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雖猛虎、亦嗅薔薇(6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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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普見孫翊沒有別的什麽吩咐了,正要告退離去,卻被孫翊打住。
孫翊笑道,“我囑咐之事無須著急,等將這些山越降兵押往軍營後再實行不遲。”
“如今還有一事也頗為緊急,這一戰,雙方傷者甚多。吾不管以前父兄如何處理這些傷者的,從今以後,軍中傷者絕對不可棄之不顧。”
孫翊此言讓程普眉頭大皺,這場大戰兩軍傷者加起來起碼上萬,傷兵如此多,但目前孫軍中的軍醫才僅僅數百位,這怎麽救的過來呢?
程普的皺眉頭讓孫翊心中歎息。
這時代處理外傷的手段並不落後,但為何傷病致死率如此之高呢。
有兩個原因,一個是軍中主將並不關注傷兵,因為正所謂傷筋動骨一百天,治療傷兵需要軍醫,需要藥材,需要錢財,還需要糧食養著他們。
而一場大戰下來,可能傷兵數千乃至上萬,這是一筆極大的支出,而對於這時候的大部分主將來說,這筆支出就是一個負擔、包袱。
與其承擔起這個包袱,還不如讓他們自生自滅,有些能自愈的,那自然最好。
不能自愈而好的—死掉就死掉咯,反正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青壯多得是,傷兵死了再招募新兵就是。
這一點,就算是孫翊敬愛的父兄也不能免俗,因為這是這時代的通病。
還有一點就是這時代大夫的數量太少了,醫術是一門需要時間才可以精通的高深學科。
而且古代醫術很多都是家傳並不外傳的,再加上士人都以學經學為首要之務,很少會去學醫學。
所以這種種原因導致了在這時代,醫生數量極少。
就拿江東中軍來說,有五萬大軍,結果軍醫才數百位,甚至都夠不上近千這兩個字。
在這種數量之下,每次大戰之後,主將隻能優先保證軍中的軍官先救治,至於那些底層士兵中的傷兵更多的隻是靠自己救治,各安天命而已。
所以為什麽三國數十年混亂下來,華夏人口銳減那麽多。
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戰爭後的傷兵得不到有效的救治,小傷變大傷,大傷變成不治之傷,很多傷兵是在無邊的疼痛中慢慢等死的.....
這是從古時候流傳下來的一種潛規則,一種軍中定例,很少人會覺得不對,也沒有人會想著去改變它。
但孫翊是穿越者,他前世二十多年所受的社會主義教育讓他無法對這種血淋淋的潛規則視而不見。
孫翊不是迂腐的人,他不會做太超過時代發展規律的事,但同樣的有些事,他也覺得他一定要去改變。
麵對程普的皺眉,孫翊笑容不再,他堅定的說道,“吾知道軍中軍醫不多,軍醫不夠從毗陵縣中征召,毗陵一縣不夠,那就征召一郡,一郡不夠那就六郡。
六郡不夠那就向全天下發出重金征召,至於藥材、錢財、糧食等吾都會全力提供,這些後續都會備齊。”
“吾隻有一個要求,能救一個是一個。”
“軍中士卒為吾不顧生死效命,身為他們的君侯,吾也要為他們向老天爭回一條命回來。”
孫翊的話語鏗鏘有力,不容置疑。
程普聽後大受觸動,他也是從底層士兵一步步爬上來的,自然知道受傷對一個底層士兵意味著什麽。
他剛才之所以遲疑皺眉隻是因為這事難度大。
但如今孫翊表示全力支持,讓這件事的難度驟降了起來—以六郡之國力救上萬之傷兵,這種在現在大多數人看來是那麽吃力不討好的事,孫翊卻決定的那麽不容置疑。
他真的跟他父兄有很大的不同。
程普起身對孫翊深深一拜,他是為那些以往被人視而不見的“廢物”行這一拜,也是為了自己心中的感謝與尊崇—他以前也是那些“廢物”當中之一。
跟著這樣的仁君,雖死何悔?
“去吧,吾剛才說的那些會陸續送來的。汝先把軍中的軍醫全部調去救治那些傷兵。”
“唯。”
再深深一拜後,程普這才起身大步離去。
在程普走後,孫翊覺得有些疲累,他直接就躺在了地上,地上的血液已經幹涸,但那股濃厚的血腥氣還是揮散不去。
“阿利,汝說孤是仁君嗎?”孫翊突然問了穀利這麽一句話。
穀利毫不猶豫答道,“君侯,天下至仁也。”
穀利的回答讓孫翊哈哈大笑起來,他笑道,“非也非也,阿利不誠。”
孫翊身下所臥乃是十裏修羅場,鮮血為基,殘肢為景,而這十裏修羅場正是如今躺著的一位慵懶少年所一手造就。
孫翊自問何可稱仁?
“孤非仁君,乃人君也。”
以人為本,是謂人君。
說完後孫翊就臥在這血地上稍事歇息了起來。
孫翊很英俊,歇息時候的他就像一人畜無害的鄰家小哥哥。
但他身穿血甲,體臥血地,甚至臉上還帶著尚未擦幹淨的血液,這些種種都映照的他更像一隻剛剛覓食完的猛虎,甚至嘴巴還沒擦幹淨。
片刻後,猛虎打了個盹,而天上的烏雲恰巧也在此時漸漸消散,被烏雲掩蓋的太陽漸漸露了出來。
天地間的第一縷陽光歡快的灑在了孫翊的臉上,隨後這陰沉的戰場瞬間,
光芒萬丈!
在夢囈中,孫翊小聲嘟囔著,
“哥哥勿憂,弟弟很努力了。”
“三郎守護住你的基業了。”
在此時,天上飄過來幾朵白雲,在陽光的照射下,白雲上似乎浮現出了一位年輕人,他看著地上的三郎,
笑了起來。
雖猛虎,亦嗅薔薇矣。
....
在戰場中的一處寬闊地帶,這裏分列著兩處營帳,分別收容著山越和孫軍在這場戰爭中受傷的士卒。
因為大軍還在打掃戰場,所以這些傷兵還沒被送回軍營。
程普雖然早年是官吏,但跟隨孫堅後也是從小兵一步步升上來的,所以他對這些傷兵心懷仁慈,命人製作了簡陋的帳篷來安放這些傷兵。
現在在安放孫軍傷兵的營帳中,慘叫哀嚎聲響徹整個營帳。
整個營帳裏血腥味與汗臭味濃厚無比,孫軍傷兵們直接就躺在營帳內的土地上,土地上僅僅是有一些雜草鋪設地麵。
雖然傷兵躺在草麵上不會很舒服,但總比直接躺在硬邦邦的土地上好過許多。
因為身上的傷口而疼的滿地打滾的士兵,麵目猙獰,慘叫不停,身下本來綠油油的草已經被鮮血染紅。
這些傷兵們受的傷不一而同。
有的麵頰被砍了一刀,有的胸口上被刺了一槍,有些肚子上被捅了一刀,甚至刀尖還在肚子裏,隨著他們因疼痛的翻動而繼續在肚子裏絞著他們的腸子......
這些還算幸運的,不幸的已經躺在帳篷中某處角落裏一動不動了。有些正在慘叫的傷兵聲音也越來越弱,最後直至沒有了一點聲音........
帳篷內還有著一個現象,兩兩互相受傷的傷兵正在處理著對方的傷口,缺少軍醫救治的他們,為今之計也隻有這個辦法了,不然就是等死而已。
可是這些傷兵隻是憑借粗淺的經驗行事,根本就沒有醫術治理太過嚴重的傷勢,結果在兩兩相互救治的情況下,反而因為操作失誤,造成了對方的死亡。
甚至在帳篷內,有些士卒因為實在痛的受不了了,直接拔刀自盡了。
若帳篷外是修羅場,那這帳篷內就是如地獄一般。
就在這副地獄場景越演越烈的時候,帳篷的門簾被拉開,帳篷外的陽光趁機肆無忌憚的照耀進了這處地獄中。
隨著門簾被拉開,從帳篷外衝進來一隊精壯的士卒,人人帶刀。
見到這些士卒衝進來,帳篷內的傷兵大驚,這些人往日是他們的同袍不假,但這些無傷的士卒怎麽會突然來到這裏。
傷兵們突然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傳說。
有些將領為了防止傷兵占用資源或者拖慢行軍速度,所以就會秘密將那些身受重傷的傷兵們給暗自處決了,難道如今他們也要麵臨一樣的命運嗎?
吳侯好狠呀,我們可是為你賣命的!
有些傷兵想到此處急忙騰挪身體,讓自己的手能夠握上放在一旁的刀,以備如果真有這種事,他們也不至於束手待斃。
但很快的,在這隊精銳士卒完全進來後,他們身後還跟著十數位青衫人士。
這些人士有老人有壯年,但年紀最年輕的也在三十開外,而且這些人士身側都背著一個箱子,看起來還挺重的。
傷兵們認識這些青衫人士,他們就是軍隊中的軍醫,青衫就是他們的常穿服飾。
但他們紛紛不解,這些軍醫們平時不都是給軍中那些大人物們服務的嗎,今天怎麽會肯突然來到這往日裏看都不看一眼的汙穢之地?
十數位軍醫的領頭者是一位頭發花白但卻精神矍鑠的老者。
他姓戴名淵字月星,軍醫因為能救死扶傷因此在軍中的地位頗高,很受士卒們尊敬愛戴。
而戴月星更加不同尋常,他乃是吳侯孫翊的貼身醫官,服侍過孫家孫策、孫翊兩位吳侯,地位就算在軍中數百位軍醫中也是首屈一指的。
當然地位如此之高還因為他的醫術十分精湛,在一眾軍醫中也是佼佼者,不然也不會被孫策收為貼身醫官。
本來他身為孫翊的貼身醫官隻要照料好孫翊就行,結果在軍營中喝茶的他,直接被程普親自從軍營中拉出來。
戴月星還以為孫翊受傷了,茶都沒喝完,立馬背上醫箱跟隨程普火急火燎的趕來。
結果到了一看,竟然是要其救治這些士卒中的傷員。
戴月星當時就生氣了,花白的胡子氣的一顫一顫的,胡子上殘留的茶水被抖動了下來不少。
他不是不想救治這些傷員,醫者父母心,能救當然會救。
隻是他是孫翊的專屬醫官,年紀又大了精力不足,這傷兵至少上萬,他一番救治下來,肯定會精力不濟,那到時候孫翊受了傷要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