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離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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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京師的日子來得比時雍想象的快。

    天沒亮,朱九就派了馬車來接。

    宋長貴酒剛醒,聽到動靜,趕緊披衣出來,臉都嚇白了。

    “何事如此匆忙?”

    朱九沉默片刻,看了時雍一眼。

    “大都督有令,此事不得聲張,恕在下不能明言。但宋大人也不必緊張,辦完事情,大都督定會把令愛全須全尾地送回來。”

    宋長貴張了張嘴,想問,又不敢問,一雙混沌的眼巴巴地看著時雍。

    “阿拾,你要當心點。別生反骨,好好聽大都督吩咐,辦好差事,早日回來。”

    時雍點點頭,平靜地替宋長貴理了理衣領,“阿爹,你好好做官。”

    說罷,她看一眼站在宋長貴旁邊的王氏,莞爾一笑,“對你媳婦兒好點。少讓她操心。”

    天亮前的京師城,雨霧彌漫,浸潤了樹梢。

    時雍看著這樣陰冷的天氣,覺得趙胤帶上她,確實是英明。

    到了無乩館,她沒有去見趙胤,卻被朱九帶到了婧衣麵前。

    婧衣身邊,還有一個十八九歲的丫頭,瓜子臉,丹鳳眼,細眉纖長,看上去極是利索,卻不怎麽說話。婧衣介紹說,她叫嫻衣。

    “姑娘,先沐浴吧。”

    時雍直到如今尚不知趙胤要怎麽去破青山鎮的案子,

    來就讓沐浴更衣?她有些奇怪。

    今日婧衣和嫻衣都不怎麽說話,待時雍極是周倒,一言一行謹小慎微,看來昨日嫵衣的事情,嚇到她們了。

    時雍沒有睡得太清醒,半闔著眼由著她們收拾打扮。

    等一切妥當,時雍睜開眼,坐到銅鏡前看自己,不由愣住。

    鏡中女子身形曼妙,青綠繡金的窄袖上衣,外罩輕裘縵衫,一將裙兒高腰束起,一條青絛將她細腰襯得不盈一握,曲線動人。最緊要的是她們將她的頭發盤起,梳成了一個婦人的三綹頭。

    她還是個大姑娘呀,怎能梳這樣的頭?

    時雍吃驚地看著鏡子裏婧衣的臉。

    “婧衣姐姐,這是做什麽?”

    婧衣一臉漠然,冷言冷語,“爺的吩咐。姑娘不必問我。”

    今兒婧衣也有好生打扮過,臉上敷了胭脂,可是,臉色明顯憔悴,眼下青黑。時雍知她與嫵衣相處日久,定是為嫵衣難過,對她生出了怨恨。

    時雍皺眉道:“昨日之事,並非所願。”

    正是因為知道婧衣和嫵衣等人在趙胤身邊時間很長。

    她才認為,會被趙胤處罰的人是她自己——

    刺嫵衣手心那一針,其實也就刺了兩個穴位,讓她當時手麻而已,很快也就緩解了。

    “你不必抱歉。”婧衣唇角微抿。

    “我沒有抱歉。”時雍輕笑。

    非她所願,不是說她很抱歉。嫵衣罵人打人,自有她的不是,觸怒的也是趙胤,不是她。

    她隻是預料錯了結果而已。

    “我這個頭發。”時雍看著這三綹頭,很是不習慣,“這頭發也是大人吩咐的?”

    婧衣眼皮垂下,嗯一聲,臉上的情緒幾乎快要掩飾不住。

    爺讓她為時雍梳婦人的頭發,是什麽意思?

    時雍不懂,可婧衣卻在這幾個時辰猜測到結果,疼痛難當。

    一個男人讓女人梳婦人頭,那不就是要告訴旁人,這是他的婦人?

    而且,阿拾眼下這身衣服,全是趙胤吩咐他們從昨日開始趕製的,每一樣都價值不菲。這不是丫頭的服飾,分明就是當家主母啊。

    婧衣不敢問,隻能在猜測中痛苦煎熬。

    時雍瞧她一眼,大概從她臉上猜出了什麽。

    笑了笑,她轉過去,坐直身子。

    “婧衣姐姐不要多想,我和大人並無私情。”

    婧衣一呆,長長的指甲落在時雍的頭上,許久沒動。

    “主子的事,婧衣一個丫頭不敢多想。”

    時雍淺笑,左右端倪著銅鏡裏自己那張變得美豔大方的臉,極不習慣,聲音卻十分平靜。

    “婧衣姐姐是個通透的人,我這麽說,隻想讓你寬心,我不是你的敵人。”

    默了默,她又道:“我不會搶你的男人。對你家爺也沒有什麽興趣。你大可放心。”

    婧衣沒有回答。

    房裏,突然變得鴉雀無聲。

    時雍看著鏡子,忽然覺得不對。

    猛地轉頭,釵環翠響間,腦袋微懵。

    她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趙胤。

    今兒的趙胤頭戴鳳翅盔,一身輕甲戎裝,腰係長劍,既貴重俊朗,又冷峻風華,像個武將,換了一身打扮,與尋常那個錦衣衛大都督有些不一樣,這模樣兒看上去倒像時雍上輩子初次見他的樣子——打馬長街而過,英姿颯颯,引百姓歡呼,落少女春心。

    時雍心髒怦地一跳。

    隻看了一眼,便垂目不再看他。

    “大人。”

    她起身行禮,婧衣和嫻衣也趕緊福身,謙卑又小意。

    “爺。”

    趙胤站在那裏沒動,一張臉冷冷淡淡。

    “好了?”

    婧衣看一眼時雍,溫婉淺笑。

    “爺看看姑娘這身打扮,可還滿意?”

    趙胤沒有說話,也似乎沒有聽到時雍和婧衣剛才的對話,麵無表情地掃來一眼。

    “去花廳候著。”

    他轉身就走,時雍這時才抬頭,隻一個背影,卻被她看出了寒氣森森。

    這是要做什麽去?

    ————

    花廳裏除了侍立的謝放,還有一對男女。

    男的看上去約摸三十左右的年紀,清瘦英俊,唇上和下巴蓄有黑色胡須,一身輕甲戎裝,看上去精神奕奕。小婦人二十出頭,小鳥依人般坐在男子的身邊,一說話便彎起眼角,很是乖巧可愛,溫良賢靜。

    時雍看了謝放一眼,“謝大哥,這是做甚?”

    謝放小聲說:“這位是昭毅將軍裴賦,這位是裴夫人。你坐一下,等爺來再說。”

    那位爺的用意,時雍不好隨便揣測,與裴賦夫妻二人對視時,微笑示意,便不再說話。

    這一等,就等了約摸兩刻鍾工夫。

    趙胤進來時,唇上和下巴貼上了黑胡須,穿著與裴賦一模一樣的衣服,配一模一樣的劍,身形高矮都差不多,乍一看,竟有幾個相似——

    “大人?”

    裴賦和裴夫人也驚了驚,從椅子上站起來,久久不動。

    好一會兒,才驚歎地大聲讚著“妙,妙,妙”,然後向趙胤行禮。

    “裴將軍請坐。”

    趙胤拱手,看了時雍一眼,在她身側坐下來。

    “我離京後,還得委屈裴將軍一些時日。”

    裴賦趕緊擺手,“不委屈不委屈。能為大都督做事,卑職榮幸之至。”

    ……

    和親隊伍死了人,懷寧公主失蹤的消息,被封鎖嚴密,京師城裏一點風聲都沒有傳出來。

    倒是趙胤突染惡疾的事情,為人們津津樂道。

    卯時初,城門邊的茶樓裏,人聲鼎沸,好事者議論說,趙胤身染惡疾是惡事做得太多,他那病恐會傳人,這才封了無乩館,不敢見人。

    彼時,日頭剛剛升起,昭毅將軍裴賦攜夫人夏初葉,帶兵丁若幹,打茶樓前經過,從齊化門出,回鄉省親。

    裴賦是永平府青山鎮人士,其祖父隨著永祿爺靖難大軍打到金陵城,後永祿爺即帝位遷都順天,又舉家搬遷到順天府來。其祖父故去時,對故鄉山水念念不忘,其父前些年解甲歸田,便帶妻妾回鄉定居。

    裴家世代軍籍,但品級都不高,裴賦的祖父、父親最高也隻做到正六品千總。

    到了裴賦這一代,裴家子弟都沒落了,但裴賦卻很爭氣,得趙胤賞識,今上也讚賞有加,官拜正三品,封昭毅將軍,娶了魏國公府的嫡小姐夏初葉為妻。

    這次省親,也算是衣錦還鄉了。

    車聲轆轆入耳,時雍斜坐在馬車裏的軟墊上,怎麽換姿勢都不舒服。身上的衣服繁瑣不堪,顏色也十分老氣,讓她年齡至少大了五歲,還有那渾身上下的首飾釵環,稍稍動一下叮叮當當,很是愁人。

    “大人。”

    她掀車簾子往外望。

    趙胤沒有同她一起坐馬車,而是騎馬而行。

    聽到她的喚聲,趙胤馬步稍緩,走到車邊,看她一眼。

    “叫官人。”

    “……”

    “夫君也可。”

    時雍吸氣,“將軍,大人,順口。”

    趙胤淡淡看她一眼,沒有再糾正。

    “出城了。你睡一會兒。”

    “這樣我怎麽睡得著……”時雍扯了扯身上的衣裙看著他,突然歎口氣,仰著頭把下巴掛在車椽上,看著他陽光下的臉。

    “這便是你叫我練字的原因?”

    傳聞裴夫人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出嫁前曾是京師四大才女之首。

    這……她跟人家哪有相似之處?

    趙胤要找一個替代之人,也不該找她呀。

    時雍想想有些好笑。

    “我是不是要把琴棋書畫統統都學會?”

    趙胤看她一眼,“準了。”