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父女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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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嘉三十一年初

    壽城

    落加藍看著這兩個人,覺得似乎把月兒帶來……是件不明智的選擇!

    鍾離啻聽見落加藍的聲音,卻是慢條斯理地夾起菜放入口中,再慢條斯理地把菜吃完了,才又慢條斯理地說道:“落家主不服氣?”

    落加藍咽下一口唾沫:“沒……我哪敢!”

    月兒跑到初如雪身邊,拉著初如雪的衣角,軟軟糯糯地喊道:“娘親有了爹爹就不要月兒了!”

    初如雪抱起月兒,將她放在膝上道:“月兒餓麽,來嚐嚐你爹做的飯菜。”

    月兒大刺刺地抓起筷子,夾一塊蘑菇放入口中。

    鍾離啻左右覺得不對勁,卻還是微笑著,對落加藍道:“你吃過了?”

    落加藍搖搖頭,也大刺刺地上前:“沒,正好,不必去房裏吃了!”

    鍾離啻聽了他這話,便更加生氣了——落加藍他絕對是故意的,明明自己房中都要送飯,他跑這裏來做什麽?

    定然是哪個不長眼的,告訴了他自己在後廚做飯,所以落加藍才帶著月兒來攪局!

    鍾離啻這時候很想知道是哪個家夥報的信,他定然要把這家夥抓來狠狠打一頓!

    初如雪倒是沒在意,月兒吃著好吃,便高興地夾給初如雪:“娘親也吃!”

    鍾離啻看著這不大的桌子旁坐著三四個人,眼睛都盯著桌上的那兩盤不多的菜……

    落加藍很不客氣地帶著月兒將飯菜掃蕩幹淨,臨走的時候還說:“嗯,廚藝有長進,好好努力!”

    鍾離啻也很不客氣地翻一個白眼給他:“是嗎?多謝指教了!”

    初如雪和鍾離啻最終還是吃了廚房送來的飯菜,隻是這次帶上了月兒,她非要和初如雪在一起。

    鍾離啻也看得出,月兒雖然調皮,到底是懂事的,她知道初如雪看不見,便會主動給她夾菜,將她愛吃的菜放到她手邊。

    “月兒去同你羅叔叔玩一會,娘親要和你爹爹商量些事情。”

    晚飯後,初如雪便把月兒打發出去,她知道月兒和羅小錘玩得來,羅小錘這些年來也曆練得穩重了不少,她也覺得放心。

    月兒見母親臉色嚴肅,也知道是什麽大事情,便順從地跟著羅小錘離開。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月兒便發現,母親要和旁人商量事情的時候,總把她和尋兒叫出去。

    “胡奴開始進攻柳平,柳平已經向咱們發出求救了!”

    鍾離啻將門關上,拿起床上的外衣,走過去給初如雪披上,將她推到地龍旁邊,自己也拿來一把椅子,坐在她身旁,拿著個鉗子給她剝核桃。

    初如雪坐在地龍旁,感覺暖暖地。

    “以十萬兵力,長途跋涉,人困馬乏地去救援柳平,和胡奴三十萬大軍相遇,你有多少把握?”

    鍾離啻撇撇嘴,將核桃放在旁邊的小桌上,搖搖頭:“沒把握。”

    初如雪對鍾離啻這答案並不意外,這麽點人,且不說胡奴準備充分,單單憑人數上,鍾離啻便有巨大虧損:“那麽你的意思是,不去了?”

    柳平城靠近京都,守兵四萬,這場仗,若果然打起來,鍾離啻是沒什麽勝算。

    “自然得去。”

    鍾離啻態度堅決:“柳平是靠近淵都,最有力的屏障。它連接了南方和西南,又與北疆相通,是交通要道。若是柳平失陷,那麽咱們日後想要從南向北攻入淵都,便是極困難的”

    “這是戰略上的事情,所以,不能輸。”

    幾年後,鍾離啻再談軍事,便更像一個老練的軍事家,或者陰謀家。他眼光長遠,決心堅定,善聽人言又有自己的判斷,寬容待人卻又原則明確。

    “那對這場仗,你是怎麽打算的?”

    初如雪對於鍾離啻的堅持,並不想費什麽口舌去勸誡,她隻想知道,鍾離啻有什麽打算,用這十四萬,和三十多萬鐵騎對抗。

    這一幕,和當初鍾離啻蔥山首戰,何其相似!

    隻是柳平不一樣,蔥山有天然的屏障,易守難攻。而且當初蔥山之戰,鍾離啻以逸待勞,人困馬乏的是胡奴。

    而這場戰,胡奴從淵都而來,鍾離啻卻是從西南跋涉,剛剛到達壽城。

    “既然是援軍,那麽就該做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鍾離啻想想,道。

    是了,鍾離啻和胡奴實力懸殊,若是硬拚,自然是沒什麽勝算了,那麽他能做的,隻有巧用心智。

    初如雪知道,以鍾離啻如今的能力和頭腦,自然不會想著去強打,該怎麽做,他心裏多多少少是有些計較的。

    初如雪點點頭,她伸出手,在地龍上方烤著,道:“牆裏秋千牆外道,冬日裏的炭火,總是旺盛的。”

    鍾離啻原怔了怔,看看初如雪又看看地龍裏若隱若現的火苗,笑了笑:“倒是虧得雪兒想出來這樣的戰略,倒是我愚笨了!”

    “能單單憑著這麽一句便知我心思的,你不笨!”

    初如雪搖搖頭,鍾離啻向來聰明,這一點撥,自然是明白的。

    “柳平城交戰,胡奴攻城自然是要聚集,這便是‘牆裏秋千’;咱們從外支援,便是‘牆外道’。”

    鍾離啻將手裏的鉗子放下,將剝好的核桃拿起來,一塊一塊地給初如雪喂。

    “至於用作‘牆’的,倒是件好東西。”

    鍾離啻看著初如雪很乖順地吃著核桃,微微一笑。

    柳平城自然不能就這麽拱手讓人,這並不附和他鍾離啻一貫的風格——且不說他鍾離啻當初便沒有將手裏的城池拱手送人的先河,便是到了如今,實在不行,他還可以入城躲避,等南北兩方援軍一到,戰局自然會發生變化。

    所以他並不想讓出柳平。

    何況他手裏還有些人馬,雖是少了些,到底他之前也是和胡奴交過手的,多多少少是有些經驗的。

    到了現在,鍾離啻不得不說,初如雪在戰略上,永遠比他高一些。

    利用現有的資源,用最小的風險,打贏一場仗,這樣的能力,不是任誰都能擁有的。

    “我們兩個陰謀家,在這裏討論了半日,月兒卻還在廂房,和羅小錘玩著呢!”

    初如雪直覺上覺得這時候似乎已經不早了,她有些擔心月兒。

    “也不知道尋兒被沐靳帶到哪裏去了……”

    初如雪喃喃,低下頭,微不可見地皺一皺眉。

    鍾離啻於是出門,將月兒帶回來。

    月兒這時候倒是還算精神,她趴在鍾離啻的肩膀上,看母親似乎不是很高興,便問鍾離啻:“爹爹是不是惹娘親不高興了?”

    鍾離啻瞪她一眼:“原來你就是這麽惡意揣測你爹的!”

    月兒聽了,卻是也還鍾離啻一個更大的白眼:“爹爹老是喜歡捉弄人,欺負月兒就不說了,現在還來欺負娘親!”

    鍾離啻委屈:“天地良心,我哪裏有欺負你了?更不必說欺負你娘親了,我便是欺負你也不會欺負你娘親的!”

    月兒不大懂他說的什麽繞口令,聽他說了這麽多“欺負”,那自然是欺負了的,而且還不止一次!

    “我就說你欺負娘親……”

    初如雪聽他們父女拌嘴,看火候也差不多了搖搖頭,笑笑,來熄火:“好了,你爹爹不會欺負娘親的!月兒來娘親這裏!”

    月兒這時看見初如雪笑了,而且看著很開心,又瞪一眼鍾離啻,顛顛地跑到初如雪身邊,拉著她的手。

    “我原見你這樣,還以為你是要和孩子解釋,卻隻這麽一句!”

    鍾離啻覺得委屈,他不明白為什麽月兒總想著是不是自己欺負了雪兒,難道是他平日裏對著小姑娘太凶了麽?

    初如雪摸摸月兒的小腦袋,對鍾離啻道:“她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隻不過和你拌嘴罷了!”

    月兒被初如雪抱起來,坐在她腿上,認真地說道:娘親之前都沒有這麽笑過的。原先舅舅和外公總欺負娘親,所以爹爹不能欺負娘親了!”

    初如雪原沒有想到,月兒這樣年紀的孩子,能想得這麽深。

    明嘉帝和沐靳每一次到那個小院子裏,月兒便能感受到,母親對他們並不喜歡,隻是不得不麵對。

    現在母親終於不用麵對他們了,而且月兒也找到了父親。父親是要一輩子都陪著母親的,那他便不能叫母親再產生那樣的情緒。

    初如雪知道,月兒對鍾離啻這般戒備,還有一個很大的原因,那便是鍾離啻和沐靳,和明嘉帝一樣,都是男人。

    月兒這個年紀,沒有接觸過多少人,又一直在那個院子裏,對人沒什麽辨識能力,她隻能通過旁人身上是相同點,類推他們可能會做的事情。

    比如舅舅和外公都會叫母親害怕,那月兒便會潛意識地認為,爹爹也會叫母親害怕。

    因為她和爹爹相遇時便產生了不好的印象,她也甚至會覺得,爹爹會不會用對待自己的方式,來對娘親。

    這是小孩子的邏輯。

    鍾離啻知道,母目前沒什麽好辦法來叫月兒消散對他的戒備,隻能一步一步慢慢來了。

    初如雪點一下月兒的腦袋:“你便放心,你爹爹當真不會欺負娘親。若哪日他欺負了,娘親一定告訴月兒,叫月兒為娘親討回公道?”

    鍾離啻笑了,又看一看角落的水鍾,已經過了亥時。

    “時間不早了,”鍾離啻將初如雪沒吃完的核桃仁放入一個碗中,遞給月兒,“你們便睡了吧,我回屋了。”

    初如雪聽了,怔一怔,卻是好笑:“這是你的房間!”

    鍾離啻看看陳設,好像真是,於是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你既然不好意思攆我和月兒走,那便去叫人抱一床被子來,再拿一個高一些硬一些的枕頭。還是你還想三個人擠一床被子枕頭?”

    初如雪微微一笑,將月兒放下來,判斷著鍾離啻在哪個方位,轉了輪椅到他麵前,拉起他的手,鍾離啻有些怔。

    “你總得和月兒多相處些日子,她才能慢慢理解你。”

    鍾離啻想想,他覺得自己似乎並不是想象的那麽聰明,至少在和月兒的相處上,他覺得似乎沒什麽頭緒。

    這種沒頭緒,叫鍾離啻覺得不舒服。

    他原不知道月兒是初如雪的女兒兒時,便隻當她是旁人家的孩子,覺得隻要照顧好了,到時候交給她父母便也罷了。

    後來他知道了,初如雪便是他母親時,鍾離啻覺得,自己便是將她當做親生女兒來看,對她好,不叫初如雪難過便好。

    如今知道她是自己的女兒,鍾離啻卻反而不知道怎麽辦了。

    他對行軍打仗,麵對危險,從來不怎麽懼怕,也大概能知道怎麽解決。

    但是對這件事,鍾離啻不知道該怎麽辦。

    明嘉帝和沐靳,當初是怎麽對待初如雪的,又是怎麽對待月兒的,鍾離啻不知道,孩子們最需要父親的時候,他不在身邊,叫他們一直都擔驚受怕,對自己,對旁人,都帶著審視和懷疑。

    鍾離啻不知道該怎麽改變這一的局麵。孩子們逝去的時光,他無法彌補,那麽現在,他該怎麽融入他們?

    初如雪拉著鍾離啻的手,將月兒和鍾離啻靠近。

    “月兒,今晚咱們和爹爹一起睡好不好?”

    月兒聽話地點點頭:“嗯,月兒聽娘親的!”

    鍾離啻覺得詭異,月兒麵對他,和麵對初如雪,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態度,或者心態。

    鍾離啻從外麵拿來一床被子,也照初如雪的吩咐將枕頭拿來了,放到床上。

    因為有初如雪在身邊,月兒便很高興地爬上床,將鍾離啻拿來的那個硬枕放在中間,拽著被子拉得平整,順順鑽進去了。

    初如雪和鍾離啻各自在月兒兩側,鍾離啻隔著孩子看著初如雪。

    “鍾離啻,”初如雪大抵感覺出來鍾離啻在看她,便輕輕問一句,“睡了嗎?”

    鍾離啻搖搖頭:“還沒睡,我且去將那盞燈滅了吧。”

    於是起身,要把靠著床的燭台上那蠟燭吹滅。初如雪立刻道:“留著那燈吧,月兒習慣了。”

    鍾離啻也便放棄了,重新睡好。

    月兒躺在他們兩個之間,左右覺得無聊,也睡不著,便將他們兩個的一隻手手分別抓住,拉在一起,覺得這樣似乎舒服多了,於是很高興地閉上眼,準備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