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點溫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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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嘉三十一年夏

    鍾離啻趕回小院時,正是日中,初如雪已經醒來,她靠著床頭坐著,手裏仍舊是拿著本書。

    “你回來了?”

    初如雪聽得到鍾離啻回來的聲音,便麵對著門。

    鍾離啻“嗯”一聲,道:“回來了。雪兒餓了麽,要不要傳飯?”

    初如雪點點頭:“是有些餓了。”

    初如雪沒問鍾離啻去了哪裏,也沒有問他是去處理了什麽事情。

    他們之間,對很多事情,大抵都生成了一種默契,隻要一個不說,另一個也不會選擇問。

    但是一旦有一個問了,那另一個便也會毫無保留地告訴對方。

    “你原不喜歡吃海鮮,我便叫做了丸子,看著還不錯。”

    鍾離啻抱著初如雪在桌邊,夾了一顆丸子便送到初如雪口邊。

    初如雪張口咬了,發現那丸子並不是平常的大小,小了許多。

    他是怕她看不見,吃著不方便。初如雪承了他的情,細細品嚐一番,道:“很好吃。”

    她想起當初,他每每同她一起吃什麽時,她都不肯說“好吃”,是覺得叫他太驕傲了不好。

    如今卻也覺得無所謂了,這到底不是什麽大事情。那丸子的確是小巧,吃在口中鮮嫩多汁,口感也算順滑。

    初如雪想著,鍾離啻現在必定是極為滿足的表情。

    他笑起來眼睛微微眯著,嘴角上揚,卻不那麽厲害,似乎連眉毛上都在寫著“開心”二字。

    初如雪想想,伸出右手,想摸摸鍾離啻的臉。

    鍾離啻見她伸手,原以為她是要接過湯匙或者筷子,便也出手抓住她的手。初如雪卻用另一隻手的直指間接觸到了鍾離啻的鼻尖,便順著他的鼻尖摸上去。

    他的眉骨比以前更加突出,眉也似乎更加濃鬱,他的眉毛向來好看,如今經了歲月沉澱,怕是會更加鋒利,更加好看吧!

    鍾離啻的臉卻是比以前瘦了許多,臉上沒有胡茬,摸上去還是幹淨的,很舒服。

    嘴唇還是一如既往地薄,似乎因為出門和日曬,嘴角有些起皮了。

    鍾離啻看著初如雪認真地用手去觸摸他的臉,感受他臉上的變化,微微皺眉。

    初如雪笑笑:“卻還是原來的樣子。和以前沒什麽變化”

    鍾離啻知道,她是極想看見他的樣貌的,極想看見,這五年沒見,他變成了什麽樣子。

    雖然這麽長時間,初如雪一次都沒有拿他和曾經做比,可是他知道,她心裏,是著急的。

    “便是傾盡九國之力,我鍾離啻,也要找到最好的大夫,看好你的眼睛!”

    鍾離啻伸手,輕輕撫摸著初如雪的眼睛,鄭重道。

    初如雪抓著他的手臂,她自然知道,她看不見了,這世間,或許最心痛的,便是鍾離啻了。

    見血封喉是顧晚燈的毒藥,他自然談不上什麽心痛,也許愧疚多一些,明嘉帝大抵也是愧疚吧!

    至於沐靳,初如雪不知道該怎樣評價他對自己做的事情。

    “若是你在身邊,便是做一輩子瞎子,又有什麽幹係呢?”

    初如雪抓著鍾離啻的手,摩挲著他的手心。

    他的手原是極好看的,白膩,細滑,又修長。這些年不是拿著馬鞭便是攥著刀劍,寬大了不少,也強硬了不少,摸上去有些紮手,也有些厚實。

    初如雪摸著,數他手心裏磨起來的繭子。

    “你走的時候,大抵這個手心裏,隻有四個長指跟的地方長了繭子,如今卻是每一個骨節上都多多少少有些磨損了。”

    鍾離啻笑笑:“這有什麽大不了的,不過是繭子而已。”

    鍾離啻的手,是極適合做一個樂師的,他喜歡吹笛,喜歡彈琴,而且指間靈活。

    初如雪都知道。可是如今,他卻不得已,拿著馬鞭,提著三尺長劍,在戰場上廝殺。

    “吃飯吧。”

    初如雪低下頭,摸索著,胡亂地抓著筷子,淡淡道。

    鍾離啻搖搖頭,微不可見地歎一聲,悄悄地將自己碗中好看的丸子都夾到初如雪的碗裏。

    初如雪默默地吃著——她大抵是知道的吧,她耳力向來敏銳,鍾離啻這麽大的動靜,她能不知道?

    隻是她不說破,鍾離啻也便裝傻,靜靜地把丸子“偷渡”給她。

    這些事情,看著極平淡,也極簡單,可於鍾離啻和初如雪來說,卻已是不可多得的美好了。

    曾經的笑靨曆曆在目,現在就算是滿目瘡痍,那又何妨?

    隻要他們還在一起,初如雪便覺得是極幸福的事情了。

    她曾經想過的,去看劍閣,去看雲海,去在藏戒山看日出……

    也許今後,都看不到了。

    隻是她不覺得遺憾——因為當初,她被囚禁,他也被軟禁,天各一方,便是連相見,也希望渺茫。

    能得到現在這樣的場景,初如雪覺得很好。

    她其實是個極容易滿足的人,隻要她期望的在身邊,她便無所求了。

    鍾離啻和初如雪便就這麽安靜地吃完了午飯,鍾離啻推著初如雪出門曬了一會太陽,便再次回到屋裏,鍾離啻繼續看著那些文書。

    南方急報,沐靳在金陵招兵買馬,似乎是準備攻回淵都。

    鍾離啻知道,他若想稱帝,和沐靳這一場對決,絕不可能避免。

    鍾離啻看一眼初如雪,她如今嗜睡,沒事的時候,大都是要稍稍午睡一會的。鍾離啻輕輕將那本折子放下,慢慢走出了屋裏。

    初如雪在鍾離啻離開之後,便睜開了眼。

    她眼睛漆黑,並不似睡熟剛醒的樣子。

    初如雪慢慢坐起來,搖搖頭:“這些事情,他便是這樣瞞著我的麽?”

    “我便是再怎樣不懂醫理,經曆了這麽多年,也大抵能嚐出來些什麽的。你以為做成了丸子,我便不能察覺了?”

    初如雪輕輕趴在枕頭上,暖暖一笑。

    她大抵是能猜得出來鍾離啻上午忙裏抽閑出門去,是為了什麽。

    他怕當初的事情,她回憶起來太難過,便是連這些事情,都悄悄去做,去找旁人問。這樣的心意,初如雪是極感動的。

    這世間,除了鍾離啻,怕是沒有誰能這樣顧忌她的感受,顧忌她隱藏在冷漠的麵具下,微薄的自尊。

    鍾離啻的這些小心思,叫初如雪覺得溫溫地,涼涼地,很舒服。22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