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誰也不能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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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謝道清說,要給一個名份,一個國之名份。
&esp;那麽,什麽是國之名份呢?
&esp;說白了,就是正統傳承。
&esp;華夏民族之所以延續數千年,有一個十分重要的原因就是傳承有序。
&esp;這一點十分重要,即使是改朝換代,這其中的法統傳續也是來不得半點馬虎的。
&esp;舉個例子。
&esp;表麵上看,大宋得國不正,趙大欺負後周的孤兒寡母,奪了人家的江山。
&esp;可是,在法統上,也就是百姓視角看到的,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esp;百姓們看到的是什麽?
&esp;是後周恭帝柴宗訓將帝位禪讓給趙匡胤,完全合理合法。
&esp;百姓自然而然的就要擁護新朝。
&esp;同理,魏代漢、晉代魏、劉宋代東晉,隋朝代北周、唐代隋,朱溫篡唐,包括忽必烈代宋恭帝趙顯執掌天下,每一次朝代更迭,本質上都是征服,是新人換舊人。
&esp;其中的血腥肮髒不為人知,但法統上卻是代代相傳,合情合理。
&esp;這是華夏民族骨子裏的東西,也是百姓所有認知的唯一道理。
&esp;反觀宋元,忽必烈之所以能得到相當一部分南北漢臣的擁戴,根源就在這裏。
&esp;是宋恭帝禪讓帝位給我,我是合法的,天下人自沒有理由反對我。
&esp;而南宋在法理上滅亡的時間是1276年,也就是恭帝趙顯投降的時間,而不是1279年的崖山。
&esp;甚至陸秀夫、趙昺所代表的宋廷,後世隻能叫“南宋小朝廷”,正統傳承的原因也在這兒。
&esp;恭帝已經把皇位禪讓給了元世祖,那趙昺就失去了合法性。
&esp;即使你是直係的趙氏血脈,即使那麽多的忠臣義士擁戴你,但在史書上,你就不是正統,百姓心中更有猜疑。
&esp;那麽問題來了,謝道清說給國一個名份,這個名份怎麽給呢?
&esp;別忘了,小趙顯已經把帝位禪讓給了忽必烈,他現在是大元的贏國公。
&esp;他就算想給身在北美的趙昺一個合理名份,也是不可能的。
&esp;皇位隻能禪讓一次,禪讓兩次算什麽正統?
&esp;甚至當下,趙與芮念出的那份東西,連“旨意”都算不上,因為趙顯已經不是合法皇帝了。
&esp;不得不說,這就是謝道清老謀深算的地方了。
&esp;從當年臨安城破,她自己帶著趙顯降元,卻讓陸秀夫、文天祥帶兩個小孩子出走就能看出來,老太太是留了後路的。
&esp;而這份旨意,準確地說是兩道旨意,正是趙維怎麽努力都比不了萬一的。
&esp;言歸正傳,趙與芮於此危機之時,不惜延誤生機,高聲宣旨。
&esp;眾人細聽。
&esp;第一道旨,乃是宣布:
&esp;先帝趙顯,仰望舊國,自醒亡國之罪,被俘之辱,痛改前非,勵精圖治,於大宋祥興五年十月二十,昭告天下,複辟趙氏之宋,恢複帝號,改元複昌。
&esp;宗氏子:福王趙與芮、世子趙孟禧、寧王趙維三人為佑證。
&esp;文天祥、王應麟、謝枋得、張玨等臣子為察。
&esp;大概意思就是:
&esp;亡國被俘都是我錯的,我知道錯了,決定改正,現在有宗室子孫和大宋臣子做見證,從今日起恢複趙宋國號。
&esp;趙顯複辟宋朝,再不是元之贏國公,而是宋之君王。
&esp;......
&esp;第二道旨,這就是真正的旨意了,合理合法。
&esp;忽必烈來了都無話可說,頂多罵趙顯出爾反爾,禪讓還帶反悔的。
&esp;“朕自知無能,苦民情於天下,愧對先皇聖祖,理當罪詔天下!遂,傳位趙昺,自享太上。”
&esp;意思是:我無能,苦了天下百姓,愧對祖宗,應該自罪,所以把皇位讓給兄弟趙昺,我當太上皇去。
&esp;這兩道旨意一下,大宋小朝廷就再也不是小朝廷,而是正統傳承,天王老子來了也挑不出半點毛病,天下百姓是要認的。
&esp;那些降元的漢臣沒了最後一塊遮羞布,皆成了亂臣賊子。
&esp;其威力之大,影響之深遠,是趙維折騰的死去活來可以比的嗎?
&esp;“還能這麽玩的嗎?”
&esp;趙維暗自咋舌,甚至有點自卑。
&esp;隻能說,華夏文化要學的東西太多了,他這麽一個愣頭青和古代的這些人精比起來,差的遠了。
&esp;不過,話又說回來,趙維並沒意識到,他確實沒有張玨,沒有謝道清的城府和見識,但他身上有的東西也是無可替代的。
&esp;正是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一身惡膽,才換來了今天的這個局麵。換了別人,誰敢說出來大都救文天祥這種瘋話?
&esp;也正因為趙維的舉動,張玨才有機會再次揮兵礪馬,文天祥才不至於枉死重見天日。背了千年罵名的謝道清,才能集齊這麽多見證之臣,給趙宋一個名份。
&esp;而且,趙維並不知道,也正是他這份摻雜著人情的渾勁兒,使得這雪夜裏的很多人都免於一死。
&esp;是的,神經大條的趙維到現在還沒意識到,這院落之中相當一部分人注定離不開大都這座圍城。
&esp;“走了!走了!!”
&esp;旨意念完,趙維卻是一刻都等不及了,沒見王立已經親自來催促了。
&esp;現在是幾百個兵卒頂著北兵馬司的追兵,還有全城逐漸聚攏而來的元軍。再不走,就都白忙活了。
&esp;可是,一頓呼喝,院中應者甚少。
&esp;隻見文天祥已經走到謝疊山麵前,滿眼不舍。
&esp;趙孟禧和趙與芮,父子相對,淚眼滂沱。
&esp;王立跪倒著張玨麵前,亦是決然。
&esp;連謝老太太都是滿眼的不舍,無聲地望著趙維。
&esp;趙維:“......”
&esp;趙維有點發懵。
&esp;隻見文天祥向謝疊山長施一禮,“疊山所為,天地可鑒,後人會為先生正名,何必執拗?”
&esp;疊山先生,“我自來大都那一刻起,便已經將功名拋之身外。為國自辱乃我心所向,不重要了,也不會走了。”
&esp;......
&esp;趙孟禧笑著流淚:“爹,出去之後,幫孩兒個忙,要是有人罵我,記得幫我爭辯一二,孩兒....是個好兒郎!”
&esp;趙與芮則是抽泣不止,已經說不出話來。
&esp;......
&esp;王立亦是激動到顫動,“張帥明鑒,我王立並非貪生之輩,可救了合川十幾萬百姓,卻害了守城的一眾袍澤!”
&esp;“立,萬死莫贖,就讓我留下吧!也好與兄弟們團聚,來世再報張帥知遇之恩!”
&esp;......
&esp;趙維:“啥玩意!?啥就亂遭的?”
&esp;幾步衝到謝疊山麵前,拽起先生就走。
&esp;“走!”
&esp;謝疊山不依,“孩子,莫要使性!你知道...我走不了的!”
&esp;趙維眼珠子都紅了,“我把你帶進來的,就要把你帶出去。”
&esp;疊山先生也急了,一把甩開趙維的糾纏,“莫要任性!”
&esp;先生瞪眼大吼,“我謝枋得給元帝寫了告民書,我謝枋得替元人出使了東瀛,我謝枋得還做了元朝的翰林承旨,你讓我如何回頭!?出了大都,我謝枋得如何麵對天下人!?”
&esp;紅著眼眶,“我...走不了了,唯有一死保忠,保節,保義!”
&esp;謝疊山心裏的苦,是趙維無法理解的。他是讀書人,是把名節看的比命來重要的君子儒士。
&esp;走到今天這一步,忠了大宋,卻失了君子之德,也愧對了忽必烈的重用。
&esp;其實,從福建出來,疊山先生就已經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所以他根本就沒給自己留後路。
&esp;或者說,從他給忽必烈上告民書的那一刻開始,後路就已經封死了。
&esp;他帶著那一眾福建學子,不是好為人師,而是讓他們見證這最後一段路程。將來告訴後人,他謝枋得愧於君子,可稱小人,卻無愧家國!
&esp;但是,你跟趙維說一套什麽君子不君子的,他懂個屁?
&esp;他就認一個理,疊山先生要是不走,他心裏會難受一輩子。
&esp;直勾勾地看了謝疊山半天,猛的膝蓋一軟,給疊山先生跪下了。
&esp;哐哐哐!!連磕三個響頭,“師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esp;這個舉動,把全院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不知趙維這是幹什麽。
&esp;謝疊山也怔住,一直忍著的眼淚終於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esp;“好...好...好啊!我等這一聲師父,等的好苦。”
&esp;他早有收趙維的心思,可是知道趙維有師父,不好奪人所愛。
&esp;沒想到,臨近最後,趙維卻讓他達成心願,人生無憾了。
&esp;但是,趙維哪是讓謝疊山臨死前寬寬心那麽簡單?
&esp;磕完頭,騰的躥起來,“我有兩個師父,一個在扶桑,是張簡之!”
&esp;大夥兒一聽,“張簡之!?”連文天祥都翻了個白眼,看趙維的眼神都不對了。
&esp;趙維還沒說完,“第二個師父,便是先生了。”
&esp;“所以,張師父教了四個徒弟,一個賈似道、一個留夢炎、一個是呂文煥,還有一個就是我了。”
&esp;“三個大奸,加我,也好不到哪去!你認我這個弟子,就等於掉臭糞坑了,還要個屁的名節!?”
&esp;謝疊山:“......”
&esp;“師父別說話!”趙維不讓謝疊山張嘴,繼續道,“我知道這一點說不服老師,我還有一句話,等我說完。”
&esp;環視同全場,“我趙維,舍了命來大都,是來救人的,不是來看誰誰誰慷慨赴死的!”
&esp;“大宋那些忠義之民,派我趙維來,是來救國的,不是來看你們當***、***的!”
&esp;“老子兩世為人,蹦到這個地方,為的就是少死人,少來點掉眼淚的壯烈!”
&esp;“所以,先生要是死在這兒,我趙維對不起自己,更對不起大宋!”
&esp;“我!!”指著自己的鼻子,貼到謝疊山麵前,“要是連自己的老師都救不出來,我特麽活著還有什麽勁!?”
&esp;疊山先生......
&esp;疊山先生隻覺腦中嗡嗡作響,全是趙維的亢奮之言。
&esp;“走!!”趙維瞪眼怒喝,“今天你不走,我也不走,咱師徒就在這耗著!”
&esp;好吧,趙維那表情一點都不像開玩笑,渾人什麽事兒都幹得出來。
&esp;噗...一旁的文天祥笑了,對趙維的認識又近了一步。
&esp;在疊山先生身後,對趙維暗暗點頭。
&esp;上前一步,攙著謝疊山,“走吧,文山與疊山攜手出敵城,才是人間佳話!”
&e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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