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破綻
字數:6091 加入書籤
長龍般車流並沒有駛入城裏,而是轉向西方行駛。秦嘯風追蹤的那輛車,匯入浩浩蕩蕩的隊伍。沒走多久,忽聽得遠處馬蹄聲響,數十騎急馳而來。秦嘯風不禁一怔,心想:“有人想黑吃黑了?唉,這塊油水十足的大肥肉,誰不眼饞動心呢?”敢明火執行的來火並,絕非等閑之輩。轉眼去看任驚蟄,亦是滿臉疑惑。車流立即停止運行,每輛車裏皆跳下數名健漢,刀劍出鞘,嚴加戒備。不多時,數十騎奔到近處。馬上騎士均手持火把,腰懸兵刃,目光如電,彪悍霸氣。
秦嘯風禁不住一聲驚呼,道:“怎麽是他?”任驚蟄低聲問道:“是誰?”秦嘯風指著一個額頭長了個鵝蛋大小肉瘤,兩腮生著亂蓬蓬胡子,長相凶神惡煞的男子,道:“這個人是黃山派的,以前我見過一麵,隻因模樣奇特,故而印象深刻。”任驚蟄喜道:“黃山派終於出手了,城裏幾十萬百姓總算有救了。”秦嘯風道:“魯挺平時飛揚跋扈,目中無人,但是關鍵時刻,是非分明,很好。”那長肉瘤男人摸著胡子笑了,哈哈大笑,道:“大家車馬勞頓,兄弟們辛苦了。”
趕車的,押車的齊聲應道:“為魯掌門辦事,一點也不辛苦。”長肉瘤男人笑道:“再走三五裏,就到了,那裏有好酒好菜,火辣奔放的女人,等著兄弟們去享受,替魯掌門辦事,虧待不了大家。”眾人轟然叫好。秦嘯風聽到“魯掌門”三個字,如晴天霹靂在耳畔炸開,隔了半晌回過神來:“我江湖走動的少,經驗淺薄。早該想到是魯挺了,除了他之外,誰能在徽州如魚得水,遊刃有餘呢?”任驚蟄歎了口氣,道:“不出意外,情理之中。”
黃山派眾人護送車輛,徑直西去。走過一條約莫二三裏長,兩邊大樹綠蔭掩映的道路,又往前行了一二裏,來到一座四周高牆粉壁,牆根下種植終年常綠樹木的大莊院。莊院外麵近百畝田地的冬麥,油菜已被鏟得精光,停滿了空著的大車,一個個莊漢或扛或抬著種類分好的貨物放在車上,準備運入城裏。進進出出,人來人往,場麵甚是混亂。長肉瘤男人引著眾車輛在空地卸貨交接,賬房清點核對數量,記錄在冊,莊客按品種分類,進倉入庫。
莊院裏左邊牆下,新築了數十個灶台,煮著一刀刀的豬肉,雞鵝鴨魚,蒸著白麵饅頭,大肉包子,炒著下飯的菜蔬,熱氣騰騰,香氣四溢。右邊牆下,擺放一溜的案桌,刀手切肉剖肉,老婦老漢擇菜洗碗,各人有一攤事,忙碌不停,顧不得他人。秦嘯風想混入莊內,卻無現成機會,心裏暗自焦急。任驚蟄道:“看,那二個人做甚?”隻見二人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提著褲子,雙腳夾得緊緊,好像生怕有什麽東西會從肚子裏掉下來的。
他們形狀狼狽,慢慢向燈火照不到的地方挨去。敢情吃壞了東西,肚子翻江倒海般的難受,不想辦法及時解決,恐怕要出大醜了。秦嘯風忍住笑,道:“跟上去。”低腰伏身,跟在這兩個蠢貨身後。那二人鑽入無人看見的草叢中,急忙解開腰帶,蹲了下去,放了一連串響臭,尿屎齊出,臭不可聞。寒風帶動臭氣,吹入秦,任鼻裏,二人唯有搖頭苦笑。那二人蹲了良久,總算排盡腹內的汙物,不由得精神氣爽,提起褲子,站起身來。
正欲回去,忽然全身酸麻,倒了下去,登時人事不知。秦嘯風點了他們穴道,拖到聞不到臭味的地方,脫下他們身上汙濁不堪的衣裳,給自己換上。秦、任二人世家子弟,平時講究擺場,幹淨整潔,陡然間穿著下人服飾,渾身上下極不自在,好像有千百隻螞蟻同時在肉上叮咬,過了好一會兒,才恢複正常。二人從地上抓些泥沙,弄髒了臉手,露出的肌膚,省得讓人看出破綻。確認萬無一失,才佝僂著腰,手捧肚子,慢慢往莊院走去。
剛走到堆貨的空地,二個管事模樣的人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舉手劈頭賞了他們幾個耳光,他們尚未反應過來,這二人已經繞到身後,抬腿在他們屁股上踹了幾腳,罵道:“閑人尿屎多,變著花樣偷懶,他媽的,不想領工錢了?”秦嘯風莫名被他毆打,不禁大怒,便欲出手反擊,聽得任驚蟄咳嗽幾聲,向這二人低頭哈腰,陪笑道:“是,小人下次不敢了。”秦嘯風猛地醒悟,尋思:“我來這裏做甚的?一口鳥氣也忍不住,還做甚麽大事?”當下卑躬屈膝,搖尾乞憐。
這二人哼了一聲,不跟他們糾纏,吩咐他們搬貨上車。他們隻想趁早探聽到真相,故而格外賣力。他們內力精湛,搬運對他們來說,簡直小菜一碟,肩扛手提,行走如飛,一個人幾乎抵得上十幾個人。不光眾人驚呆了,大聲喝彩,就連黃山派那個長肉瘤的男人,亦饒有興致地看了他們很久。搬好貨物,正要找機會開溜,卻被眾人拖著喝酒吃飯,無可奈何,隻好去了。莊院裏裏外外擺了近百桌,秦,任二人坐在西廂房,同桌而坐的都是一身汗味,蓬頭散發的漢子。
那長肉瘤的男人坐在廳裏最顯眼的地方,不離他們的視線。眾漢子幹了大半個晚上的活,肚子早已空空如也,見得大盤肉魚端上,齊齊站起,發一聲喊道:“吃飽了有力幹壞事。”數雙髒兮兮的大手,同時往盤裏伸去,爭搶食物,連筷子也不拿。秦,任見得眾漢子行為粗魯,醜態百出,一點胃口也沒有,哪裏吃得下去?眾漢子見他們呆若木雞般枯坐不動,甚是詫異,道:“又不是去別人家做客,講什麽客氣,斯文呢?不是莫名其妙麽?”二人抓起又肥又膩的大豬蹄子,往他們嘴裏送去。
另一人拍手笑道:“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居然跟羞滴滴的大姑娘一樣,好不好笑?待會兒大姑娘真的來了,你們怎麽辦呀?難道尋條地縫鑽進去?”秦嘯風強忍著怒氣,不發作已經很不容易,鬥然間隻見臭哄哄的大手越來越近,不由得惡心至極,“啊”一聲大叫,便要把這人扔出去。任驚蟄在桌下踢了他一腳,雙手搶出,接過兩個大豬蹄子,放入嘴裏,大口咀嚼,讚不絕口,道:“不鹹不淡,正合我意,吃飽了明天搬更多的貨,快過年了,置辦年貨,明年正月初八,老丈人六十大壽,正月十二,大舅子喬遷新居,都是要花大錢的啊。”
眾人笑道:“這才是自家兄弟。”秦嘯風怔了一怔,尋思:“我揣著架子,扭扭捏捏,遲早會被人識破。我現在還能把自己當作武林盟主麽?不是的,我此時不過是靠出賣力氣,養家糊口的下等人。滿嘴髒話,呼麽喝六不是做粗人的本色麽?”在桌上捶了一拳,翁聲翁氣道:“他媽的,都放的什麽臭狗屁,老子隻是讓你們先吃幾口,你們不知高低,想蹭鼻子上臉了?老子又不是廟裏泥塑的菩薩,一天到晚隻會幹瞪著眼。”雙手一攏,搶了幾盤葷菜過來。眾人叫道:“太過份了吧?”
秦嘯風翻了個白眼,冷笑道:“老子跟你們拿一樣多的錢,卻幹了抵幾個人的活,憑什麽老子不能多吃幾塊肉?”捋起袖子,道:“哪個不服氣的,問我這雙拳頭答不答應?”也不使箸,雙手撈起盤裏的大雞腿,一隻隻的往嘴裏送去,連骨頭都嚼碎了,一並吞入腹中。手指頭流下的湯汁,滴得身上,桌麵全是。任驚蟄搶了一盤香辣草魚,一盤爆炒豬大腸,片刻間吃得幹淨,湯汁都喝得一點不留,盤子比洗了還要清爽。眾人敵不過他們,忍氣吞聲,去吃素的。
忽然之間,聽得一人笑道:“今天多虧二位壯士,不惜氣力,提前把活幹好,大家都能多睡幾個時辰的覺。周某敬你們一杯酒。”那個長肉瘤的男人已經站在他們身邊,手拿著一杯酒,笑吟吟地看著他們。眾漢子一齊站起,叫道:“周爺。”秦嘯風暗自一凜:“莫非給他看出了端倪?”又想:“他看我們力氣大,想我們明天多幹些活。”斜眼瞧他,笑道:“一杯怎麽行?少說三杯。多吃一杯酒多一分力氣。”周爺哈哈大笑,道:“壯士快人快言,我聽了喜歡。”連飲三杯。
秦、任跟著吃了三杯酒。周爺道:“二位幹了抵十幾人的活,卻跟別人拿一樣的錢,是我周某做事不公,讓你們受委屈了。”命人取來兩錠五十兩銀子,交給他們。兩人收入杯裏,笑道:“可以過個好年了。”周爺臉上肌肉微微抖動了一下,笑道:“瞧你們這點出息,這些銀子就把你們高興得摸不著頭腦,若是再來兩個姑娘,你們不得發癲?”打了個響指。當即聽得門外腳步聲響,二個年輕女人走了進來。姿色平平,大紅大綠的衣服,化著濃妝,眉眼間卻透出妖嬈嫵媚的風塵氣息。
屋內皆是成年男人,猛然見到二個年輕女人,無不血流加快,呼吸急促,嘴巴張得大大,眼珠子凸出,定定地看著她們。這二個女人一入門,便往周爺懷裏撲去,眼波流轉,風情萬種,嗔道:“周爺你是貴人多忘事,都快半年了才想起來我們。”眾人雙眼發直,喉結上下蠕動,吞下一口口涎水。周爺笑道:“周某有自知之明,鄙人長相醜陋,能夠得到兩位美女青睞,無非是我口袋有幾個臭錢而已。”二女人搖頭擺手,道:“不是的,天底下沒有比周爺更帥的男人。”
周爺手指秦,任二人,笑道:“這兩位才是大帥哥,你們跟他們,那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二女人目光早投到秦,任身上,目中放光,恨不得一口氣吞了他們,格格嬌笑道:“可是……可是……”周爺笑了笑,道:“兩位美女放一百個心,周某決不會讓你們吃虧的,錢我照付,不,比昔日還高一成。”摸出兩張銀票,塞入她們懷裏,一雙手許久才抽出來,道:“我豈是那種沒皮沒臉的人?”二女人在他臉上親了幾口,笑道:“周爺,謝謝你的成全。”轉身撲向秦、任,笑靨如花。
秦嘯風這一年來流連風月場所,算得上閱女無數,但他所接觸的都是有一定涵養,衣著得體,舉止大方的女子,哪像這二個不俗不土,陰陽怪氣的?聞到這二女人噴灑的劣質香水氣味息,已經頭腦發暈,難受極了,見得迎麵撲來,不停的笑,臉上敷著厚厚的脂粉,幾乎快掉下來了,不自禁的一陣惡心,忍不住掌心向外,意欲將她推開。周爺看得真切,“嘿嘿”冷笑幾聲。秦嘯風心道:“我又犯渾,忘了自己的身份麽?”抬起手臂,把女人摟在懷裏,一張嘴亂啃亂咬。
任驚蟄不遑多讓,有過之而無不及。屋內漢子眼皮不敢眨一下,唯恐眨了一下,就錯過了世間最精彩的瞬間。二女人雖然做不為人齒的營當,膽子非同小同,但是眾目睽睽之下,兼之老主顧周爺在場,不敢過於放肆,免得絕了後路,使勁推他們,道:“這裏……人……多……不……不行的。”秦嘯風有心取得周爺信心,一隻手揮出,掃光一張桌子上的碗碟,眾人嚇了一跳,叫道:“幹甚麽?”秦嘯風大笑,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人多才好玩嘛。”把女人按在桌上。
眾漢子隻覺得熱血衝上了頭頂,臉上紅撲撲的,好像發高燒要生大病一樣。女人雙腳亂蹬,叫道:“周爺,救命!”周爺一拍秦嘯風肩頭,笑道:“我想起來了,有一件事需要你們去做,不會耽擱你們很久,至多一頓飯工夫。”秦嘯風愁眉苦臉,道:“這關節眼上,節外生枝,不是要人命麽?”周爺不理他,衝著眾漢子笑道:“大家很想看戲是嗎?勞煩在這裏稍等片刻。”又對二女子道:“既然收了錢,就得隨從客人心意,做生意不懂規矩麽?”這才對秦,任二人道:“跟我來。”
周爺領著他們往後堂走去,穿過一個開滿鮮花的園子,來到一個大房間。那房間甚是寬敞,卻隻擺放了一張桌子,三隻椅子,別無其他家俱。四麵石灰粉刷的牆壁,一副字畫也沒有,更顯得空蕩蕩的。周爺示意他們坐下,他們屁股剛在椅上坐實,卻聽得“錚錚”響聲,兩邊扶手,椅腳彈出手銬,腳鐐,箍住他們的手腳,動彈不得。兩人大吃一驚,想跳起來,誰知道底下椅子似與地麵連成一體,紋絲不動。他們更加驚慌失措,當下運起內力,去撞椅子。
這椅子卻似鐵打鋼鑄的,任憑他們怎樣折騰,始終絲毫無損。周爺哈哈大笑,轉到後麵,提了桶冷水進來。放起放在桶裏的葫蘆瓢,舀一勺水,潑在秦嘯風臉上。秦嘯風叫道:“周爺,你想做甚?我做錯甚麽了?”周爺伸手用力在他臉上搓揉,易容材料一點點的脫落下來,須臾間,露出秦嘯風真麵目。周爺著實嚇了一跳,失聲驚叫:“秦……秦盟主,怎麽是……是……你?”秦嘯風道:“不錯,就是我。你把我當甚麽人看待了?快給我弄掉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周爺卻在空椅子坐下,笑道:“秦盟主你若是光明正大地上門拜訪,周某定然敲鑼打鼓,開門迎接。可是秦盟主你喬裝改扮,偷偷摸摸,能做對我有利的事嗎?對我構成威脅的人,我敢放他麽?”秦嘯風怒道:“你敢扣留我?可知道後果麽?”周爺道:“可是誰知道你落在我手裏呢?你如今的命運,跟外麵那些做粗的下人有甚區分?我要殺你,豈非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輕鬆?”秦嘯風歎了口氣,道:“你恁地識破我的?我已經做的很好了。”周爺道:“通常一個人在做不符合他身份的事,不是演戲用力過猛,適得其反,就是粗枝大葉,弄巧成拙。”
他慢慢走了過來,托起秦嘯風的下巴,道:“你紈絝子弟,倘若去演風流浪子,那才是本色出演,必定博得一片喝彩。你從沒在底層生活過,怎能演得好低眉順眼的下等人呢?演戲跟寫書差不多,總是走適合自己的路子。像一個整天窩在家裏,沒見過世麵的人,哪寫得人間百態,世情炎涼呢?縱使洋洋灑灑幾萬字,人家一眼望去,滿紙盡是假大空。除非你有過人的天賦,憑著自身驚人的想象力,一已之力打造出一個能夠以假亂真,令人信服的世界。恕我直言,秦盟主不像是聰明人,否則就不會給三巨頭捏得死死,做手中提線木偶了。”
秦嘯風道:“我甚麽地方做錯了?你隻不過運氣好而已。”周爺冷笑道:“大家都是領一樣的工錢,誰不是留了幾分力氣,得過且過。誰會豁出命去賣力的幹呢?況且像你們這種以一當十,累不死的幹法,要麽天神下凡,要麽武林高手,能不引起我的注意麽?其次我給你們敬酒,贈銀子,送女人,換作真正的下等人,早就感激涕零,跪在我腳下,磕頭謝恩了。你們卻波瀾不驚,淡定的很,因為你們見過大場麵,這些算不了什麽。你還敢說自己演的不爛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