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鳥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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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噩夢,從什麽時候開始;噩夢,又到何時才能結束?

    “喂,喂,小鳥啊,該醒了!”

    嘶啞、幹枯的嗓音吵醒了沉睡的小鳥,令人厭惡的潮腥氣味再次鑽進了她的鼻子。

    小鳥還想睡覺,小鳥不想醒來。

    小鳥不想再看到這片晦暗的天空。

    “嘿嘿,我們馬上就到站了!小鳥啊,告訴我,你今年多少歲了啊?”

    顛簸的馬車廂前,掌鞭人衰老的嗓音又傳進了她的耳朵。

    老馬車夫那彌漫著渴望、貪婪的聲音裏,卻又摻雜著枯萎和衰敗的語調。或許正是因為衰老,才會如此希望盡情享樂,才會如此嫉妒那些新生的花朵吧。

    小鳥坐了起來,她那如同人偶一樣毫無感情的眼睛,掃視著這個四四方方的馬車廂——幹癟的稻草、生鏽的鐵籠、髒汙的水槽和幹碎的食物殘渣。

    空空蕩蕩的馬車廂,宛如一個冰冷的監牢。

    小鳥伸出沾滿灰塵的雙手,輕輕撫摸著廂板上濡濕的稻草。

    惡劣的環境裏,的氣味混合著尿液、嘔吐物的殘渣,充斥著這片狹小無光的區域。

    一個、兩個……鳥兒數著稻草上那幾塊已經空無一人的、濡濕並散發著尿液刺鼻氣味的凹陷區域後,她慢慢往後挪了挪身子。

    “她們,都走了……”

    自己,是最後一個。

    在這片潮濕肮髒的“鳥窩”裏,一群和她年紀一般的“鳥兒”都已經被顧客所挑走,隻剩下了她。

    影星和歌星的孩子,籌碼必定不會少,聽著車夫那哼著小曲的語調,就知道他根本不擔心買家。

    疾病?不知道是哪個庸醫的錯判,才讓他能撿漏到如此優秀的“貨物”。

    在黑暗的車廂裏,小鳥在稻草上摸索了一會兒,她輕輕撚起一塊還算幹淨的麵包屑,慢慢送到了嘴裏。

    咀嚼、咀嚼,小鳥那毫無生氣的眼眸盯著天花板,仿佛她不是在進食,而是麻木的人偶在找尋一點活動關節的樂趣而已。

    “咯吱……咯吱……”伴隨著馬車輪在鄉間碎石路上顛簸的震動,鳥兒的眼眸重新變得深沉。她慢慢躺了下來,在濕潤髒汙的稻草堆裏蜷縮成一團。

    花園、糕點、白裙、鋼琴和生日宴會,仿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

    “不願意說話嗎?算了……嗯,你已經是最後一個了!咳咳……嘿,按照白天的交易情況來看,今天的收成還不錯!”

    掌鞭人揮動著馬鞭,在馬匹嘶鳴中哼著波蘭的民謠,他看起來心情真的不錯。

    “一千歐元一隻小鳥,最近的行情不錯。小鳥啊,你應該感謝我,咳咳,把你從你的國家裏解救出來,來到這偉大的西歐盛世!”

    衰老的掌鞭人臉色紅潤,他一邊在鄉間小路上駕車,一邊愛不釋手地伸手摸著放在身邊的鐵盒——裏麵裝著掌鞭人這幾周的“收成”,這裏麵的每一張歐元,都是一隻幼鳥換來的。

    “嘿嘿,不願意說話嗎?沒有關係,你以後會習慣的!”

    掌鞭人提起放在身側的劣質黑啤酒,美美的喝了一大口,濃醉的酒意讓他的話多了起來“放心吧,你們這些可憐的小鳥不會無處可歸的,馬上,我就會帶你去‘鳥籠’!”

    小鳥蜷縮著身體,她睜開了灰暗的雙眼,呢喃著現在還無法理解的詞語。

    “鳥籠……”

    ……

    “什麽?!老板娘,才給八百歐?!”

    深夜了,點點星光散落在法蘭西鄉間的田野上,點綴著時尚之都那浪漫的天幕。

    “你還想要多少?你已經遲到了!而且,現在你又告訴我,隻給我剩下了一隻‘小鳥’?!”

    五大三粗的老板娘站在衰老的掌鞭人麵前,如同一座肉山“你,波蘭的老家夥,你已經幹了這麽久,應該知道我這裏的規矩吧?!”

    老板娘推了老波蘭人一把“‘不收賠錢貨’!你把我這當成最後一站,就讓我撿一些別人不要的垃圾?”

    “可是……老板娘,我是路上有事耽擱了……”

    老波蘭人一個踉蹌差點被推倒,他麵對著壯碩的老板娘,聲勢一下萎靡了下去,臉上也出現了討好的表情。

    “‘大杜鵑’……哦,不,瑪麗格特女士,我以良心發誓,我帶來的是最好的小鳥,是專門留給您的,最出色的幼鳥!”

    “粗口的!你忘了嗎?交易的時候不準直呼我的名字!”

    老板娘嘴裏罵著肮髒的詞匯,她將老波蘭掌鞭人推搡到了一邊,然後嗤之以鼻地說“‘最好的’?鬼才信你的話!你也是曾經的蘇維埃人,在錘頭和鐮刀下起誓!哼,現在你卻靠著她解體的遺骸發財,你還有‘良心’?”

    “看著你的紅本,你的誓言一文不值!”

    “這……‘大杜鵑’,我……”

    老波蘭人麵紅耳赤,但是他卻按著心髒的部位,說不出話來。

    “別廢話!喂,把那個怪胎叫出來!我們要驗貨了!”老板娘朝著屋內喊了一聲,然後她就推開了老波蘭人,徑直朝著馬車廂走了過去。

    “嘩!”

    拉開布簾,一束微弱的燈光照進了黑暗的馬車廂裏。

    孱弱的小鳥久不見光明,她伸出雙手微微擋了擋有些刺眼的燈光。在她的麵前,老板娘如同一座肉山一樣佇立在車廂外。

    老板娘往後退了一步,為來人讓出了一個身位“蠢貨!怎麽這麽慢!煤塊加完了沒?!”

    緊接著一個更加壯碩的,約莫有兩米多高的壯年男子靠了過來。

    這個壯漢有些憨厚地摸了摸後腦勺,走到了馬車前“老……老板娘完……完了……”

    “什麽‘完了’!?我還沒死!你連話都不會說嗎?真是蠢貨怪胎!”聽了壯漢的話後老板娘憤怒不已,她狠狠地朝著他粗壯的大腿踹了一腳,“趕緊,把提燈照過去!我要看看這最後一隻小鳥,到底質量怎麽樣!”

    “好……好……”

    老波蘭人靠著“鳥籠”旅店的招牌,點上了一支八十年代的老牌香煙。他看著壯漢腿上的一大塊紅痕,默然不語。

    “呃……最討厭這個排泄物的惡心味道……喂,你叫什麽名字?多少歲?”看見了小鳥的樣貌後,老板娘臉色一亮,隨後她又是一皺眉頭,問了一句,“你生病了嗎?”

    小鳥往後縮了縮,她看著拿著提燈的壯漢,有些害怕地抓住了身旁的鐵籠。

    “喂!老波蘭人,這個小鳥是怎麽回事?!為什麽看起來才十一二歲左右?而且,她不會是個啞巴吧!?”

    “不是……她肯定沒病!老板娘你聽我說……”

    老波蘭人捏著冒著青煙的煙蒂,娓娓道來一個殘酷的事實。

    “這隻鳥兒來頭可不小,她的父親曾是一名影星,而她的母親也曾是一位音樂家,等以後長大了,她肯定是一個能歌善舞的超級美人!”,老波蘭人彈了彈煙灰,“‘大杜鵑’,怎麽樣?八百歐元花的值吧?”

    老板娘狐疑地看了老波蘭人一眼“別跟我胡扯!這種‘好貨’怎麽會到你手上?”

    老波蘭人則沉默了片刻,他看了一眼呆滯地坐在稻草堆上撚著草芯的幼鳥,歎了口氣。

    “她其實也是我從別人那接手的,這些事都是我打聽到的。”

    “唉……就因為那場劇變,經濟下行,寡頭參政,娛樂活動自然也就慢慢無人問津,大家都忙著自己的生活飲食,哪還有時間追星觀影?沒有了工作,放不下身段去賣唱拉活的人自然就破了產。”

    “最重要的是,這個有錢人沒了收入,但還和以前一樣花錢大手大腳,甚至還沾上了癮品,欠下了外債,於是……”

    老波蘭撚熄煙頭,歎了口氣。

    “就這樣了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