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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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忱這樣被直接地打斷, 在場所有人都有些意外,坐在內側那個陌生演員頗含同情地看了眼他, 略帶慶幸似的, 舒出一口氣。
寧頌與王忱固然是競爭關係, 可兩人畢竟有交情在。寧頌說:“高導,沒事, 我不著急……您讓萬辰先讀完吧。”
高思源看了眼王忱,麵色平靜, “我知道你不趕時間,你先演吧。萬辰, 你有什麽異議嗎?”
王忱抿了抿嘴,壓下起伏的情緒, “沒有。”
“嗯,那開始吧, 寧頌。”
寧頌的目光從王忱有些難看的臉色上滑過, 藏著些歉意似的,但沒用太久,寧頌便進入到了人物的情緒中,他挨著凳子蹲下來,假裝掏煙, 開始了表演。
王忱心裏七上八下, 努力控製著自己的表情,才沒有當場垮下來。
然而,王忱也很清楚, 他依然遮不住自己臉上的緊張和忐忑,羅少新眼神裏的擔憂,寧頌從自傲到愧疚的轉變,無不反射著在他們眼裏的自己,此時此刻,一定狼狽透了。
可……機會不該是就這樣輕易流走的。
他顧不得去看寧頌的表演,而是低著頭,不斷平複自己的情緒。
王忱想著秦閱,想著在這麽多年裏,秦閱又被人拒絕過多少次,碰過多少次的堅壁。他這麽渴望憑著自己的實力站到與秦閱同樣的高度上,又怎麽能因為高思源一時的否定而輕易退縮,連最後一個展現的機會都不加以把握呢?
王忱在心裏默讀著劇本最後一段內容,也就是他接下來要表演的片段。
台詞不多,但更重要的是情緒的表達。
喬立這個人物,像是從群居動物中走丟的野獸,在異國他鄉的漂泊裏,被迫融進新的相似的族群。而他與周遭的一切都是那麽格格不入,他掛心的依然是“家”,想得依然是“回去”。在他身上,有一個極關鍵的標簽,便是孤獨。
“……萬辰?萬辰!”
王忱沒想到自己坐著竟然入了神,羅少新導演喊了兩次,他才猛然意識到對方是叫自己。他驚得一下抬起頭,但見所有人此刻都疑惑地望著自己,羅少新眼裏更是藏著擔憂。唯有座中的高思源導演,嘴角帶著一點笑,問道:“萬辰啊,輪到你了,能開始表演了嗎?”
“能,當然能。”
王忱拿著台本,手忙腳亂地站起來。
羅少新以為他還要看台詞,小聲提醒:“小萬啊,這段表演是要背台詞的,不能看了。”
“當然,當然。”王忱把劇本又放了下來。
他站在原地,仿佛有些茫然地在屋子裏環顧了一圈。
旁邊的寧頌擔憂地皺起眉頭,以為真的是自己的緣故影響了他。
但就在下一秒,王忱突然走動起來,他朝著屋子後麵的窗戶走了幾步,並沒像前兩個演員那樣蹲在原地表演,而是蹲在了一個特殊的位置上。
寧頌和另一個演員都有些疑惑地看著他,高思源和羅少新卻仿佛醍醐灌頂般,同時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王忱蹲在了窗外日光照不到的地方,也就是這間屋子裏,唯一的陰影區域中。
這恰恰與所有人坐的光亮區,形成了一個極鮮明的對比,昭示著此時此刻的王忱,是與眾人不同的,無法融入的,更是孤立的。
很少有演員會在自我表演的時候,考慮到整個電影畫麵的表達,更不會在試鏡這樣時候,去思考一個光影語言的問題。
而偏偏,王忱想到了。
他時常自詡在導演上工作吃力,可事實是,經過這麽多年的積累,王忱早已不是個初出茅廬亂拍片子的小導演,那些影像表達上的視聽語言,早已如條件反射般,刻進了他思維的路徑中。
王忱蹲在陰影中,靜了兩秒,便開始了他的表演。
他蹲在那裏,手指就已經是夾著煙的樣子。
沒有抽煙的過程,也沒有其他贅餘的動作。
因為在電影劇本中,畫麵開始的時候,“喬立”就已經是在抽煙了。
人的定式思維或許會要求“抽煙”前要有對應的“點煙”動作,但事實是,電影畫麵中經常會截掉沒有意義的動作,而觀眾完全能夠根據畫麵裏的一幀,自動在想象裏對其他動作進行補充式的想象。
演員讀劇本時,往往就是靠這樣的補充式的想象,增加了不少前後因果的動作,但事實是,一切劇本中沒有反映的內容,都是導演並不希望看到的東西。演員要遵循的不是“常理”,僅僅是劇本。
這些細節,落在作為同行的演員眼中,似乎沒有什麽特別的含義,甚至不會有人察覺到,王忱這樣表現的意義何在。即便經驗豐富如寧頌,也絲毫沒有察覺,王忱平平無奇的表演,究竟是哪裏吸引了幾位在座的導演,令他們突然開始目光交接,眼神期待,甚至紛紛坐直身體,盯起了王忱。
王忱的表演十分短暫,隻能用中規中矩來評價。
這一個橋段本就不是情緒激烈的內容,現場試鏡終究和大屏幕不甚相同。演員藏在眼神裏的一些情緒,由於缺少特寫的緣故,也並不能被導演所立刻感知和捕捉。因此,如果單論表現的內容,三個演員,倒說不出哪裏有什麽差距。寧頌對台詞情緒的把握確實更突出一些,但與此同時,王忱把字句背得更精準,與劇本一字不差,因此難分伯仲。
試鏡的房間裏,伴隨著王忱表演的結束,短暫地陷入了幾分鍾的安靜。幾個導演都紛紛在做筆記,甚至連交頭接耳都沒有,仿佛在心中都有了最合適的人選。
但在座的三個演員都很清楚,今天麵試這個角色的人共有三組,這就意味著,即便導演已經從他們三個人中挑出了翹楚,在接下來的麵試裏,也隨時可能有黑馬衝出,奪走他們的機會。
高思源導演做完筆記,終於抬起頭,請三個演員各自闡釋了一下對角色的理解。
有足夠細致的人物小傳做依托,三位演員的答案倒是都差不多。能夠入選高思源導演的試鏡,想來也非圈子裏的閑人,就算彼此不認識,也一定有各自的本事,才能夠坐在這裏。
大家話畢,導演助理站起身說:“謝謝各位演員老師的出席,我送大家離開。”
王忱幾乎和寧頌同時看向對方,目光裏說不出釋然還是輕鬆,前一刻劍跋扈張的氣氛,瞬間消失,好似考試結束的那瞬間,會和不會,都懶得計較了。
“走吧。”寧頌走到王忱身邊,輕聲說:“請你去喝酒。”
而同一時刻,高思源導演也開口:“那個男孩兒……萬辰是吧?請你留一下。”
王忱意外地用手指了指自己,不太確信的樣子。
高思源點點頭,笑嗬嗬的,看著就是一副和藹的樣子,“對,就是你。”
寧頌眼神閃了閃,沒說什麽,隻是用手拍了拍王忱的肩膀,轉身便離開了。另一個演員也隨即走出。
“高導……”王忱走回桌子的正前方站著,茫然地看著大家。
高思源伸手指了下剛剛寧頌的座位,說:“來,先坐,別著急,我有幾個額外的問題要問你。”
王忱餘光瞥了一眼,但見高思源手中拿的,正是自己的簡曆。
“之前羅少新導演給我推薦你的時候,就說你很特別,是個……懂拍戲的演員。你上大學的時候學過導演課?”
王忱想了下萬辰的履曆,搖頭,“沒有。”
“唔,那你就是自己對導演很感興趣了?有過研究?”
“……也沒有。”
高思源導演笑了,“那就是天賦了,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如果做個導演,恐怕會更出色嗎?”
王忱抿了抿唇,低聲說:“但我想做的是演員,演員,才是我想發展的事業。”
“現在的年輕人啊……你做導演多好,以你的年齡,隻怕能和陸以圳打個擂台,也免得叫他一枝獨秀,把我們這群老家夥的飯碗都搶幹淨,逼得大家在圈子裏站都站不住啊!”高思源這句話帶了點玩笑的意味,可情緒上又不無惆悵。
王忱聽了這話,一下子就明白高導為什麽突然轉型藝術片的路線,不再拍從前他最擅長的商業大製作。
作為一個上了歲數,江湖上也有點地位名氣的導演,沒有一兩個國際獎項傍身,未來的好本子,隻怕難進他的手。
製片產業一旦對他形成了“隻能拍商業戲”的定式思維,再來找他的作品,也就隻會是奔著爆米花而去的劇本了。
高思源,不甘心。
旁邊幾個導演先後說了幾句場麵話恭維了一圈高思源,高思源擺了擺手,懶怠應酬,隻是繼續問:“閑話不說了,小萬,問你幾個問題吧。”
“您說。”
高導恢複了認真的工作狀態,“剛剛為什麽其他兩個演員都背了劇本,你依然選擇照讀?”
“……您的要求不就是讀劇本嗎?我覺得對著劇本讀更有助於展現我對角色的理解。”
“後麵怎麽會想到蹲在那裏表演?”
“我發現大家都坐在明區,如果我飾演的是喬立,此刻在畫麵中,應該是在暗區,這樣的話更會突出我飾演的角色,還有情緒上的表現。”
“那我打斷你讀劇本,你覺得是為什麽?”
王忱頓了頓,最後說:“我不知道,但您是導演,我作為演員,有義務配合您的決定。”
人生第一場試鏡,就這樣落下了帷幕。
王忱開車回到家裏的時候,還覺得暈暈乎乎的。前幾天一直研習的劇本,零零散散的紙頁仍放在茶幾上。秦閱怕清潔工上門會打亂紙頁的順序,影響王忱的準備,因此這幾日,都是秦閱自己在家打掃衛生。
王忱坐在沙發上,盯著那些紙頁,頓時心裏覺得有點空……至少在接下來的幾天,他都不需要再為喬立這個角色而費心,更不需要去思考這個人的人生了。
“回來了?”秦閱從樓梯上拎著兩袋垃圾下來,“試鏡怎麽樣?還順利嗎?”
王忱癱在沙發上,搖搖頭,“不知道,等結果吧。”
秦閱見王忱一副懶得說話,也不怎麽興奮的樣子。全以為他表現的不好,當即也不敢再說和試鏡有關的話題,連著幾日,都帶著王忱出去吃吃喝喝,順便私底下打聽,還有沒有別的合適的電影項目,可以轉彎介紹給王忱自己的工作室去。
但兩人都沒想到的是,試鏡結束整整一周以後,在清晨,王忱就立刻接到了劇組的通知。
羅少新親自打來了電話,聲音裏充滿興奮。
“小萬,恭喜你!”
作者有話要說: 居然準時更了,我是不是很棒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