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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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韓讚周早早起了床,這是他在宮裏養成的習慣,在皇宮裏,小太監要侍候大太監,大太監要侍候皇帝,不起早能行?
    這裏是江景房,俎掌櫃很貼心,知道他和左文燦是貴客,給他們安排的都是靠窗的房間,外麵還有長廊,屋內屋外都可觀江景。
    在屋外憑欄而望,南溪河兩岸的雪景,盡收眼底。
    東邊是南溪河碼頭,碼頭附近的水麵,停靠這各色大大小小的帆船,密不透風。
    河麵還未有封凍,偶爾可見一兩隻帆船駛過,遠處隱隱可見西山在南邊的一個小尾巴。
    北國風光,千裏冰封,原馳蠟象。
    處處冰晶玉潔,倒是令人心曠神怡。
    隻是這天兒可真冷啊。
    韓讚周身著狐皮輕裘,亦是覺得寒冷刺骨。
    韓讚周憑欄而立,隻是貪戀這南溪河兩岸的冰晶玉潔的勝景,不一會兒,手便僵了,雙腳亦是凍得麻木。
    韓讚周做起了晨練,他在船上見楊波在練刀之前,總是要踢踢腿,彎彎腰,今日一時興起,竟也有樣學樣,做了起來,動作是古怪了些,不過效果還不錯,頓時周身的血脈便活泛起來,身上也有了熱氣。
    隔壁房裏有動靜,大概左文燦也起床了。
    左文燦不過是個迂腐刻板的文人,一看便知是在大明官場的大染缸裏侵染過的那種,一身的習氣,心眼還有些小。
    傳言左文燦,為官十數載,未曾納妾,隻有一位結發夫人,雖然也貪財,但大明的官僚,誰不貪?相比之下左文燦的官聲還算不錯。
    不過,通過這兩日相處,尤其是昨晚,他和左文燦在雅間喝茶議事,韓讚周就發現左文燦的眼神不對勁,兩位奉茶的小婢,倒是有些姿色,左文燦分明是動了色心,不過礙於韓讚周也在現場,不敢亂來罷了。
    韓讚周不知道的是,左文燦自從被罷了官,一時心灰意冷,竟對多年來相敬如賓的封雅雯大爆粗口,氣的封雅雯離家出走,卻讓他有機會,在丫環翠兒身上重新找到樂趣。
    翠兒雖然姿色平庸,但勝在年輕啊,那滋味真是妙不可言,這也讓他幡然醒悟,過去那麽苛待自己,實在不值,現在已是色心大開,徹底地放飛自我了。
    媚上欺下,貪財好色,這才是左文燦的本性吧。
    韓讚周搖頭歎息,這種人韓讚周可是見得多了,可見傳言當不得真。
    皇爺調他來沈家堡出任市舶司提舉,看中的是他在海州為官多年,熟悉當地的風土人情,可楊波是個隨性之人,什麽事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偏偏本事還大得驚人,是被人稱作火神下凡的神奇小子。
    這倆人是針尖對麥芒,各方麵都格格不入。
    韓讚周不由皺起了眉頭,心裏有了不祥的預感,此行怕是不會太順利啊。
    左文燦可不會認為楊波是什麽火神下凡,災星還差不多,在他看來,今日他落到這般田地,便是拜楊波所賜,早已對楊波恨之入骨。
    沈家堡不過彈丸之地,他來做個什麽市舶司提舉,這還是他嶽丈封萬裏多方奔走使了不少銀子的結果,哪裏比得上在海州做知州,更不用說他苦等五年,原本想還有升遷的機會,都讓楊波這小子給毀了。
    “韓公公...”左文燦推門出來,見韓讚周在做些怪模怪樣的動作,惶急地叫了一聲。
    韓讚周是宮裏來人,雖是個閹人,那也是皇上身邊之人,可不能怠慢,左文燦昨晚就打定主意要早起的,不料還是落在韓讚周之後,這讓左文燦懊惱不已。
    韓讚周手腳停下,笑道:“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裏船。”左文燦陪著小心,趕緊附和一句。
    碼頭方向,隱隱傳來一陣呼喝之聲,韓讚周扭頭望去,但見一隊兵士排列齊整,肩上扛著火槍,火急火燎地往前奔去。
    韓讚周並沒在意,楊波此人勤於練兵,並不是什麽秘密,不僅自己每日晨練不輟,手下的親兵隊亦是終日操練,他可是見識過的。
    “走吧,去樓下用些早點,沈家堡尤其是石廟,值得一看,用完早膳,咱家帶你去找楊波,順便到處走一走,看一看,嗬嗬..”
    兩人下了樓,走到一樓拐角,便見俎掌櫃迎了上來。
    “二位大人,可巧,老朽正要去尋你們二位。”俎掌櫃急聲道。
    左文燦不悅道:“俎掌櫃,何事張惶?”
    俎掌櫃已經走近前來,小聲道:“老朽聽到消息,說是紅毛番的戰船打過來了,沈家堡馬上要施行一級戰備...”
    “哪裏的紅毛番?荷蘭人?”韓讚周大吃一驚,急問。
    “大概是吧,老朽也知之不詳,兩位大人也無需太在意,放心去用早膳,隻是外出的話,稍有不便而已,老朽還要趕去知會他人,回見。”
    俎掌櫃應了一句,便匆匆離開。
    韓讚周神色略有不安,不過,早飯終歸是要吃的。
    兩人來到雅間,左文燦發現昨日的那兩個小丫頭不見了,在雅間服侍他們的卻是另一個小婢,那小婢個頭挺高,身段窈窕,可一回頭,卻是嚇了左文燦一跳,一臉的麻子不說,一邊臉上還生著個銅錢大小的腥紅斑痕,左文燦像是吃到了一隻蒼蠅一般,趕緊別過頭去。
    麻臉小婢臉不中看,手腳倒是麻利,送來的早點,每樣一小蝶,量不多,但花色卻是不少,擺在小蝶中央,跟一朵花兒似的。
    左文燦終是沒忍住,問道:“昨日那兩個小婢哪去了?”
    “大人是說春燕和春梅?”麻臉小婢應道,聲音倒是輕脆得很,“她們去幫人操辦婚事去了,奴家是俎掌櫃臨時抽過來侍候二位爺的。”
    “今日不是說什麽一級戰備,何人舉辦婚禮?”韓讚周奇道。
    “是台球館的管事葛四寶,女方是石廟的人,據說是楊公子親自做的媒,倘若不是今日有戰事,公子說不得也要到場的。”
    “哼..”左文燦悻悻地哼了一聲。
    沒有秀色可佐餐,就多吃點心吧。
    “韓公公,下官聽聞紅毛番船堅炮厲,著實凶悍,這些年在福建廣東兩地多有襲擾,朝廷水師拿他們也沒有辦法,下官以為..”
    “確實如此,紅毛番早有凶名,不過,在沈家堡,咱家倒是不懼,楊波可能真有辦法,當初他單槍匹馬便俘獲了一艘,咱家可是親眼所見啦。”
    韓讚周撇了一眼左文燦,又道:“文燦兄,咱們還是直呼其名吧,這樣顯得親近。”
    “這..好,相文兄果然平易近人。”左文燦不失時機地奉承一句,說道:“我看楊波此子年紀輕輕,舉止又似輕狂,實在讓人不放心,相文兄不如先行趕往南京,暫時離開沈家堡這個是非之地,他人也不好說什麽。”
    誰人背後無人說?誰人人前不說人?
    韓讚周聽出左文燦對楊波頗有成見,意外之餘,也讓他對左文燦心生不快。
    左文燦日後還要在沈家堡任職,說不得對楊波多有仰仗才是,這個態度可不行。
    裘泗州在梅鎮被楊波所殺,左文燦因此受到牽連,有些抱怨也是正常,但皇爺應下楊波團總一職,許他在沈家堡練兵,以保海防,雖然有些敷衍,但這是皇爺的態度,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你又何必耿耿於懷?
    “文燦啦,今後你我都在沈家堡做事,沈家堡是楊波的地頭,大家都是一條線上的螞蚱,蹦不了你,也逃不了他,這勁兒還是要往一塊使才好哇。”
    “相文兄說的是。”左文燦訕訕說道:“一切以大局為重。”
    左文燦出任提舉一職,比起海州知州,定是難讓左文燦滿意,但畢竟品級未降,督撫大人王西銘的督撫一職被抹了個幹淨,隻剩下淮安知府一職在身,可以說是降了好幾級。
    難怪人說,人心不足蛇吞象,人啦,難知足啊。
    韓讚周心裏暗歎,他是一門心思想給皇上弄銀子,弄到銀子,在皇爺跟前才好說話,這兩人一開始便不對付,若是影響到他的大事,那可怎麽得了?
    韓讚周用完了早點,那小婢趕緊遞過來熱巾,韓讚周抹抹嘴,壓低聲音說道:“咱家也不瞞文燦兄,楊波要是能幫朝廷剿滅劉二,皇爺可是許了他守備一職,隻是皇上有交待,要等到事成之後,才能公開,沈家堡地方雖小,但銀子多啊,文燦兄可不要小瞧了楊波才是。”
    守備算是在遊擊將軍之下的武職了,在兵部有備案,是軍中正經的職事,相比之下,所謂團總,不過是糊弄人的草台班子。
    左文燦是從五品的文官,有明一代,文貴武賤,守備一職,品級不定,左文燦怎麽可能看得上眼?
    韓讚周顯然是想規勸左文燦,在此地出任提舉,並非沒有前途。
    左文燦顯然沒聽進去,臉上仍然是一副對楊波鄙夷的表情,接過麻臉小婢遞過來的熱巾,擦著嘴,見韓讚周站起身,趕緊跟著站了起來,問道:“相文兄,今日還要去見楊波?”
    “當然,市舶司的衙署所在總要落實,咱們不能總住在得月樓吧。”
    兩個人說著話,一路走出得月樓,上了馬車,在街頭走上一遭,韓讚周這才感到氣氛跟平素不一般,這裏是二裏巷,沈家堡的繁華之地,自然是重點設防區域,街頭巷尾,都有士兵模樣的人往來穿梭,不斷有人上前盤查,這便是俎掌櫃所言的一級戰備?
    韓讚周看到的隻是季順手下的守備一營的人馬,這些人馬並非楊波的正規軍,平素還要在工地上幹活,戰備狀態下,才被抽調出來負責沈家堡的防務。
    兩輛馬車趕到石廟,氣氛愈發緊張,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不時見到巡邏隊邁著齊整的步伐,哢哢哢哢,轟然而過,巡邏隊的人員個個都是殺氣凜然,如同鐵鑄銅塑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饒是左文燦,此時也收起了輕視之心,心中卻是暗道:“這個楊波,想幹什麽?”
    馬車好不容易闖過幾道關卡,這還是看在韓讚周的麵子,韓讚周上次來沈家堡,常來石廟,親兵隊的官兵有不少人認識他,否則一道關卡,他都進不來。
    二人在石廟門前等待通稟,最終卻是梅仙兒出來迎候,“兩位大人,我家公子不在石廟,他去了南溪河岸防炮台檢查防務,真是對不住。”
    “你便是梅仙兒?”左文燦臉色不善,問道。
    梅仙兒不卑不亢,輕福一禮,應道:“是,左大人。”
    “哼...”左文燦寬袍大袖一甩,怒道:“架子倒是不小,楊波難道不知...”
    “文燦,多說無益,我們這就趕去炮台。”韓讚周打斷左文燦,轉身又上了馬車。
    馬車咕嚕咕嚕轉,一路趕去岸防炮台,又被告知楊波已經上船出海了。炮台就在碼頭東邊,緊挨著碼頭,此時的南溪河碼頭更是戒備森嚴,一隊隊士兵排著齊整的隊列,個個荷槍實彈,正喊著震天的號子。
    “立正..稍息..”
    “槍上肩..”
    “齊步跑...”
    喊聲如雷,氣勢如虹,讓人十分的震撼。
    來來往往,看似雜亂無章,實則秩序井然。
    左文燦暗自咂舌,說道:“相文兄,楊波搞的這套東西,明顯與祖宗之法不合,分明是在另搞一套,他真當沈家堡是法外之地,簡直是無法無天啊。”
    左文燦終於看出來了,其實韓讚周上次來何嚐不是如此,但恩師王承恩並不在意,已經定下要以銀子為重的調子,他也無可奈何。
    楊波的兵確實和衛所兵完全不同,殺氣騰騰,有一股子攝人的威勢,令人心生畏懼。
    不過話又說回來,也許正因為如此,楊波才誇下海口,要幫朝廷剿滅洪澤湖的劉二,否則韓讚周也不能信啦。
    “強軍不是錯,咱家隻是希望,楊波的本性是好的。”
    韓讚周輕輕歎道,像是在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