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瓊樓之聲鏗鏘落地，喬竹酒咀嚼著其話中意味，久久不言。

    或許喬竹酒還沒到像孔瓊樓這般真正堪破人性劣根的時候，所以即便他深思許久，也難以領會孔瓊樓的內心感觸，而後者似乎也反應過來，他對喬竹酒好像過於苛刻了，畢竟這位祁凡真的徒弟，還僅僅是一位未及弱冠的少年郎而已，讓他懂得這些直抵人心本質的東西，實在是為之尚早。

    於是，孔瓊樓不在此問題上過多深究，而是轉言問道：“子，你知道為什麽祁凡真敗了我，卻不殺我嗎？”

    喬竹酒想了想，沒有急於作答，捏著嗓子輕聲反問道：“前輩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孔瓊樓扯了扯右手腕上的禁魔鏈，伴著稀稀落落的石屑聲挑眉道：“你覺得呢？”

    喬竹酒撓了撓脖子，狠下心來要再賭一把。“依晚輩拙見，應是前輩您年輕時作惡多端，所以祁老前輩不願讓您一死解脫，所以用這種方式來懲罰前輩，讓前輩死前對過去所為惡舉誠心懺悔。”

    “作惡多端？誠心懺悔？”

    孔瓊樓連問兩聲，嚇得喬竹酒當即便要趕緊改口，不過前者在他有所動作之初便抬手攔下，語氣中飽含輕蔑之意道：“如果世人皆認我為惡，那便隨他們去就是了。”

    完，孔瓊樓語調一升，毅然續言道：“但想要孔某誠心懺悔，絕無可能！”

    “前輩的意思是……不悔？”喬竹酒試探問道。

    孔瓊樓再生癲狂之態，強扯鎖鏈，噪聲大動，怒目圓睜道：“悔？憑什麽悔？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所謂正道之徒，為了承師門掌權之位，可娶麵容奇醜的掌門之女為妻；為了奪一本武林秘籍，可對生死之交下毒謀命；為了榮華富貴，可親手扭斷爹娘的脖子……”

    “而在做這一切正義之徒所不齒的惡行時，他們還要費盡心思給自己找個理由勸服世人，告訴下間跟他們一個德行的人，他們沒有脫離正道，隻是難逃命運捉弄。”

    “我呢？我想要什麽便去用自己的雙手奪什麽，哪怕是殺不該殺之人，也絕不遮遮掩掩。”

    “結果相同，隻是過程有異。”

    “憑什麽我悔，而他們不悔？！”

    停頓少頃，孔瓊樓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和你子這些你也不懂，總之我告訴你，祁凡真之所以力排眾議不殺我，是因為他知道，我根本就沒做錯什麽，唯一錯的，便是不該把他當做爭搶所求之物的對手。”

    曾經在喬竹酒印象裏的“老騙子”，在劍魔孔瓊樓的一番追述過後，頓時變得高大雄偉起來。

    而他本人，也慢慢挺直了腰板兒。

    “倘若這次能活著出去，等回到晉城，一定要和爹娘炫耀炫耀，自己是劍仙祁凡真的徒弟了！”

    喬竹酒內心既悲涼又激蕩的想到。

    然而，他扛不住身體的疲乏，合眼靠牆，再度沉沉睡去。

    ……

    第二次醒來的原因，依舊是饑餓與冰冷。

    陽光和煦，透過山頂洞直射而下，這次醒來，喬竹酒沒有像一大早那般恐懼和慌張了，因為他大致能看得出來，孔瓊樓這位劍道狂魔，似乎當真沒打算取他性命。

    不過話回來，就算孔瓊樓想要他的命，他恐懼和慌張又能如何呢？

    喬竹酒看透了，也想明白了，從杜仕將他棄之不理到他被大蛇捆入洞內深處的那一刻起，他的命運便不在自己手裏了。

    “子，過來。”

    孔瓊樓似乎有意在等喬竹酒睡醒，一見他睜開雙眼，立即呼喚道。

    喬竹酒用盡身上餘力皺了皺眉，艱難的把無常在懷中放下，安頓在牆邊，而他自己則是緩步走向孔瓊樓，原本沒多遠的距離，卻讓他走出了仿若徒步千裏的情態。

    自打認主後便始終守護喬竹酒安危的無常，乖乖呆在牆邊，不吵不鬧，也沒有跟著喬竹酒靠近孔瓊樓的意圖。

    行至孔瓊樓麵前，喬竹酒意欲發問之際，前者招手示意他坐下，隨即兩人相向而對，孔瓊樓在身側取了兩條棕斑白蛇遞到喬竹酒麵前。

    “吃吧。”

    兩條蛇，其中一條被打了個結，渾身鼓鼓囊囊，另一條像是被什麽利刃從頭至尾劃出口子，染血嫩肉從縫隙裏顯露在外。

    看到此番情境的刹那，喬竹酒便把他肚子裏沒多少的黃水全吐了出來。

    孔瓊樓一腳把喬竹酒踹飛出去，滿臉嫌棄之色道：“要吐滾一邊吐去，別髒了老子的地方。”

    喬竹酒沒心思再為孔瓊樓不講道理的舉動而惱怒，待他吐到吐無可吐之後，先是抬手抹了一把嘴角，而後指著那兩條死蛇道：“就算是餓死，我也不可能生吃這破東西！”

    “破東西？”孔瓊樓鄙夷一語，繼而諷刺道：“子，你要是真有骨氣的話，就記住你剛才所之詞！”

    喬竹酒甚是決絕，毅然堅定道：“晚輩言出必行！”

    一個時辰後。

    孔瓊樓老神在在的盤坐仰頭，透過山頂洞追尋著太陽的蹤跡，那是他在山洞裏能夠看到的為數不多的“外物”，如果不是日月星辰一年四季堅守陪伴，他恐怕真會以為自己已經死了，而這山洞，便成了他時候聽身邊老人所講，那關押惡鬼厲魂的陰曹地府。

    有時候孔瓊樓會想，江湖變成什麽樣子了，那些他曾經放言要取之性命的人，是否夜裏還會時常被門外的一點點動靜擾的猛然驚醒。

    江湖裏的人，是否還記得。

    有一位仗劍成魔的武道至聖……

    姓孔，名瓊樓。

    孔瓊樓在旁邊獨有所思，喬竹酒則是蹲在他不遠處的角落裏，先把那條豁開身體的蛇挖肉而食，雖生食蛇肉不僅味道又腥又淡，而且肉質磨牙，讓人止不住浮起一層雞皮疙瘩，但身體越來越刻不容緩的饑餓感，卻讓喬竹酒無視了這一切，老老實實用這洞裏唯一的“食物”飽餐起來。

    至於那條打著繩結的蛇，喬竹酒解開結後，發現裏麵已經沒有了蛇肉，而是被猩紅的蛇血所充斥，不用他也看得出來，這應該就是洞裏的“水源”了。

    吃蛇肉，飲蛇血。

    喬家九爺做夢也沒想過，自己會有如此悲戚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