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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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東西一旦失去,才能明白它的可貴。
陽光、自由,新鮮的空氣、幹淨的水……這一切本是唾手可得之物,卻都被這座陰牢隔絕在兩個世界。
在這恐怕是全天下最密不可破的囚牢裏,也許隻有思維才能不被真正囚禁,通過神遊萬裏,給身在囚牢中的人帶來片刻的“自由”。
但有個可憐人,連這片刻的“自由”也被剝奪。
陸離不敢多想,害怕自己每一次對朋友親人的思念,都會將他們暴露在惡魔的視野下。
詭蛇的藥實在太過陰險。
陸離將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話語用來詛咒怒罵,可詭蛇隻消輕描淡寫的一句“過譽了”,便會讓陸離感到深深的無力。
這座修建在皇城地底的監牢在江湖上有著“困仙窟”的響亮名頭,意在一入此牢,神仙難逃。能關在此地的犯人沒有一個是普通人,最早拘押在此的是那些個江湖高手、武林宗師,到後來東方青木州,西方庚金州,南方離火州,北方癸水州四州揭竿而起之後,這座“困仙窟”又多了好些“叛賊頭目”。
如今四州起義軍戰敗,各地殘餘頭目見起義不成,既然當不了皇帝,當個割據一州的土大王也不錯,相互之間開始爭地搶糧,各自亂成散沙一片。這些關在“困仙窟”中的舊頭目自然也無人問津,殺得殺,斬的斬,牢裏漸漸少了人氣,多了些陰氣。
陸離相鄰數間牢房都空無一人,他本是這一片的“獨戶”,今兒個卻來了個鄰居。
這新鄰居看著比陸離還是淒慘的多,他趴在一塊木板子上麵被兩人抬行至此,雙手雙腳無力下垂,以陸離的眼力自然看的出這人四肢皆是經脈盡斷,滿臉都是陳舊血汙,讓人看不清他本來樣貌,散亂的長發纏繞打結,渾身散發一股惡臭,也不知身子多久沒沾過水了。
抬著他的兩人也甚是特別,走在前麵的一人身著紅底銀鍍邊官衣,衣裳中央處繡有一狼頭,朝廷曆來沒有官服繡刺狼頭一說,也就是為平叛亂而成立的血衣署中人會繡此圖案,這人左腰掛刀,右腰掛短槍,步履之間輕鬆穩健,明顯是武藝不俗之輩。
陸離眯起了眼,殺意漸起。這些個朝廷鷹犬行事十分狠辣,抄家滅門之事幹的極其嫻熟,在這群人眼中不論古稀老人還是繈褓嬰兒皆可殺,血衣署中人被稱為血衣郎,他們為殺而殺,既不憐憫亦不暴虐,仿佛是一群真正無情之人,陸離曾有江湖好友慘遭血衣署滅門,那日陸離略遲一步,趕到之時好友滿門已被殺絕,友人拄劍戰死於屋外,渾身二十五道傷痕,死而不倒,麵朝屋內,尤有怒容。屋內,此人妻女老父皆遭割喉,血流於地混為一道,緩緩而淌……
那名血衣郎似感受到陸離的殺意,漠然一瞥,不予理睬。倒是走在後麵的一人饒有興趣,多瞧了幾眼陸離,這人麵白無須,分明有那喉結卻生的細皮嫩肉,臉上還抹有淡胭脂,嘴唇猩紅。他身穿黑錦衣,有墨綠花紋點綴其上,腰係白玉腰帶,左側懸掛有一寶劍,走起路來腰肢扭轉卻悄無聲息。
他們在陸離隔壁停了下來。
木板上那人起先一動不動狀若昏睡,此時卻突然一口唾沫吐在那血衣郎後腦勺上,而後出聲笑道:“孫兒,送爺爺到府了?”那名血衣郎皺了皺眉頭,還是選擇不予理睬。倒是後麵那位陰氣多過陽氣的白麵男子輕輕嗤笑,道了一句:“好一個紅殼兒烏龜,裝的一手好孫子。”
木板上那人也不知是碰巧還是有意,好一陣響屁鋪天蓋地的便湧到那白麵男子臉上,那人放完濁氣先是舒服的嗬了口氣,而後怒罵道:“你這陰陽人求我給你做爺爺我還不願呢,誰要認了你這不孝廢物,祖宗香火都要給斷個通徹…”
這“香火”一事算是戳到白麵男子心頭上了,罵的他一副白臉上是一陣青一陣紅,最後他幹脆將木板子狠狠一摔,要讓這嘴比屁還臭的家夥吃個苦頭。
幸好前方的血衣郎伸出右腳朝後一勾一帶,及時緩解了木板摔落的力道,不然板上那人少不了要給摔個七零八落。
“還是乖孫兒曉得心疼爺爺噢。”板上那人安穩落地,嗬嗬笑道。
血衣郎並不理他,卻對白麵男子警告道:“此人若要出了什麽差錯,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不說別的,魏公公肯定第一個要宰了你。”
白麵男子顯然也有些後怕,但仍強裝鎮定道:“哼,他行刺皇上,本就是萬死難贖的該死之人,要不是魏總管要他身上一樣東西,你當他還能活到現在?”
血衣郎冷笑道:“那樣東西我家侯爺更是勢在必得。”
被他們討論的那人此刻正趴在地上,插嘴道:“來來來,乖孫湊過來,爺爺將秘密告訴你,不告訴那個陰陽人。”血衣郎猶豫了片刻,實在不相信這詭計多端的家夥會輕易將秘密告訴自己,但還是忍不住將耳朵湊到他嘴邊。
那人倒是沒耍什麽花樣,竟真的開始跟血衣郎說了起來,他聲音甚低語速甚快,繞是白麵男子豎起耳朵去偷聽也沒能聽見一個字,血衣郎聽的極其認真,好半天都未抬起頭來,白麵男子感覺有些不對勁,問道:“喂!你怎麽回事?”血衣郎聞言身子一震,然後猛的朝後跳出一步,手按刀柄,麵有冷汗,後怕道:“迷魂大法!”
白麵男子亦是推劍出鞘寸許,神情防備,沒有想到一個經脈盡斷的殘廢還能有這般手段。
癱倒在地上那人哈哈笑道:“孫兒,爺爺跟你講的故事可還算好聽?哈哈哈哈……”血衣郎與白麵男子相視一眼,再不敢節外生枝,各自取出一把鑰匙打開了牢門上的兩道鎖,將那人抬了進去,從頭到尾再不敢跟那人多說一句廢話。
待兩人離去,到了“新家”的囚犯啐了一口唾沫,最後罵了一句:“兩個廢物一個軟蛋一個沒蛋,天作之合。”
陸離在隔壁試探道:“前輩可是刺殺暴君的那位義士?”那人瞥了一眼陸離,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道:“你怎麽進來的?”陸離已有把握此人十之八九便是孤身弑君的那位俠客!卻沒料到他竟還在人世。
於是陸離道:“朝廷鷹犬詭蛇假扮成那位前輩屍身,以此誘殺各路武林同道,我亦中埋伏,身陷於此。”
那人歎了口氣,道:“如今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傻了,一具屍身罷了,連命都不顧麽。”陸離道:“晚輩看來,像前輩那樣孤身夜行,禁宮弑君,一樣是很‘傻’的。”陸離頓了頓,看向那人眼睛繼續道:“但正因為有前輩這樣的‘傻’人存在,這個世道才不至於糟糕透頂。”
那人沉默了一小會,道:“皇帝死了世道有變好麽?我看是沒有的,世上總是惡人比好人多,除之不盡殺之不絕,今天王皇帝明天朱皇帝,換來換去都是一個鳥樣,又有什麽辦法?”
陸離不假思索的答道:“但有些事還是要有人去做,為了那些衣不遮體食不果腹的百姓,也要有人去做。”
那人嗤笑道:“百姓?他們會記得你麽,你見過那一張張漠然的臉嗎?這世間就是個大熔爐,每個人都會被熔煉到漠然無情才罷休,你拯救他們,誰來拯救你?”陸離萬萬沒想到,自己心目中有如英雄的那位俠客前輩會有這番想法,但陸離回憶起那日大街上,朱老四慷慨赴死的場景,當時旁觀百姓表情是那麽冷漠,那麽事不關己,現在回想起來那一張張麵孔,甚至比這座陰牢中的陰冷更讓陸離覺得心寒!
那人道:“你猶豫了,應該是見過了那冷漠的人心吧。”陸離呼出口氣,道:“我不想失望,我要再看看。”
那人聞言無聲的笑了笑,輕聲道:“你得活著出去才能再看看啊。”
陸離無言,出去?談何容易。
“生在陽間有散場,死歸地府又何妨?又何妨誒。”
陸離自幼飽讀詩書,知道這是久遠以前一位詩家的著作,於是接道:“陽間地府俱相似,隻當漂流在異鄉。”
隔壁監牢那人笑道:“聽你口音,來自青木州?”陸離話到嘴邊,卻又生生咽了回去,搖頭不語。
鄰居那人道:“大可不必擔心隔牆有耳,我功力尚存,就是姓魏的那老閹狗親至也不可能蟄伏近處而不被我所知。”
陸離好奇道:“他們為何沒有對前輩用那“軟骨喪氣散”?”
“嘿,那還不是拜那魏太監所賜,當日胸口挨了他一掌,如被巨石砸中不說,還有幾縷極為陰毒的內力如附骨之疽般殘留在我體內,使得我每時每刻都要用內力與之抗衡,一旦他們廢去我內力,便是我喪命之時,他們要的‘秘密’,從一個死人那兒可是問不出來的。”
出於一個武者的好奇,陸離問道:“那魏姓太監武功到底有多高?若是前輩與之公平一戰,勝負各占幾分?”
“嗬,單憑老閹狗那一掌,躋身天下拳掌宗師前三甲完全不是問題。可若這是他的全部手段,對上我便隻有四成勝算,但顯然老閹狗的手段絕不隻此而已……”那人說到這兒,中斷了話語,輕聲道:“有人來了。”
他話音剛落,遠處目力所不能及的地方便響起一陣開門聲,隨即有三人一先一後走進了陸離視線之中。
詭蛇走在前麵,為後方的兩位貴人引路,其中一位“貴人”陸離曾見過,正是那太監總管,姓魏名宮守。
這魏公公除了總管職務,還有一層鮮為人所知的身份——皇城第一高手!他一身混元童子功已達通天徹地之境界,是先代皇帝的扶龍之人,沒想到在第二代皇帝這兒出了紕漏,被刺客當著麵弑君成功。
魏宮守視其為奇恥大辱,恨不得將那刺客挫骨揚灰,卻又得知那刺客一身本領竟俱出自!
說到便不得不提一下眾人腳下這片土地:相傳天地初分之際,世間恒古相存的金、木、水、火、土五種元素各擇大地板塊附著其上,於是便有了:東方青木州、西方庚金州、南方離火州、北方癸水州、中央戊土州,合稱為五行神州的這片廣袤大陸。
在上古之時便行走在這片大陸上的先賢們,常觀日月星辰、鳥魚百獸,從而契合天地有感而發,歸納編纂出包含有:呼吸吐納、靜坐冥想、強化筋骨在內的五部神奇功法!
五部功法曆經上千年時光留存至今被當今武林中人成為,曆史上五部神功的修習者無一不是獨步武林之輩,更有傳說,同修數部神功者有長生不老、刀槍不入之能,而齊聚五部神功者甚至能夠肉身成神,白日飛升!
魏宮守武功早已登峰造極,在朝中更是數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超然地位,世俗中能讓他追求的東西早已不多,長生久視偏偏就是其一,甚至是斷肢再生做回一個正常男人,以的傳奇性來說也不是沒可能!
魏宮守魏總管欲將這收入囊中,另有一人則更是對這神功勢在必得,那人走在最末,穿一身鮮紅色朝服,正反各繡有九條四爪金蟒,其身形挺拔,雙眉修長,麵如寒霜,不怒自威。
血衣侯!即使燈光昏暗陸離仍是一眼便認出他來,相信江湖中任何一人對血衣侯都不會陌生。
此人凶名赫赫!
皇親國戚,官居極品,血衣署直接統領者,一身武功亦是出神入化,其嗜殺成性,最喜好覆滅宗門,他若親自動手,殺起人來都是直接照著族譜誅殺,那管無辜不無辜?若要為當今武林義士列出一份必殺榜單,血衣侯即是當之無愧的榜單之首。
血衣侯年值不惑,樣貌卻更為年輕些,看似隻有三十出頭的樣子,這得益於他所修煉的武功——赤煉掌,亦是脫胎自!
血衣侯自幼酷愛武學,年少時武藝小有所成,隻身一人離開京城,悄然動身前往南方離火州,磨煉武藝,機緣巧合下識得離火教教主,隱瞞身份拜其為師,耗時五年曆經重重考驗終為離火教教主信任,習得離火教絕學——赤煉掌,後被識出真實身份,教中提議除去此人以絕後患,離火教教主卻念師徒之情猶豫不定,最後決定欲廢其武功逐出師門,卻不料此子武功精進神速,又先下手為強,先一步成功偷襲了離火教教主,從高手如雲的離火教中殺出重圍。
血衣侯脫險後第一件事就是搬動救兵,足足三千鐵騎趕赴離火州,血衣侯五年間早已摸清離火教所有分支據點,三千鐵騎在他引領下一舉覆滅整個離火教!
那位離火教教主本可獨逃,卻又隻身一人來到鐵騎大軍前,放言要與自己弟子公平一戰,恩怨糾葛,一戰了清。卻隻等來萬箭齊發,穿心而死的淒涼下場,此人彌留之際,血衣侯來到他身前,隻聽教主喋血慘笑,留下最後的遺言:“赤煉掌仍有最後一重境界,本打算今次你我一戰時傳於你罷了,嘿看來,赤煉掌注定,注定要失傳了……”
血衣侯起先是不信的,一年兩年後時常想起來又有些將信將疑,時至今日已經完全成了他的一塊兒心病。
故而這一能作為一道佐證,與血衣侯的赤煉掌兩相印證;二能合聚兩門神功,功力大增,屆時老太監便不再是他對手,沒了這個最大的阻礙,虛位以待已久的龍椅血衣侯也敢去坐它一坐!
回到當下,詭蛇在前引路,血衣侯與魏宮守走在後頭,一言不發。三人看也不看陸離一眼,徑直進到了隔壁牢房中,隔壁鄰居朝陸離眨了眨眼,似乎在說:看我好戲。
那人嘴巴剛張開,一個字節都還未說出,就見老太監魏宮守淩空一彈手指,一道勁風便精準擊中了他的啞穴。
魏宮守斜眼看向血衣侯道:“此人聒噪,一開口就要讓咱家心煩。”魏宮守這一下突然出手既不提前請明位居侯爵的血衣侯,後麵也不說是“怕擾到了侯爺”而是“讓自己心煩”,這換在皇帝駕崩前,魏宮守是萬萬不會這樣說話。
血衣侯眉頭微皺,冷眼看向這不知禮儀、不分賤貴的老太監。
詭蛇瞧著兩位“貴人”的表情不對,連忙哈哈笑道:“待會這人做夢吐露真言時,還懇請魏總管讓他開口片刻。”
隔壁的陸離知道,詭蛇要給這人“喂藥”了,他擔心之餘甚至有那麽一絲絲好奇:這位傳奇前輩的身上到底有著怎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