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多米的海拔上，從北方過來的寒風特別的冷咧，刮骨刀似的。

    窗口用棉絲塞著縫兒，還有冷風從裂開的空格浸透進來。

    風把桌麵上的一張宣紙掀飛半個身子，逼著正練字的陳小然停下了筆。

    “叫人換炭！這暖氣！太差火了。”

    鄧佳佳打個寒顫，回頭對著門口處說道。

    陳小然笑道“讓你穿那麽少！”

    一道黑影顯現出來，一身黑，隻露出兩隻眼睛，眼睛一直閉著，在他身體顯出來的瞬間才猛然睜開，像是兩顆夜空中的星辰。

    “人來了。”

    他淡淡說道，又再次隱身不見。

    門外果然傳來兩道腳步聲，一急一亂。

    鄧佳佳繼續描眉，用紙巾把描過的顏色擦掉，重新換另一種顏色。

    “我覺得還是金色好，你說呢小然？”

    陳小然頭也不回，左手攤開翻起來的宣紙，看著被墨水沾連成一片的字帖，搖搖頭笑道“又廢了呢。咱們的佳佳啊，哪用描眉呀，那兩個眉毛，左右那麽一下，衝天而起，女王相啊。”

    陳小然嗬嗬笑著。

    鄧佳佳看著鏡子裏的臉，眉頭皺成一條直線，一臉煩惱“又說又說！不喜歡！！要小鳥依人，要柳眉，像你一樣！迷得那小天，轉啊轉的團團轉，暈死也不走！”

    一陣陣笑聲頓時彌漫整個房間。

    寒氣似乎都沒了。

    “啵啵啵”

    老舊的門板傳來輕輕的顫動聲。

    鄧佳佳扔掉手中的畫筆，站起來，走近陳小然，看向門口“張京回來了？”

    門口打開，門中央站著一個俏麗的青年男子，身後背著一把劍。

    他摘下黑色棉帽，抖了抖，幾片雪花落下地來，伸手拍拍身上，左拍一下右拍一下，噗噗聲響，像上麵有蟲子似的，做完這一切，才抬頭直視鄧佳佳，嗬嗬笑“鄧姐。陳姐。”

    鄧佳佳麵色陡然一變，從她臉上散發出來的是一股威嚴之氣，像是一個女王，連眼神都變得犀利如劍。

    “姐什麽姐？沒大沒小了？！”

    俏麗男子一怔，嘿嘿笑道“鄧長老，陳長老。”

    天門宗除了木小天是宗主，田棋、鄧佳佳和陳小然等等最初那批人，目前都算是長老，宗內規矩，見長老必須行禮，對女長老不能直接目視，輕則訓示，重則開除。

    這個張京兩個都犯了。

    做為鄧佳佳一手提拔起來的內門弟子之首，張京的地位自然與眾不同。最重要的是，他生著一副好皮囊，用俏麗和秀美來形容都不為過，比百分之九十八的女人都好看。

    如果站在鄧佳佳和陳小然中間，再穿上一套裙子，絕對沒人能認出來是個男子。

    而且年輕，才十七歲，在天門山的龍府讀大一，修為已經是氣境一重。

    在所有內門弟子中，無論是學識還是長相，或者修為，都算是最好的。

    鄧佳佳這一次親自點名要他一起出來，不知道引起了多少女孩的妒忌和不滿，生怕他被鄧佳佳給推了。

    換成以前，這個張京絕對是名星，是無數少女夢裏的白馬王子。

    張京之白，已經無法用言語表述，最奇怪的是，他的功法是太白劍術，用的劍也是太白劍，崇拜的人也是李白。偏偏一句詩也不會吟誦。

    坊間傳聞，張京是李白的轉世身。

    估計李白聽了都能嚇一大跳我操，老子有那麽白嗎？有那麽帥嗎？別給老子提檔！老子可是個大男人！何況，他會做詩嗎？

    “找到向導了？”

    鄧佳佳雙手向後一盤，紅色長袍下的身子異常挺拔。語氣嚴肅而莊嚴。

    青年男子笑道“很幸運。找到一個。進來。”

    青年男子轉身招手。

    一個一米六左右的老頭子瑟瑟發抖站在門外，黑色的棉衣上破了幾個洞，白色棉絮露出來。

    他的頭上戴著綠色棉帽，中間別一個紅色五角星，蒼桑的臉上寬下窄，臉頰上縱列著兩道溝壑般的皺紋。

    看上去像是貼著兩片枯黃的柳葉子。

    鄧佳佳眼睛一眯，心裏想著這個老頭子也太醜了。

    陳小然卻是心頭一沉，這個老頭不簡單！

    這是她的直覺。

    老獵戶向鄧佳佳和陳小然各自躬了一個身，燦燦的立在那裏，雙手拘束的不知道放在哪裏，最後交疊在肚皮前，低頭不語。

    張京介紹道“他叫老孟！這裏住了幾輩子的，我今天正好去楓葉飯店吃個早飯，正好看到老孟送剛打下來的幾隻野獐給飯店，我就和老孟聊了一下，嗬嗬，這可真巧了，老孟知道無邊城，說大冬天的難打得獵物，這也都獵月二八了還沒備齊年貨，家裏一大家人等著他拿錢回去呢。這不，我帶老孟過來，鄧長老，你親自拍板吧。”

    鄧佳佳臉上喜氣立現，正要開口說話，卻聽身邊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聲。

    鄧佳佳回頭看了陳小然一眼，知道這個閨蜜讓自己別那麽高興。

    她收斂一下心神，靜靜盯著老孟，左看右看也沒發現有什麽問題，然後看向陳小然，眨眨眼。

    陳小然搖搖頭，站在鄧佳佳麵前，問道“張京，你先去吃點暖食，不召喚不用過來。”

    張京一臉愕然，這個時候讓他離開？但他知道這個陳姐和鄧姐的關係，當即低頭後退，出門離開。

    出門的瞬間，他臉上閃爍著一縷妖異的光芒。

    這兩個女人，遲早被他拿下！！

    他腦海裏已經無數次幻想著兩女在他身下歡愉的樣子……

    屋裏。

    陳小然走過去把房門關上，一邊說道“這也太冷了，風大啊。孟大哥，這種天氣還進山打獵，真是辛苦了。”

    老獵戶低頭，尷尬笑笑“打獵的都這樣，沒個準，有時一天打得多，有時幾天都沒打到。”

    陳小然轉身來到老獵戶麵前，盯著他的眼睛笑道“孟大哥在哪座山打的野獐？”

    老獵戶抬頭看了陳小然一眼，眼神有點迷茫，想了想，右手一指北麵“北邊的寒山。”

    陳小然退到鄧佳佳左側，伸手拉住她的左手掌，笑道“東邊的東崔嶺有許多野牛對吧？”

    老獵戶眨眨眼，點點頭“也不算多，這個時候，下雪天的，都躲洞裏了。”

    鄧佳佳瞄了一眼陳小然，若有所思。

    陳小然從熱氣騰騰的火爐上提起燒滾的熱水壺，一陣陣茶香從壺裏飄出來，她倒出一杯，放下熱水壺後，端著茶杯來到老獵戶麵前，遞給他，淡淡說道“難為孟大哥了，先喝杯紅茶暖個身。”

    老獵戶接過茶杯，但沒有喝。

    陳小然又說道“西鳳山險峻，傳聞連鳳凰都飛不上去，可我聽說，那西鳳山上有雪雞，這個天氣，雪雞會出來玩雪，孟大哥見過嗎？”

    老獵戶的手微微一動，茶杯裏的水泛起一陣波紋。

    “這個，老哥哥幾代人在這打獵，卻從未聽說有雪雞的，更是沒有打過。味道一定很好。嗬嗬。”

    鄧佳佳眼睛一亮。

    陳小然退回到她身邊，把她往茶幾邊上拉，一邊說道“你不是說天氣冷嗎，喝杯茶先。別讓孟大哥誤會咱們在審他似的。”

    她按著鄧佳佳坐在椅子上，這才轉身麵向老獵戶，語氣波瀾不驚道“聽聞，獐，秋冬居山，春夏居澤。生性膽子小，感覺靈敏，受驚擾時狂奔如兔。以蘆葦、雜草及其他植物性食物為食物。”

    陳小然說完，靜靜的看著老獵戶。

    老獵戶也是靜靜的看著陳小然。

    屋裏似乎凝固了空氣。

    鄧佳佳的手緊緊握著，有點緊張。

    她們兩人從十歲起就在一起，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所想，她知道有問題，但不知道問題在哪。

    她幾次想打破眼前這種尷尬的局麵，可是陳小然顯然不同意。

    老獵戶突然露出一口黃牙，仰頭把茶杯裏的茶水喝光，端著茶杯走到北邊的窗邊，左手握杯，右手輕輕攤開被風吹翻的宣紙，看了看上麵的字，突然仰頭哈哈大笑起來，高聲朗讀“寒盡桃花嫩，春歸柳葉新！勸君莫輕喝，無邊城中酒。”

    老獵戶轉身看向兩個美女，眼神裏已經沒有了先前的低微卑憐。

    一股子殺氣凜凜如風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鄧佳佳再什麽傻瓜也想到了眼前這人是誰，忍不住脫口而出“無邊城排名第九的殺人王柳葉新？！”

    這一次大家就是衝著無邊城來的，自然對無邊城調查過，從不要臉道士那裏得到的信息來看，無邊城最可怕的人便是無邊城殺手榜上的前九人。

    不要臉道士排名第十，而第九則是一個叫柳葉新的人，至於這個人的真實相貌，連不要臉道士都不知道，隻知道這人神出鬼沒，接的殺人任務成功率達到九成，之所以排名隻在第九，隻是因為近十年來他接的任務極少，被拉下來了。

    但並不是說他的殺人本事低。

    按不要臉道士的話來說，這個綽號“春天”的殺手真正實力能排進前五。

    鄧佳佳叫出來了這個殺手的名字。

    柳葉新！

    殺人王！

    而在這個殺人王進來之前，陳小然已經通過那副對聯或者說是詩道出了這個殺人王的一切！

    殺人王實在是沒有料到結局會是如此的荒唐而神奇，眼神在陳小然臉上掃描了幾下，止了笑，聲音變得粗壯有力，竟是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本王來之前，聽說過你們，按照少主的意思呢，是擄走你們二人，本王現在可以給你們個機會，接得本王三招，本王會親手殺掉你們，免得你們被少主汙辱。記住。這是看在你這個小女娃的麵上。提醒你們一下，從來沒有人能在本王手中活過三招。”

    他一米六的身子也慢慢的變高大起來，至少有一米八，臉上的皺紋消失不見，竟是一個風神俊郎的中年男子，四十歲左右年紀。

    鄧佳佳心跳加速。

    要死了嗎？

    陳小然的手輕輕在她掌心一捏，一臉淡定，眼睛盯著殺人王，喝斥道“你來之前？那就是說，無邊城知道，我們來了？你們做出了決定？看來啊，你們沒想著，送他出來！現在來看吧，你要來把我們殺了？嗬嗬，你們無邊城真是，膽子夠大的！你們是打算與我天門宗開戰？決定不死不休了嗎？！”

    這番話說出來，鏗鏘有力，低揚起伏，似劍似錘，隻聽得鄧佳佳渾身冒汗。

    她極少見到陳小然這麽說話的，一般來說，這種帶有殺氣的話都是由她來說。

    可從陳小然嘴裏說出來，卻格外的讓人熱血沸騰。

    殺人王愣了愣，繼而冷笑“屁大個天門宗啊！那也算個門派？成立有幾天了？看你那樣，還以為是個千年大門派呢！別提你的天門宗，放眼天下，哪個敢在我無邊城麵前說個不字？”

    這話也是不假，無邊城可是千年大勢力，就算是強大無比的國家都不敢去動無邊城，都會用招安之法，相互不幹涉，形成了千年以來少有的國中之城。

    最最關鍵是，沒有人知道無邊城在哪裏，知道的人都死了。

    像不要臉道士這樣的異類，在千年來從來沒有出現過。

    因此無邊城已經對不要臉道士發出了最高級別的無邊令，史上能夠享受到無邊令的隻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唐朝時期的無邊城殺手之皇姬無子。

    姬無子不是叛逃無邊城，而是把無邊城城主的老婆給睡了。

    鄧佳佳突然一拍茶幾，猛然站起來，橫眉怒目“嗬，挺厲害的啊你！你又算個什麽東西？！無邊城？了不起嗎？！要不是找不到，哼，你們還能活到現在？！我天門宗大軍，早鏟平了你！！”

    要知道現在天門山有上億人口，而訓練有素的天門宗弟子不下十萬人！還有三十萬秘密訓練的天門軍！是為了對付異獸而存在的。

    一個小小的無邊城，一個殺手之城，能有多少人夠殺？

    鄧佳佳是誰？木小天未來的女人，就是天門宗未來宗主之下第一人！！

    敢小瞧天門宗，那就是看不起她鄧佳佳！

    殺人王眯了眯眼，實在是沒想到都這個時候了，這兩個女孩子還如此淡定，難道她們有什麽依仗不成？

    兩個戰力值幾乎為零的氣境巔峰，類似於兩頭蠻牛，光有力氣，卻不懂殺人，更何況是麵對他這樣的殺人王。

    陳小然突然語氣一變，笑道“樓下，是家人肉包子店，殺人王，你臨死之前，我可以讓你先吃飽。”

    陳小然的眼神裏透著認真，絲毫不是在開玩笑。

    殺人王不自覺後退半步，讓自己更靠近窗口一些。

    能夠做殺手，就是因為心思縝密，行動隱秘。

    他今天一不小心犯了大忌，不但提前暴露，連真麵目都被對方看到了，大意了這次。

    如今要麽殺掉二人，要麽迅速離開，以殺手的本能，他覺得再呆下去會出事。

    這個女孩連他愛吃人肉包子都知道，對他的準備絕對不會少，眼前看到的或許隻是假像！

    能夠預測到他會來，還知道他愛吃什麽，打死殺人王都不會相信這兩個女生沒有準備！

    陳小然又笑道“殺人王，殺人於無形！功法是百獸殺！沒有師承，從小與百獸撕殺，自創了這門功法！任何東西都可以成為你的兵器，比如你剛才就是想用我的毛筆殺我們？”

    殺人王的手已經握住了那支毛筆，他剛才的確想用這隻筆殺掉二人。

    陳小然鬆開鄧佳佳的手，向前邁兩步後，距離殺人王不到兩米，一個衝撲就能殺了她。

    陳小然麵不改色，撩了一下垂落的長發到後麵，淡淡笑道“其實吧，我們對你的了解，對無邊城的了解，其實不多，才一點點。”

    她伸出食指和拇指，做了一個一點點的表述動作。

    殺人王心中罵了陳小然十幾上百遍，信你就是傻逼，小小年紀還想騙本王，哼！

    陳小然再上前一步，徹底擋住了鄧佳佳和殺人王的通道，距離殺人王不過一米五左右，伸手可及。

    鄧佳佳心跳加速，生怕殺人王出手。

    她自然看出來陳小然如此冒險是為了什麽，眼眶有點紅。

    陳小然盯著殺人王，聲調突然提升，一字一句說道“為什麽，你信仰春天？！”

    仿佛在幹涸的大地上滴落了一滴雨水。

    殺人王渾身轟的一下，瑟瑟發抖，感覺瞬間墜入冰窖裏。

    信仰？

    春天？

    有嗎？

    我怎麽不知道？

    可是，分明在聽到這句話後，他的腦海裏真的就冒出一個春天的畫麵出來一條小河穿過一個小村落，到處繁花盛開，小河邊，翠柳依依，柳樹下黑白奇石、青翠草地。小河裏，鴛鴦戲水，黃鴨尋螺，群魚暢遊，一葉小舟，順河而流，一位姑娘，撫琴而歌……

    “春天……”

    殺人王抬頭看著屋頂，有些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