞他們,便是家破人亡,也無處申冤。”魯挺道:“徽州城裏有三十七萬四千三百九十一口人,大人一個人頭賺他十兩銀子,有多少錢了?”

    寶鼎哈哈大笑,道:“三百七十四萬三千九百一十兩銀子,一百萬兩孝敬上麵,四萬九千一十兩布施恩惠,剩餘的二百萬兩,你我五五分成,豈不痛哉?”魯挺微微一笑,道:“銀子跑不了,不著急。大人當務之前,果斷出手,調動兵馬,封鎖城門……”寶鼎笑道:“人出不去,猶如落在甕中之鱉,本事再好,也無可奈何了。然後呢?”魯挺道:“大人一邊四處張貼安民告示,給百姓吃下定心丸,一邊查封米店、菜店、肉鋪、藥店,不許商販,菜農進城,三十多萬人沒吃沒喝,不得找大人幫忙?你就是一粒米買出一粒金子的價錢,那些人還不得乖乖來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