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廷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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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臣聽說皇上要把京營掌營的連同王遴等全部梟首,膽戰心驚之餘,異口同聲的求情。

    兵部尚書譚綸奏道:“皇上,京師天下根本,京營官軍尚要扈衛宸居,所係至重。今日若將這些坐營把總等盡數梟首,難免軍心浮動——臣看不如先下昭獄,審問明白,再予明正典刑。”邊上眾臣紛紛點頭,也按這個思路求情。

    左都禦史葛守禮也道:“皇上,陳蕖固然當罪,然為了不阻言路,臣以為竄之遠方即可。”

    楊炳等聽皇帝要殺他們的頭,紛紛抬頭,雖不敢目視皇帝,但卻都看向張居正。見張居正臉上並無表情,對眾臣的求情既不讚同,也不反對,仿佛和他無關似的,無不恨得咬牙。

    朱翊鈞聽了譚綸等求情之言,冷笑一聲道:“這些國蠹,置軍國事為兒戲,如何不能殺?朕看曆年來這朝廷兵事如稠,都是姑息遷就之故!”說完,怒色不減。

    朱翊鈞沒說收回旨意,身邊的禁軍可不管大臣求情那一套。直接過來將幾個人都綁了,為防止他們瞎叫喚驚了駕,不知在哪弄來幾個布團,就要往嘴裏塞。

    此時聽到一聲蒼老的聲音道:“且慢!”禁軍見是這位,雖未住手,但動作都放慢了,等他說話。

    眾人看時,果然是英國公張溶分開眾臣,走到朱翊鈞駕前,撲通一聲跪下求情道:“求皇上開恩,饒了楊炳等幾個。他們雖然罪在不赦,但京營糜爛非隻一日,短短數月之功,確實難以扭轉——以臣愚見,可將他們幾個奪去爵位,送到邊軍戴罪圖功,若死在前線,也算是不辜負他們祖宗拿命換來的勳業。”

    英國公說完,成國公、定國公等國公、候、伯勳貴都一齊跪下,求道:“叩請皇上開恩。”

    英國公這情求得紮實,奪爵等於拿世券換命!明代世券雖然不是免死金牌,但按照政治規矩,如果犯了死罪,拿出世券,朝廷的刑罰基本上要減等,減等的程度看具體情況,但至少要減一等——此即為“議貴”,刑不上大夫的變種。

    此時英國公等率領勳貴求情,還有一層潛在的意思。如果楊炳等人死在前線,也算為國捐軀。到時候若能說動朝廷體恤,讓楊炳等人的子孫襲爵或減等襲爵,這家業也不至於一蹶不振。

    說一千道一萬,英國公等勳貴求情,無外乎兔死狐悲之因。另因枝蔓牽連,勳貴間互為姻黨,同氣連枝罷了。

    英國公這等三朝元老跪地求情,朱翊鈞一時還真是殺不得他們幾個了。若執意要殺倒不是不行,但如此眾多的臣子勸他慎殺,朱翊鈞仍一意孤行,不免寒了眾人之心,事兒也不是那麽辦的。

    見朱翊鈞心意搖動,張居正終於道:“皇上,先皇於隆慶二年時也整頓過經營,並有行閱事。那時京營尚未如此不堪,短短幾年何以如是,確要究問明白,不如將他們幾個法司會審.......”

    楊炳等見張居正發話,心說這吃飯家夥可保住了。皇帝隻是一時羞惱,等回宮消了氣。家裏再走走後宮路線,這爵位都能保住也未可知。

    沒想到朱翊鈞接過張居正話頭道:“何必法司會審?今日都察院、大理寺、刑部首腦都在,就在這裏廷鞫罷!”說完,走回禦座上坐下。

    眾臣麵麵相覷,知道今天皇帝這臉丟的狠了,不給個說法都別想回家,隻好向在皇極殿一般兒在觀禮台上排班肅立。

    朱翊鈞道:“這些庸官有罪,士兵卻無罪。讓薊鎮兵和京營都回營造飯去。”譚綸跪地替兩軍謝恩。

    朱翊鈞一轉念,叫住傳旨的道:“把那個腳被割傷,仍流血行閱的,喊過來,給朕看看。把戚繼光也叫過來。”傳旨的中官一一答應,傳旨不提。

    朱翊鈞轉過臉,對張居正道:“老先生,你看誰來主持這廷鞫為好?”

    張居正道:“回皇上話,按我朝故事,廷鞫都是都察院安排。今日請葛總憲勉為其難罷。”

    葛守禮心中暗罵張居正道:“你們君臣兩個唱的好雙簧,卻沒和老夫對過詞兒也!”心裏嘀咕,手腳不慢,出班奏道:“臣請大理寺卿、刑部堂官和臣會審。”皇帝回說可。

    大理寺卿李幼滋和刑部尚書王之誥心中一齊暗罵葛守禮老棺材瓤子,這熱炭兒絕不會自己一個人拿,這叫“老而不死是為賊也。”葛守禮年近古稀,確實當得起。

    兩人麵上卻秉禮端嚴,都先出班拜了皇帝,然後和葛守禮一起轉身麵對楊炳等人。

    葛守禮先請旨道:“皇上,臣等開始問了。”朱翊鈞點了頭。

    葛守禮先問王遴道:“你是文官,也協理京營有年,你先說說吧。”

    王遴道:“稟總憲大人,故定襄王總理京營不過四年,臣協理剛兩年。這兩年來,以臣所見,故定襄王或在朝會,或在進講,或在祭祀,京營戎政的事兒,他老人家沒精力去管,因此吳繼爵等人懈怠了,也是有的。”

    李幼滋插言道:“王遴,你在禦前說話,要記得摸著自己的良心,但凡有一點欺瞞,你可就該死了!”

    王遴道:“臣不敢欺君。”

    葛守禮心中對李幼滋暗挑大拇指,心道皇帝、張居正的殺手鐧該亮出來了,王遴往死人身上推,楊炳等人有樣學樣,這廷鞫還有個屁用?

    果然張居正冷哼插言道:“王遴,你說你管兵籍事,今日你說說,這京營應有多少人,現有多少人?”葛守禮聽了,心說老張還是了解我,看我給你打個配合,至於你頂不頂得住,不關我老葛事兒。

    果然,王遴叫屈道:“元輔大人,這京營占藉之事自世宗以來就是如此。下官接手協理戎政的時候,實有兵六萬餘點零頭,時至今日,已經六萬六千員了!”

    王之誥道:“兩年來你可有奏章?”

    王遴道:“臣的袖子裏有本,擬打算行閲後獻上,說的正是兵籍被占的事情,卻沒想到竟如此。”

    王遴這通辯駁,看在楊炳眼裏,已經給他們畫出一道脫罪的路線圖。

    那就是推給一是死人定襄王,二是推給老曆史,咱有點小過,大錯絕對沒有!

    葛守禮聽了冷笑一聲道:“王遴,在禦前你仍敢避重就輕,我來問你:京營定額十五萬,你說你實點出六萬六——請問那八萬四的糧餉現在何處?“

    說完這一句,老葛心說皇上,俺老葛隻能幫您到這兒了,反正今年二月我就“病”了,然後我就乞骸骨!這馬蜂窩,老夫臨走給你捅掉,算是對得起你老朱三朝給我的俸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