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八章: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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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平三年(192年),五月十一日,華陰。

    自洛陽地區通過弘農郡前往關中地區,有三個必經之地,無論如何也無法繞開。

    其一是函穀關,其二是黽池、第三便是華陰。

    華陰許多人或許不太熟悉,但是隻要了解曆史的人,都聽過“潼關”的名字。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裏潼關路。”

    河在關內南流潼激關山,因此得名“潼關”。

    潼關南依秦嶺,北瀕黃河,又有渭水匯入黃河東下,作為屏障。

    西側有太華山,重巒疊嶂,高聳入雲,此種形勢,被稱為“三秦鎖鑰,四鎮咽喉”之地。

    不過如今還沒有潼關這一道關口,潼關於東漢末設立,曹操為預防關西兵亂,於建安元年(196年)始設潼關,並同時廢棄函穀關。

    曆史上潼關就在華陰縣的東方不遠處。

    董卓於華陰設防,正屯駐於華陰以東,屯駐於咽喉之地。

    董卓將中軍設在了華陰東方的一處黃土塬上,黃土塬又稱黃土平台、黃土桌狀高地。

    黃土塬常呈花瓣狀。黃土塬頂麵平坦,邊緣有斜坡,周圍為溝穀深切,而董卓屯兵之地,便是黃土塬中的平台,居高臨下,易受難攻,就算敵方有優勢的兵力也難以展開。

    董卓使徐榮占據南麵的丘陵,樊稠屯兵於北麵扼守渭水,呈犄角之勢,左右引以為援。

    將八千西涼騎盡數置於中軍,以備黃巾軍進擊。

    “當真是峰巒如聚,波濤如怒……”

    許安站立在丘陵之上,舉著千裏鏡眺望著董卓軍的布置。

    饒是見過了太行八陘,但是看到董卓駐營之地的地勢之時,許安還是不由的感到震撼,那是由天地偉力塑造而成的地勢,是自然界之中的奇觀。

    江山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權勢、地位、美人、財富盡收入囊中、生殺大權握於手間,操控天下運於掌中……

    許安握緊了手中的千裏鏡。

    大漢十三州,交州、益州孤立於外,天下十一州,他已經占據其二,又占據幽州兩郡,懾服北地三部,並不弱於天下任何一方。

    如今,天下最為富庶的地方——司隸校尉部,也將被他收入囊中!

    關中平原,豪強遍地,世家林立,董卓依靠著關中,依靠著司隸的財富,供養著尋常地域根本不可能維持的龐大軍隊。

    關中左崤函,右隴蜀,沃野千裏,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麵而固守,獨以一麵可東製諸侯!

    如今涼州、並州已經安定,早已經被許安收入囊中,再無後顧之憂,西方、北方無需防備。

    張魯、劉焉守成之主,南麵不足為懼。

    金城千裏,子孫帝王萬世之業!

    如今董卓已經真正的走到了窮途末路,太穀關一戰,孫堅粉碎了董卓稱霸天下的野望,偃師一戰,孫堅消滅了董卓重新崛起的希望。

    內憂外患,三麵合圍,連番的敗績使得董卓軍中士氣低落無比。

    這一戰董卓已經是必敗無疑了。

    居關中、並州而望中原各地,東可收幽、冀、豫、兗,南可入益、荊,帝王之業名副其實。

    旌旗招展,戟戈如林,無數軍卒出現在了許安的視野之中,許安握緊了手中的千裏鏡。

    就在昨日,鷹衛傳來了消息,長安城如今已經封閉許久,董卓似乎已經失去了長安城的掌控,軍中因此人心惶惶,最後消息雖然被董卓軍的將校壓製了下來,但是造成的影響已經無法避免。

    這也讓許安確信了長安城已經是王允等人所奪下,長安城鷹衛當初送出來的消息,董卓帶領大軍幾乎傾巢而出,長安城中隻有禁軍統領董璜留了下來,所領虎賁和羽林軍一共隻有三千餘人。

    郿塢倒是也有兩三千的守軍,但是郿塢在長安城外,城內若是起了變故,短時間也難以救援。

    “黃土塬易受難攻,董卓屯重兵於其上,左右有樊稠、徐榮兩人輔助,以為犄角之勢,要想攻下並非易事,文和可有良策?”

    許安將千裏鏡重新裝回了高橋馬鞍旁的鏡筒之中,向著一旁的賈詡問道。

    “關中之地,其實已經是明公囊中之物,無需急於一時。”

    賈詡淡然一笑。

    “如今長安生變,此前董卓派軍襲擊我部河東郡遭遇大敗,我軍自三麵而伐關中,董卓軍內憂外患,人心浮動,如今正是士氣低落之時,但是卻還沒有跌至穀底。”

    “文和的意思是?”

    許安微一沉吟,詢問道。

    “等。”

    賈詡賈詡輕搖折扇,眼神微厲。

    “我們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等。”

    “我們埋在長安城的暗手已經發動,長安事變的消息瞞不了太久。”

    “關中已成危地,王允掌控了長安,絕不會在長安久留……”

    “等到王允南下,等到閻公和張燕將軍攻入關中的腹地,拿下長安城,便可以繼續東進,屆時兩麵合圍,我軍兵不血刃便可使得董卓軍不戰自潰。”

    “不過也不是單純的等。”

    賈詡和起了手中的折扇,並扇成指,遙指董卓軍大營,淡淡道。

    “董卓軍許久未勝,又逢新敗,正是士氣低落之時,我部騎軍、驍騎、武驤、並州、上穀、度遼、西涼皆乃天下名騎,明公可令麾下驍勇之將,每日於董卓營前叫陣。”

    “董卓若是緊閉營門而不出戰,正好可以借此挫其銳氣,隻待大軍一到,兩麵包夾,便可以一舉建功。”

    “董卓若是應戰,正中我計,論起正麵對決,軍卒精銳,董卓麾下騎軍,如何有能敵我部騎軍者?論武將驍勇,董卓麾下勇將、李傕、郭汜、張濟、華雄等人皆已經折在了戰陣之上,又如何能有與我軍上將匹敵者?”

    “或許……”

    賈詡頓了一頓,笑道。

    “不用等閻公領兵到來,董卓軍士氣便已經跌至穀底,土崩瓦解。”

    許安微微頷首,賈詡獻出的計策,並非是什麽太過於複雜的計謀,而是直接放於台上的陽謀。

    而這陽謀,董卓絕對能夠看出,但是他卻沒有辦法反製。

    “傳我將令。”

    許安凝望著前方董卓軍的營帳,語氣陡然一轉,沉聲下令,身後的傳令騎兵皆是牽引著戰馬向前邁出一步,昂首聽令。

    “命呂布統管周倉、馬超、龐德、管亥四將領驍騎營五千騎,龔都統管張遼、顏良、文醜、郝昭四將選上穀、並州兩營五千騎,於董卓營前輪番叫陣,相互馳援,再命徐晃領武驤營、武卒第一營坐鎮中軍,統領全局。”

    許安將令下達,簽發了手令,傳令騎軍接過令旗,手令,一揮馬鞭,絕塵而去。

    傳令騎軍飛奔入陣,隻是稍許片刻,軍陣之中旌旗揮舞,鼓聲大作。

    煙塵浮起,哨音大作,戰馬的嘶鳴聲連綿不絕,隆隆的馬蹄聲隨即從四麵八方傳來。

    十麵高大的土黃色的將旗相繼移出黃巾軍的大陣,緊隨在其後的是大量土黃色的騎軍旗。

    “咚!”“咚!”“咚!”

    盛放於四輪馬車之上高大的黃天戰鼓被敲響,一聲又一聲渾厚的鼓聲傳向四方。

    “萬勝!”

    山呼海嘯的般的呐喊聲從黃巾軍的各個軍陣之中傳來。

    王起也是昂首挺胸,握拳在胸,和所有黃巾軍的軍卒行禮致意,向著率先出陣的同道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咚!咚!咚!”

    更為急促的鼓聲響起,那是進軍鼓的鼓聲。

    王起拔出了腰間的雁翎刀,橫在了身旁排列成嚴密軍陣的軍卒胸前,高聲喝到。

    “前進!”

    隨著王起一起下達軍令,還有其他各曲的軍侯。

    山坡之上,賈詡眺望著山下行軍的黃巾軍軍陣,仍舊感覺有些難以置信。

    黃巾軍龐大的軍陣緩緩向前,將近兩萬名步騎混成的隊伍一齊向前進發,但是卻是絲毫不顯混亂,反而是給人一種井然有序的感覺。

    賈詡回頭看了一眼駐馬於前方的許安,他現在能夠明白,為什麽許安要在軍中開辦識字班,也明白了為什麽許安要開辦軍事院校,為軍官將校提供訓練。

    ……

    華陰董卓軍大營。

    董卓麵色平靜,雙手撐靠在案桌之上,隻是眼眸之中偶爾閃過的陰鬱之色還是出賣了他,證明他心中其實積壓著怒火。

    營帳之中除了他和李儒之外,再無旁人。

    營帳外,嘈雜的喧囂聲不時傳來,黃巾軍已經接連叫陣了三天,但是卻並不發起進攻,每過一天,董卓都能清楚發現軍中的變化。

    而黃巾軍高築營牆,背靠著營地防守,時不時叫陣對抗,就是不主動進攻,而是想要等著他們先發起進攻。

    這幾日軍中也不並不平靜,軍中不時流傳出一些不好的傳言,鷹狼衛的滲透是全方麵的,不僅是對於官府之中和民間,甚至還深入軍中。

    董卓當初為了擴軍,征募了了大量的新兵,鷹狼衛也趁著這個機會,打入了董卓軍的內部。

    玄庭衛的幾番搜查,但是收效甚微。

    現在軍中人心惶惶,人心向背,甚至還有偷偷逃出營,直接去投奔黃巾軍的部曲,第一日的時候,董卓沒有預料到這個情況,有一個隊率直接帶著全隊的人逃出了軍營,投降了黃巾軍。

    董卓雙目微凝,不得不說,許安的選擇是最正確的,是當下最好的選擇。

    但是這樣的選擇,對他來說就是一場災難。

    長安城已經被王允、皇甫嵩等人所占領,他丟失了長安城一帶的控製。

    董璜被刺,禁軍也落入了皇甫嵩等人手中,長安城中的官員和世家們聚攏家兵,征募民壯,控製了地方,似乎在圖謀著什麽。

    如今黃巾軍從、西、北、東三麵合圍而來,王允和皇甫嵩、蓋勳三人不是蠢貨,肯定看得出來長安城不可能保住,黃巾軍對待世家豪強是什麽態度,眾所周知,他們絕對不會堅守長安。

    董卓很清楚,王允等人隻怕是會帶領軍隊帶著皇帝南下武關,向著荊州南陽郡的方向撤離。

    長安空虛,意味著閻忠帶來的涼州兵可以長驅直入,從西麵而來。

    到時候東西兩麵皆有黃巾軍,不需要許安動手,巨大的壓力就會讓他麾下的軍卒自行奔潰。

    “許安……許安啊……”

    董卓麵露悔恨,無奈的長歎了一聲。

    “謀定而後動,不動則已,動如雷霆,不愧是兵法大家。”

    “當世兵陰陽第一人,果非虛名也……”

    “下令吧……”

    董卓雙手按著身前的案桌,緩緩的站起了身來,他的聲音嘶啞而低沉。

    “讓牛輔領騎軍率先出擊……”

    董卓目視著李儒,鄭重的請求道。

    “此戰,就交由你來指揮。”

    李儒神色微微動容,躬身下拜,一揖倒地。

    “必不負明公所托!”

    董卓闊步向前,在洛陽、在郿塢養出的肥肉,已經差不多都已經消失殆盡,他終究還是那個曾經可以於馬背上左右開弓的郎官。

    “文優。”

    董卓走到大帳的帳門之時,突然停住了腳步。

    李儒跪坐於地,回頭看向董卓。

    帳外的陽光灑在了董卓身上漆黑的甲胄之上,映襯出了幽暗的光芒,董卓麵色平靜,握著腰間的寶劍,望著帳中坐在暗處的李儒。

    “保重。”

    董卓龍驤虎步,決然走出大帳。

    “咚!”“咚!”“咚!”

    李儒回過神來之時。

    帳外渾厚的戰鼓聲已經傳遍了全營。

    “威武!!!”

    呐喊聲從各處的軍營之中傳來,號角聲連綿不絕,李儒緩緩站起了身來。

    落幕的時候,要到了。

    ……

    “咚!”“咚!”“咚!”

    原野之上,戰鼓聲如雷霆一般敲擊在每一個正在浴血奮戰軍卒的胸腔之上,震蕩著他們的胸腔之忠的熱血。

    董卓緊握著韁繩,目光平靜,望著前方激烈的戰場。

    他座下的赤菟躍躍欲試,鮮血的味道,激起了它的戰意。

    一聲聲斬將奪旗的聲音在戰陣之中響起,一麵又一麵玄黑色的旌旗倒伏。

    董卓握著韁繩的手越來越緊,那震天的喊殺聲,喚起了他內心深處的記憶,昔日征戰的記憶逐漸回到了他的心頭。

    他曾經成為過全天下最具權勢的人,他曾經掌控著天下的命脈……

    但是可惜,他沒能把握住這一切。

    德不配位,他失去了人心,他的錯誤導致了他最終走向失敗。

    不過這一切,都將於今日落幕。

    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