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夜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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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灝將卷案稍事整理,隨了時雍出來。

    順天府外的長街,早已宵禁,更夫的梆子聲從遠處的巷弄傳來。暗夜寧靜,瑟瑟的秋風裏夾著細細的雨絲,寒鴉在枯樹枝頭嘶聲鳴叫。

    沈灝望向時雍,“大都督在哪裏,你知道嗎?”

    時雍想了想,“明日要行決犯人,他此時應在北鎮撫司。”

    沈灝嘴皮動了動,想說什麽,忍住,“走吧。”

    從順天府衙去北鎮撫司要過三條大長街,兩個人沉默地走著,沈灝不時側過臉來看時雍,若有所思。而時雍想著心事,並沒有發現他有異常。

    是沈灝拔刀的聲音將她驚回神的。

    “怎麽了?”

    沈灝眉頭皺起,四處張望著,一側帶有刀疤的眉高高豎起,樣子有點駭人。

    “有人跟著我們。”

    耳朵挺好使呀?

    時雍並沒有聽到聲音,也沒有看到附近有人。

    直到大黑低吼兩聲,汪汪叫著突然跑向對麵的巷子。

    “大黑!”

    時雍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怕大黑吃虧,正準備跟過去,大黑矯健的身子又從暗黑的巷子裏跑了回來,嘴裏叼了個東西,衝到時雍麵前,就拿一顆大腦袋擦時雍的腿。

    時雍蹲下來看它:“這是什麽?”

    大黑坤住脖子,將嘴遞給她。

    時雍從它嘴裏取下一個又細又舊的破竹筒。

    她看了沈灝一眼,見他沒有吭聲,拍拍大黑的腦袋,笑著起身,背過去將竹筒對天光,把玩片刻,一把丟了出去。

    “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都叼來給我。”

    嗔怪地看了大黑一眼,她對沈灝開了個玩笑。

    “它以為,是它在養著我呢。”

    沈灝低頭看著這狗,“也是緣分。”

    時雍的狗是一條惡犬,不是誰都能馴服豢養的。

    時雍笑了笑,隨口應和著,加快了腳步。

    ————

    北鎮撫司。

    當沈灝得知趙胤確實在裏頭的時候,震驚的目光再也掩飾不住。短短時日,阿拾是怎麽和趙胤熟悉到這種程度的?

    他不可思議。

    看到時雍半夜前來,謝放也不可思議。

    “阿拾,你來做什麽?”

    “我要見大人。”

    謝放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還沒有吭聲,又一次聽到裏頭的聲音。

    “讓她進來。”

    敢情爺一直沒有合眼,聽著呢?

    謝放沒有吭聲,調頭推開了厚重的房門。

    時雍領了沈灝一起進去,趙胤隻淡淡看他一眼,沒有多問。倒是沈灝束手束腳,在趙胤麵前手腳不知如何擺放,滿是不自在。

    “大人。我有新的發現。”

    時雍沒有繞彎子,直接將剛才在順天府衙裏和沈灝討論的事情告訴了趙胤,又側身對沈灝示意。

    “沈頭,把你知道的都告訴大人。”

    沈灝眉心擰緊,低著頭,附合了時雍的言詞。

    末了,又給自己留了個台階。

    “繡功和繡品相似,也不能完全確定。若要下定論,還得找熟悉張芸兒的人前來辨認。張芸兒家的堂姐上次就曾指認鴛鴦繡帕不是張芸兒的東西,想是對她極為熟悉。大都督不妨找她前來?”

    “來不及。”時雍搖頭否定了這個建議。

    她堅定地對趙胤道:“大人,我們應當連夜提審那女鬼。明日刑決,她今夜當是心思最為脆弱敏感之時,趁機撬開她的嘴,方知真相。

    趙胤凝視著她。

    “準了。”

    時雍一喜,對這兩個字無端喜歡起來。

    “事不宜遲,走吧,大人?”

    時雍再三謝過沈灝,同趙胤一路前往詔獄大牢。

    濃墨般的夜色下,不得天光的大牢幽黑潮濕,一盞油燈如鬼火般牢間映得朦朧不清,這一片仿若地獄般的幽禁之所,彌漫著腐敗的氣味。

    那女子被綁在刑架上,頭顱低垂,一動不動。

    聽到漸近的腳步,她才慢慢抬起頭,看到時雍和趙胤,不無意外地翹了翹唇角,複又低下頭去,不願理睬。

    “又見麵了。”

    時雍含笑招呼她,態度仿佛在街頭看到熟人。

    那“女鬼”慢慢抬頭,諷刺地問:“深夜前來,難不成又想出什麽折磨人的法子了?”

    “聰明。”時雍望了望趙胤,笑容不變,眼神卻如二月寒霜,一絲溫暖都無,“我們家大人夜觀天象,發現今夜適合審訊,囚犯易吐真言。我們就來了。”

    “我勸你們少費口舌。”女鬼陰惻惻抬著頭,語氣惡劣:“有什麽招兒盡管來好了。姑奶奶要是皺下眉,就是你們養的。”

    “我們可養不出這麽大的孩子。”

    時雍隨意地笑著接了一句,說完察覺到趙胤注視的目光,脊背微微一僵,忽覺不對,尷尬地轉頭看去。

    趙胤已經別開了眼,沒有看她。

    時雍鬆口氣,對那女子道。

    “聰明人就當審時度勢,自陷不義沒有好下場。說吧,是誰指使你的?錦衣衛裏的內鬼,又是誰?”

    “放你娘的屁!”

    那女子啐一口,唾沫飛到時雍的臉上。

    “小婊子大半夜不睡來折騰人,是家裏撞喪了嗎?這冷雨秋風的,你和你家大人滾被窩子夾囚根子不比在這兒放狗臭屁強……”

    她仰著脖子耍著狠,話音未落,一抹冷風便刮了過來,她條件反射地偏頭,眼前寒光一閃,半邊頭發貼著頭皮被削了去,待她屏氣定睛,那薄薄的刀片仿佛長著眼睛一般,又朝她的臉直削過來——

    女子騰地瞪大眼。

    再不怕死的人,麵臨死亡時都同樣心悸。

    一陣巨大的恐懼讓她大腦忽然空白。

    砰!電光火石間,一張凳子飛也似的砸過來,別開了繡春刀,重重砸在“女鬼”的胸口。待她從死亡陰影裏回神,後背全是冷汗,腰腹間也是疼痛難忍。

    ——椅子砸的。

    時雍救了她,也打了她。

    肺腑刺痛,喉間的腥甜浸過嘴巴。

    “嘔!”

    女子嘴一張,吐了出來。

    時雍淡淡看一眼,轉頭看向閻羅王般冷漠的男人。

    “大人不必生氣。她口吐惡言,無非是想激怒我們,得個早死。”

    趙胤沒想殺那女子,

    繡春刀過,隻會削去她麵皮而已。

    他微微挑眉,不解釋,時雍又笑了起來。

    “殺她是早晚的事,卻不能這麽殺——”

    趙胤懶洋洋收回繡春刀,一言不發地看她半天。

    “嗯?”

    嗯什麽嗯?時雍神色微怔,轉而彎了彎唇。

    “大人見過貓捉老鼠嗎?”她斜瞄一眼麵色蒼白的女子,似笑非笑,“弄死之前,總得要耍弄一番才有滋味兒。”

    “小婊子別在姑奶奶麵前裝相,耍什麽威風?”女子嘴角涎著血絲,看著麵前的男女,呸了一聲,瞪住趙胤。

    “要殺我還不簡單?一刀便可解決。”

    說罷,她又瞪向時雍,“假惺惺救我,你當我不知道你在故布疑局,好令我卸下心房?”

    這女子頭腦清醒,不畏生死,時雍倒也生出幾分佩服。

    “是個聰明人,可惜聰明用錯了地方。”

    時雍從懷裏掏出一張幹淨的巾子,走到女子麵前,看她片刻,慢慢將她被削落在肩膀上的頭發拂開,又笑眯眯地拭去她嘴角的血痕。

    “這麽好看一張臉,毀了多可惜……”

    女子肩膀微繃,固執地偏開頭,不讓她碰。

    “倔強。”時雍笑著,直盯在她臉上,一句話說得意味深長,“張捕快死的那一夜,我們就見過麵了,對不對?”

    女子回視著她,臉色陰晴不定。

    時雍微微一笑,“我那天晚上在張家,聽到張捕快與一男子說話,可當時張家沒有旁人,我當時還挺納悶的,如今想來,那個和張捕快說話的‘男子’就是你。後來,我拿了張芸兒托我買的藥材去她房裏,當時房裏也不見旁人的,我在轉身離開時被打暈。那個打暈我的人,也隻能是你。”

    女子冷笑。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在說,那天晚上我見到的張芸兒,是你假扮。劉家米行的小廝送過來給張芸兒的信,也是你收了放在荷包裏的,若不然張芸兒的東西,又怎會在你身上?隻是以前,我沒有想通,一個人怎麽會可男可女,聲音也男女皆可。但如今知道是你,就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