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決戰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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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虎溝既是大沙漠邊緣的一塊綠洲,又是進入大沙漠的必經之地。

    “黃金甲”是殺虎溝唯一的客棧。

    通常人們在這裏吃飽喝足,養足精神,補充好給養,才有征服大沙漠的信心。

    店老板夫妻倆三十出頭,為人豪爽仗義,做事大氣睿智,絲毫不像銖錙必較,視錢為命的生意人,倒似眼界開闊,見識廣泛的風雲人物。

    有人猜測他們是厭倦了江湖上爾虞我詐,勾心鬥角,自相殘殺的世家子弟,若非如此,怎會匿姓抹名,隱居於此,將大好的年華埋沒在這茫茫的大沙漠之中?

    故而每當有八卦的食客,懷著好奇的心思,向店老板求證一團迷霧般的過往經曆,店老板總是哈哈大笑,矢口否認:“各位是不是看走眼了?我隻不過沾了父母的光,長了一副相貌堂堂的皮囊而已,誤導了大家,真對不住。”

    榮景坐在大廳裏,麵前桌上擺滿了酒菜。店內三十餘個食客,除了一個滿腮虯髯,長相頗為威武,腰懸一口鋼刀,喝得七八醉,眼神渾濁的軍官之外,其餘的人都是他精逃細選出來的部屬。

    他已經把這裏當作運籌帷幄的指揮部。他布置好天羅地網,就等雲無心自投羅網,縱然雲無心竭力反抗,那也是徒勞無功的垂死掙紮,絕不可能反敗為勝。

    榮景想起雲無心即將香魂消散,殞命沙漠,心裏忽然既傷感又惱恨。這樣一個聰慧幹練的女子,為什麽看不清形勢,非要站在他的對立麵,處處跟他較勁?如果她和他結合,試問天下,誰敢爭鋒?

    榮景舉起粗瓷酒碗,喝了一大口添加了冰塊的竹葉青。無論是炎熱如火的夏天,還是嚴酷蕭殺的寒冬,他都喜歡喝冰鎮過的酒。因為他還年輕氣盛,經常熱血上頭,所以需要采取措施,讓腦袋很快冷靜下來。

    冷酒入喉,瞬間澆滅湧上來的柔情,一顆心又如鐵石般堅硬無情。他對雲無心百般忍讓,得到的卻是她的得寸進尺,愈發咄咄逼人。對於不曉得謙讓的人,就應該給予她嚴厲的懲罰,讓她嚐嚐被人打擊傷害的滋味。

    他想爬到更高一層樓上去,就必須把別人的屍體當做一級台階,一塊墊腳石。當然雲無心應該也是其中的一具屍體。他心裏怎能有愛意?隻允許裝著奸詐,殘酷,卑鄙。這些東西雖然上不了台麵,但是絕對有效。

    他又喝了口酒,仔細端詳店老板夫妻倆。他們眼中精光若隱若現,皮膚緊致,形態均衡,隨時能爆發出驚人的力量。顯然是武功達到了一定境界的高手。在店中幹活的幾個夥計,眼神犀利,手腳敏捷,也是不容小覷的人物。

    這夥人到底什麽來曆?蟄伏在這裏是何用意?做殺人越貨,開黑店的勾當?據他了解,這個店本份經營,聲譽極好,從沒有傳出在酒裏下了蒙渾藥,麻翻過往客商,把肥的切做饅頭餡,瘦的埋在樹下做肥料的謠言。

    他更看得出店老板夫妻倆出手闊綽,方方麵麵開銷極大,客棧雖然生意很好,但是絕對做不到收支均衡,除非他們有不為人知的什麽渠道可以填補財政上的窟窿。這正是榮景,最擔心的地方。

    一個缺錢缺得厲害的人,是不可能堅持底線的。隻有有人出得起價錢,他的底線就像某些人不受約束的褲子,隨時能順其自然的滑到腳跟上。如果他們被雲無心收賣呢?豈非在他的伏擊圈中埋下驚天隱患?

    所以榮景把指揮部設在“黃金甲”客棧,有兩個方麵的考量。一是此處地勢優越,方便掌控局麵,二是要把這裏牢牢抓在他手裏,不允許出現對他不利的情況。他本來想將這夥人一舉剪除,免得留下禍根。

    可是誰曾想到店裏坐著一個醉醺醺的軍官?榮景膽子再大,也不敢當著這軍官的麵大開殺戒。他並沒有感到過於擔心,他還有另一手準備,他可以拿錢砸得他們溫順的就像一條狗,老老實實的坐在他腳下,連一個屁也不敢放。

    榮景正要招呼店老板過來說話,抱著小孩子的老板娘,扭轉纖細腰肢,施施然走了過來,在他對麵椅子坐下,嫣然一笑,道:“自從你進來,你的眼睛不是一直盯著我老公,就是盯著我。”榮景點了點頭,淡淡道:“想不到居然被你發現了。”

    老板娘白淨的皮膚忽然似染了一層紅暈,低頭說道:“有甚麽好看的?”榮景手指頭叩擊桌麵,悠然道:“咱們明人不說暗話。”老板娘吃了一驚,瞪大眼睛,問道:“甚麽?”榮景道:“你應該知道我的目的。”

    老板娘臉頰肌肉忽然起了奇異的顫抖,好像微風吹過平靜的湖麵,手指輕輕撥動琴弦,抿嘴說道:“我老公對我很好,大家都羨慕我。”榮景聽得呆了,不覺暗自發笑:“這個女人花癡病犯了,以為我在勾搭她。”

    他轉念又想:“既然她對我動了心思,我何不將計就計?”榮景斜眼看去,見得店老板坐在櫃台裏,撥弄算盤,手執毛筆,核對賬目,全然不知他的妻子心神蕩漾。店老板嘴角含笑,是不是看到這個月收入頗豐,總算可以兌現前幾天許下的諾言,給妻子添置幾身新衣服了?

    榮景不禁傲氣上湧,壓下了齷齷的想法,尋思:“我人多勢眾,要逼他們就範,豈非輕而易舉?何必要用不入流的手段,汙了我的名聲?”笑道:“難道你沒看出來,我也在羨慕你?”

    老板娘歎了口氣,道:“但我絕不是靠老公養著,啥活也幹不了的花瓶。我會把桌子擦得能照出人的影子,不像那幾個懶怠的家夥做事磨洋工,吃飯打衝鋒。我會使菜刀把蒜頭拍得稀爛……哼,張鐵匠的菜刀跟紙糊的差不多,居然一拍蒜頭就斷了,找他評理退錢,他卻反咬一口,說我是沒見識的井底之蛙,連把菜刀都拿不好。”

    榮景拱手笑道:“老板娘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旺夫興店,在下佩服。”老板娘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一雙媚眼簡直要滴出水來,道:“我知道你聽到我賢良淑德,秀外慧中,溫婉嫻淑……”榮景笑了,道:“老板娘名聲在外,在下早有耳聞。”

    老板娘收斂笑意,板著臉孔,冷冷道:“所以你想把我勾引到手,讓我做你的壓寨夫人。”榮景一臉驚詫,道:“等一等,麻煩你說清楚,什麽壓寨夫人?我像紅胡子山大王麽?”老板娘道:“你以為我眼瞎了看不出來,這幾十個不都是你的人麽?”榮景輕輕歎了口氣,道:“老板娘明察秋毫,甚麽也瞞不過你。”

    老板娘冷笑道:“何止如此,我還知道你心裏想甚麽,仰仗人多勢眾,硬逼我們束手就範。”榮景不覺吃了一驚,尋思:“這女人裝瘋賣傻,真話假說,看來我的身份已經被他們識破。”想到此處,忍不住心生警惕,悄悄向眾手下使眼色,教他們提升戒備,隨時應對不測。

    老板娘笑道:“我不妨跟你說實話,像你這種又俊又帥的年青男子,當真世間少有。自從你一踩入店門,害得我心慌手抖,一顆心險些從口中蹦出。莫說你是殺人放火,秤金分銀的山大王,你就是偷雞摸狗,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小賊,也有女子心甘情願的跟著你吃苦受累。”

    榮景莫名其妙被她安排了一個山大王的名號,不由哭笑不得,索性一言不發,任憑她絮叨不休。老板娘又歎了口氣,道:“隻可惜我不是男人想像中的那種見異思遷,朝秦暮楚,不分好歹,沒良心的女人。我老公對我這麽好,我當然要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一輩子與他廝守。”榮景嘴唇緊閉,陪著笑臉,不停點頭,以示讚同。

    老板娘目光住他的手下臉上掃去,冷笑道:“你們有備而來,難道我們是吃素的?”右袖拂動,桌上一隻酒杯倏地飛起,呼呼地轉著圈子,向一人麵門撞去。眾人大驚失色,一齊站起,叮叮當當,兵刃在手,喝道:“你幹什麽來著的?”老板娘笑道:“看你們不順眼唄!”

    遭受老板娘打擊的那人大笑數聲,道:“雕蟲小技,班門弄斧,大家不必緊張,都坐下來喝酒。”伸出一隻左手,便來搶奪飛來的酒杯。原來他是江湖上的暗器名家,綽號好像是“千手蜈蚣”,雙手靈活至極,可以穩穩接住細若牛毛的鋼針,這目標巨大的酒杯更不在話下。

    眾人笑道:“看來我們多心了。”正要坐下,這仁兄卻“啊”的一聲大叫,身軀從眾人飛過,撞翻一張桌子,壓得碗碟粉碎,湯汁橫流,大小不一的瓷片紮入他的後背。坐在那桌吃席的眾人急忙躍開,免得被他撞傷。

    隻見那人直挺挺的躺在四分五裂的桌麵上,鼻青臉腫,上下門牙掉了四五個,一個酒杯滴溜溜的在他胸口打轉。老板娘笑道:“哈哈,大話說早了。”眾人目瞪口呆,心中盡是驚懼惶惑。

    這擲來的酒杯並沒有什麽技巧,可是耍了一輩子暗器的“千手蜈蚣”,卻怎麽接也接不住,這是怎麽回事啊?眾夥計聽得動靜,紛紛奔了出來,叫道:“這些狗雜種欺負老板娘,一個都不放過。”便要上門關窗,顯是要甕中捉鱉,關門打狗。

    眾人見形勢不妙,也不等榮景開口吩咐,立刻飛身而起,以最快的速度,攔截住眾夥計。雙方都看著各自主子,就等他變色喝罵,眾人便放開手腳,全力廝殺,教這客棧血流成河,雞犬不留。

    店老板和榮景竟是鎮定如恒,一個繼續對賬,一個繼續喝酒,好像置身事外。眾人得不到指示,又不願退回原處,誰先讓步妥協的,豈非成了對方口中的笑料?雙方死要麵子活受罪,隻有大眼瞪小眼,腮幫鼓起,僵持不下。

    忽然之間,那爛醉如泥的軍官,用力一拍桌子,卷著舌頭,喝道:“你們想造反不是?當本將軍是死人麽?”眾人雖然皆是稱霸一方,平時殺人連眼皮也不眨一下的英雄豪傑,但也不敢公然對抗朝廷,斬殺官員。

    眾人正愁騎虎難下,找不到落腳的台階,聽他此時開口,心中無不鬆了口氣。軍官手按桌麵,搖搖晃晃站起來,右手握住刀柄,便要撥刀出鞘。哪知大醉之際,手腳酸軟,力氣不濟,那刀居然卡在鞘內,怎麽也撥不出來。

    軍官大怒,喝道:“好一把奸詐狡滑的刀,本將軍平日將你精心保養,好生供養,圖的是你能養刀千日,用刀一時。如今本將軍要你上陣殺敵,你卻高掛免戰牌,畏縮不前!你就不怕本將軍將你軍法處置?”

    他右手連連使力,越是心浮氣躁,越是適得其反,那刀紋絲不動。眾人見他滑稽可笑,所有的注意力都移到了他這裏。軍官暴跳如雷,跺腳罵道:“破刀爛刀,老子要將你滿門抄斬,碎屍萬段!”

    店老板歎息道:“刀老兄,你忒不識相了,惹得將軍大動肝火,到頭來吃虧的是誰?”拈起碟中一粒花生米,彈了出去,嗤的一聲輕響,擊在軍官的右手肘上。軍官覺得右手似被人推了一把,鋼刀倏地從鞘中衝出,嗡嗡作響。

    軍官哈哈大笑,提刀虛劈幾下,刀鋒指著眾人,粗著嗓子喊道:“各位從哪裏來,回哪裏去,否則別怪本將軍刀劍無眼,格殺勿論。”榮景不動聲色,揮了揮手。店老板什麽也沒有說,眼珠轉動,橫了眾夥計一眼。

    榮景的手下,以及店裏伴當各歸各位。軍官把刀放在桌上,坐回椅中,翹起二郎腿,抬臂指著店老板和榮景,喝道:“你們給老子滾過來!”態度惡劣,頤指氣使,宛若招呼隨行仆從。

    店老板和榮景若要取他的性命,簡直易如探囊取物,隻是礙於他的身份,姑且忍聲吞氣,在他對麵坐下。軍官冷冷地盯著榮景,腦袋連晃,陰惻惻的迭聲冷笑。榮景還是不動聲色,氣定神閑。

    軍官冷笑道:“你以為你做得很聰明,殊不知連我這個不是走江湖的,也看出了你要幹甚麽。”榮景道:“我要幹什麽?”軍官道:“你要搞大事情。這裏是你的指揮部。”榮景臉色驟變,好像被人劈麵抽了幾個耳光,一陣青一陣白。

    他已經做得很機秘低調,這草包飯桶一樣的軍官是怎麽看出破綻的?這軍官究竟是什麽來曆?榮景仰天大笑,笑聲卻不能掩飾他內心的慌亂,反而更顯得他的驚惶無措。店老板道:“你別再笑了,我也看出來了。”

    榮景笑聲驟然停止,左右觀望,眼中殺氣騰騰。他的幾十個手下不約而同坐直身軀,手按兵刃,剛剛化幹戈為玉帛的客棧,忽然間又充滿了殺氣。軍官盯著麵色不善的榮景,道:“現在的年輕人,怎麽回事啊?一點氣也沉不住麽?一言不合就動手,萬一事情有回旋的餘地呢?”

    榮景道:“你說,我聽。”軍官伸出右手,拍了拍店老板肩頭,道:“我多喝了幾杯,口舌不清,勞煩你替我說。”老板娘笑道:“我給將軍做碗醒酒湯。”軍官另一隻手悄悄伸了出手,在她臀部用力揉了幾下,哈哈大笑,道:“我手酸的厲害,端不動碗,你要一調羹一調羹的喂到我嘴裏。”

    老板娘白了他一眼,嗔道:“那還用說?”扭動水蛇般柔軟腰肢,往廚房走去。軍官看癡了,魂不守舍。店老板咳嗽幾聲,道:“將軍,將軍。”軍官如夢方醒,道:“我適才說到哪裏了?醒酒湯最好要濃一點,鹹一點,辣一點,不是你老婆親手做的,本將軍一口也不喝。”

    店老板道:“在下願做將軍的喉舌。”軍官道:“很好,你很會做人,知道本將軍的心腹。”店老板凝視著榮景,道:“閣下雖然器宇軒昂,氣慨非凡,但是卻始終得不到身邊人的衷心擁護,因為他們對你的個人能力有所質疑,所以你想要讓大家對你真正的信服,就必須幹出幾件漂亮的事情,為自己正名。”

    榮景看著自己十指修長的手指,淡淡的道:“如果我們能夠和平相處,相安無事,我一定要與你們交朋友,能猜中我心事的人實在不多。”店老板目光投向榮景一幫忍住不笑的手下,道:“你的心事幾乎是個人都知道,隻是他們不敢說而已。”

    軍官插嘴道:“這叫做掩耳盜鈴,自欺欺人。”榮景轉頭看著憋得麵皮鐵青,竭力不流露出笑意的眾手下,道:“他是不是胡說八道?你們怎麽知道我的心事?你們又不是我肚子裏的蛔蟲。”眾人搖頭擺手,道:“屬下腦子魯鈍,除非把頭換了,否則怎能知曉公子的心思?”

    榮景道:“我看得出來你們說的是真心話。”店老板道:“這裏是你的指揮部,三裏外的宿燕寺才是你精心布置的主戰場。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閣下應該是大同教第一公子榮景,你所要對付的人正是大同教聖姑雲無心,以及浪子葉楓。”此言一出,眾人“啊”的一聲驚呼,無不神色緊張。

    他們周密部署,在別人眼裏卻如透明一般。既然連這顛三倒四的軍官都瞞不過去,更別說是目光銳利的雲無心。一時之間,眾人心裏一片沮喪,不知如何是好。榮景低頭喝了口酒,接著慢慢抬起頭,冷笑道:“如果你們不捅破這層窗戶紙,我還可以揣著明白裝糊塗,現在你們把我逼到牆角,我必須要殺人了。”

    軍官縱聲長笑,朗聲說道:“所以大家對你不放心,也算名副其實,決不會冤枉你。”從廚房端出醒酒湯的老板娘,連碗都沒有放下,便對榮景說道:“聰明的人是絕不會在大敵當前的關鍵時刻,再去開一條戰線。隻有頭腦發熱,不計後果的小流氓,才會四麵樹敵,將事做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