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6 遠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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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鈴鈴”鬆江魂武大學-校長辦公室中,老式的連線電話機嗡嗡作響。

    陰暗的房間中,一個稍顯佝僂的身影穿著單薄的衣物,顫顫巍巍的來到辦公桌前,拾起了電話聽筒:“誰。”

    梅鴻玉的麵色有些凝重,深更半夜的來電,往往不會有什麽好事。

    “梅校長,抱歉這麽晚打擾您,圖書館這邊,王天竹教授離開了。”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年輕教師的聲音。

    “離開。”梅鴻玉開口確認道。

    “是的,校長,我曾問王天竹教授這麽晚了要去哪裏,是否需要陪同,但是她的神情有些恍惚,並未理會我。

    竹教授的狀態顯然有些不對勁兒,您看”

    梅鴻玉:“什麽時候?”

    “就剛才,她現在朝著學校大門去了,我不敢阻攔她。”

    “嗯。”梅鴻玉眉頭緊皺,放下了電話聽筒,扭頭看向了窗外的夜色。

    與此同時,鬆江魂武校南門。

    兩個守夜的學生看到一個“僧尼”走來,不由得麵色錯愕。

    能在夜晚時分、值守學校大門的學生,當然都是高年級的學員。

    盡管在過去幾年中,學生們很少見到王天竹教授,但如此獨特的扮相,讓兩位學員立刻想起了這位深居簡出的圖書館長。

    “王教授?”

    “竹教授?”兩名學生試探性的詢問著,察覺到大門口有動靜,值班室裏又走出來幾名學員。

    隻可惜,學生們的恭敬問候並未得到任何回應。

    對於這個“鬆魂掃地僧”一般的人物,學生們接觸甚少、也摸不清王天竹的脾氣,眼看著她走向鐵門,學生們急忙前去開門。

    王天竹是一名教師,她要離開,自然不需要向學生們闡述理由。

    退一萬步講,王天竹是一位實力強大的魂武者,更不是幾個大學生能管得了的。

    隻是

    鬆江魂城的特點依舊在,深夜時分,街上的路燈早已熄滅,離開這亮著燈光的校園,王天竹就這樣孤身走進了雪夜之中。

    如此畫麵,讓幾名學員摸不清頭腦,其中一人急忙返回值班室,電話聯係值班教師。

    這邊的學生剛打電話,一道身影便落了下來。

    “梅校長。”

    “梅校長!”幾個學生眼尖,急忙開口。

    “看到竹教授了?”梅鴻玉嘶啞的聲音很有特點,黑夜中,讓人聽著毛骨悚然。

    “是是的,校長!竹教授剛出去,沿街向西走了。”

    呼~

    學生們隻感覺眼前一花,老校長一個起落,飄進了夜色裏。

    鬆江魂城街道雖被積雪覆蓋、一片銀裝素裹,但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寒冷。

    瑩燈紙籠的映襯下,梅鴻玉輕點腳尖、飄搖前行,也找到了那個孤獨前行的僧尼身影。

    僅一眼,梅鴻玉就感覺情況不對!

    內行人看門道,王天竹的腳步過於沉重了。

    即便她不施展雪踏、不想踏雪無痕,但那一雙布鞋與白雪接觸間發出的“吱嘎吱嘎”聲響,依舊能引人注意,將她的方位暴露無遺。

    無論是梅鴻玉還是王天竹,他們都是從血海屍山裏殺出來的頂級魂武者,甚至是見證北方雪境興衰的上古大神,怎麽可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生死戰場上留下來的習慣,已經融入了身體本能,除非

    梅鴻玉輕盈一躍,落在了王天竹的身側,陪著她邁步前行,啞聲道:“天竹。”

    沒有回應,那麵無表情的僧尼,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梅鴻玉那幹枯的手掌搭在了僧尼的肩膀上,再次開口:“天竹?”

    終於,僧尼有了些反應。

    她的精神的確有些恍惚,轉過頭來,看了身旁同行人半晌,這才點頭回應:“鴻玉。”

    麵對同時期奮鬥過來的老戰友,梅鴻玉難得的和顏悅色,輕聲笑道:“怎麽,出來透透氣?”

    王天竹沉默片刻,開口道:“去一些地方,也回老家看看。”

    梅鴻玉:???

    老家?

    梅鴻玉自認為還沒老糊塗,王天竹的家就在鬆江魂武大學。

    一生未嫁的她,數十年如一日,就在鬆江魂武守著,在大戰階段,她偶爾會被派去萬安關鎮守城牆。

    雪境,幾乎囊括了王天竹的全部生命軌跡,唯獨沒有覆蓋到的,就是她年幼時的那段歲月。

    她的老家,可是位於雪境之外!

    梅鴻玉心中隱隱升起一絲不妙的預感:“你覺得自己身體有恙?”

    雖然王天竹比梅鴻玉看起來年輕不少,但鬆竹梅可是同時代人。

    華夏人嘛,的確講究落葉歸根。

    這也是梅鴻玉能想到的、王天竹不辭而別的唯一理由。

    “不,我還沒到要老死的地步。”王天竹臉上終於有了些表情,隻是那笑容有些苦澀,“我的大腦有些混亂,湧入了一些記憶,我想,我得回到兒時的地方看看。”

    說真的,梅鴻玉真以為老戰友油盡燈枯了,一聽她這樣說,梅鴻玉反倒鬆了口氣。

    普通的老人在將死之際,也能隱隱察覺到什麽,就更別提這群毀天滅地的魂武者了。

    這類人對自己身體的開發程度實在太高,對身體機能的判斷異常準確。

    熟知老友的梅鴻玉,知道她不會說話,便放鬆了下來,疑惑道:“這麽急切離去,可不像你。”

    鎮守鬆魂的大山就這樣不辭而別,的確太過反常。

    “是啊,哪一個是真實的我呢。”王天竹輕輕歎了口氣,“這個世界,又是否是真實的呢”

    梅鴻玉徹底懵了,也就是王天竹在跟他說話,但凡換成另外一個人,他一腳就踹上去了!

    “鴻玉。”

    “說。”

    王天竹:“在我腦海裏,突然有一段段記憶被解封。

    在那些記憶裏,我年幼時經曆的事、見過的人,與我的認知並不相符。

    我就像是像是看一個陌生人的童年記憶,但仔細想想,那陌生人又好像是我。”

    梅鴻玉默默的看著王天竹,在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下,她在這樣的年紀,患有任何疾病也是有可能的。

    若是一個尋常老太太也就罷了。

    但是王天竹?

    而且還是要走出雪境、進入人類社會的王天竹?

    但凡有任何意外發生,那對社會而言,將是一場無法想象的災難!

    梅鴻玉沉吟片刻,開口道:“既然如此,我就陪你去看看吧。”

    王天竹輕輕搖頭:“回去吧,鴻玉,管好鬆江魂武,站好最後一班崗。”

    “這最後一班崗,我已經站得足夠久了。”梅鴻玉啞然失笑,顫顫巍巍的前行,“如果你想出雪境,把雪夜驚召喚出來是個不錯的選擇。”

    王天竹:“”

    傻子都能看出來,梅鴻玉內心的擔憂。

    而梅校長也並不隱藏這份心情,他非常直白的點出來“趕路召喚雪夜驚”這件事,就是在告知著王天竹,希望你認清自己此刻的恍惚狀態。

    對於某一類人而言,活著的每一天都是曆史。

    就比如說此刻的梅鴻玉。

    任何人也不會想到,這位扛著雪境魂武大旗、屹立雪境數十年之久的梅校長,會在一個普普通通的夜裏悄然退位。

    如此標誌性的人物,擁有著無比輝煌的人生,然而在他離去之時,卻沒有給任何人送別的機會,也未給這個世界一次感激他的機會。

    這一夜,鬆江魂城的出入城哨卡,迎來了兩位世人敬仰的魂武者,也送走了兩位垂垂老矣的老人。

    鬆江魂武大學-演武館內,原斯華年教師的休息室中。

    “嗡嗡”

    床頭櫃上的手機嗡嗡作響,屏幕映襯出了些許光芒。

    床上,一隻白皙的手臂探來,在櫃上胡亂的摸索著,將手機放到臉前,看到了一個陌生的號碼。

    “誰?”獨特的煙嗓,繚繞在寂靜的房間中。

    陳紅裳一手拍了拍身旁人,像是安慰、又像是哄他入睡,她接通了電話,小聲道:“你好?”

    “你好,請問蕭自如先生在麽?”

    陳紅裳:“在,你是?”

    “這裏是鬆魂城哨卡,我是鬆魂城警橘的值崗人員。剛剛,梅鴻玉校長與王天竹教授離開了鬆魂城。”電話那頭,警員的聲音清晰入耳,“梅校長讓我給蕭老師帶個話。”

    陳紅裳坐起身來,點開了免提:“什麽?”

    “梅校長說,讓蕭教替他管理好鬆江魂武大學。”

    蕭自如眉頭微皺:“梅校長在哪?”

    “梅校長與竹教授已經離去了,不知道去了哪。”

    聽到這樣的回應,陳紅裳與蕭自如麵麵相覷,久久沒有話語。

    好半晌,陳紅裳才開口道:“知道了,謝謝你。”

    “好的,再見。”

    “嘟嘟嘟”

    聽著手機忙音,蕭自如一手支著身體,緩緩坐了起來。

    陳紅裳麵露擔憂之色:“我們去找找?”

    話雖然這樣說,但陳紅裳也知道尋找的結果。

    自從煙紅二人入駐了演武館之後,這些天來,梅鴻玉召開了幾次會議。

    到了梅鴻玉這個級別,身居如此要位,自然不是想退就退的。

    梅鴻玉上下溝通,有條不紊的安排好了各項事宜,也推薦了蕭自如上位。

    說是“推薦”,這不過是文明世界的用詞用語。

    其實,說這是梅鴻玉的“欽點”也不為過。

    蕭自如的履曆當然沒什麽好說的,層層審核之下,一切就這樣水到渠成。

    隻不過,讓蕭自如與陳紅裳沒有想過的是,這一天來的竟然這麽快。

    “別找了。”蕭自如下意識的摸了摸兜,這才想起來,自己是坐在床上、穿得也是睡衣。

    一旁,陳紅裳已經把煙遞了過來。

    蕭自如默默的接過煙,難得的說了一大段話:“梅校長已經安排好了一切,既然他選擇在這個時候離開,就是不想大張旗鼓,也不想被人打擾吧。”

    陳紅裳遲疑了一下,隻是遞過去了一隻打火機,沒再開口。

    畢竟梅鴻玉不是一個人走的,還有一個王天竹教授。疑惑與擔心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老一輩的事兒,陳紅裳也的確沒資格插手。

    而且,相比於自己而言,陳紅裳更在乎蕭自如的感受。

    雖然蕭自如與梅鴻玉年齡差巨大,但兩人卻是實打實的老戰友、老朋友。

    他們共同經曆了雪境最為艱難的時期,這麽多年來一起麵對風風雨雨。

    如此老友悄然離去,蕭自如也會有些傷感吧。

    陳紅裳看著默默點燃煙的男人,輕聲安慰著:“老校長知道我們的婚禮定在了10月8號,他一定會來參加的,我們很快就會見到他的。”

    “嗯。”聽到這句話,心情沉悶的蕭自如,情緒果然舒緩了不少,他一手環住了身側心愛的女人,臉上也露出了些許笑意。

    想明白一個道理,也就不再難過了。

    梅老忙忙碌碌的一輩子,為華夏雪境鞠躬盡瘁,年邁之時,終於可以退下來歇歇了,我們為什麽要傷感呢?

    應該為他感到開心、感到幸福

    既然他選擇在深夜悄悄離去,那我們能做的,就是不去叨擾他。

    關於梅鴻玉校長退位的消息,榮陶陶是在第二天接到的。

    那個時候的他,正站在雷騰旋渦的焦土大地上,一手舉著禦蓮花傘,望著不遠處的高淩薇。

    身傍悶雷的高淩薇,適應了雲海環境之後,也返回了地表,嚐試著在更多信息衝擊腦海的狀況下行動。

    那時,她的麵前正佇立著一頭巨大的雷騰麋鹿。

    難得在這裏遇到友好魂獸的高淩薇,正努力抬手,觸摸著那炫彩的麋鹿王角,也聽到了身後榮陶陶的呼喚聲。

    “大薇。”

    “嗯?”

    “昨天,鬆魂深夜時分,梅校長離開了學校,把鬆江魂武托付給了蕭教。”

    高淩薇心中一怔:“老校長選擇退休了。”

    榮陶陶點了點頭:“據說離去的很突然,事先沒通知任何人,也沒人知道他去了哪。”

    高淩薇抿了抿嘴,心中有些愧疚、也有些惋惜,眼神黯然了些許:“我們沒能送送他。”

    哪怕是什麽都做不了,起碼她應該送送老校長。

    沒有梅鴻玉,也就沒有少年班的榮陶陶,更沒有此刻的她。

    自打兩人入學以來,老校長就一直為二人遮風擋雨,從學校到雪境旋渦深處

    師恩如海,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完的。

    “哞~”

    似乎是察覺到女孩心情低落,麋鹿搖晃著巨大的鹿角,輕輕磨蹭著女孩那元素化的手掌。

    “嗯”榮陶陶沉默片刻,心中默默的歎了口氣。

    果然,

    那些大張旗鼓說要離開的人,大都隻是試探。

    而那些真正想要離開你的人,連關門的聲音都很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